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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的假象 群体性脑补出的贞观之治

 thuringen 2021-06-20


《出猎》
李世民

楚王云梦泽,汉帝长杨宫。
岂若因农暇,阅武出轘嵩。
三驱陈锐卒,七萃列材雄。
寒野霜氛白,平原烧火红。
雕戈夏服箭,羽骑绿沉弓。
怖兽潜幽壑,惊禽散翠空。
长烟晦落景,灌木振严风。
所为除民瘼,非是悦林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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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出猎》这首诗里,唐太宗用楚国“云梦泽”和汉代“长杨宫”两大宫廷猎场的典故开篇,然后先铺叙环境,描摹出猎足的猎田壮阔的场景和狩猎时的紧张场面,最后落脚在天子行猎的伟大意义:解除民间的苦难。
唐太宗惹爱打猎属于遗传,这项体育运动是李唐父子共同的挚爱。
武德年间,“上猎于某某地”的记载不绝史书,太宗在这方面忠实的继承了家族传统,甚至更加发扬广大。他甚至毫不忌讳表达自己的热爱。
《唐会要》载,太宗认为人生在世,有三件快乐之事:
“天下太平,家给人足,一乐也;草浅兽肥,以礼畋狩,弓不虚发,箭不妄中,二乐也;六合大同,万方咸庆,张乐高宴,上下欢洽,三乐也”。
随着贞观仁政治国的效果显现,太宗自己的气象,也渐渐从这个时候起了微妙的变化,开始更多的考虑享受一个天子的个人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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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猎图

作为出身大草原的“天可汗”,太宗认为打猎这件事属于个人爱好和民族体育运动范畴,并不劳民伤财,所以可以大行其道。
仅贞观四年到六年,太宗就行猎九次之多。
但太宗忽略了一种效应的存在:上有好者,下必甚焉。
因为宫廷文化一直引导着贵族乃至民间包括意识形态、生活品位在内的风尚,由于太宗的爱好,造成贞观年间狩猎成风,成为贵族主要的娱乐项目,不可避免的对民众和农业发展造成伤害。
贵族出猎,必然前呼后拥,百车千骑,践踏民田是难以避免的情况,更有甚者将民众的牲畜作为猎物。
《新唐书》载,李愔出猎之时,“纵猎蹂践民田,攘夺畜产为尽”,县令出来干预反遭家奴群殴,危害一方。于是,能够看到其危害的臣子开始不厌其烦的劝谏太宗,要爱惜民力,不要再行射猎之事.
太宗每次都愉快的表示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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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猎图


虞世南上疏谏猎,太宗表示赞同;
唐俭当面谏劝,太宗表示改正;
孙伏伽上疏谏猎,太宗表示高度赞赏;
薛收劝谏,太宗表彰赐金;
但是,出猎并没有被禁止,该怎么样,继续怎么样。
这种巨大的消费需求同样也催生出巨大的产业链条,这个链条往往营建在法治不公、欺压良善的现实基础上,为了更好的享受捕猎乐趣,朝廷还专门设置了一个负责组织实施围猎的工作机构。
臭名昭著的“五坊”包括雕坊、鹞坊、鹘坊、鹰坊、狗坊,专为官家征收、培育围猎鹰爪,“五坊”的管理者更是借着皇差之名干敲诈勒索、鱼肉百姓的勾当,民愤极大。
但是,贞观的臣子毕竟执着,更多人开始出来进谏,贞观之初,政治清明还算清晰可见。
《贞观政要》载,贞观十四年,太宗要去同州打猎,魏徵劝谏,太宗表示:这一次纯属偶然,今后牢记此事,以此为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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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善如流”是太宗的政治需要


可到了这年冬十月,他又要去栎阳打猎,县丞刘仁轨又劝谏,太宗赐给他印玺密封的手书,还升了其做新安令。
武将李大亮谏猎,太宗赐自用胡瓶和《汉纪》一书作为奖赏;连胡将执失思力也都劝过,太宗悉数接受。
此时,太宗想出了个更理所当然的借口:马上皇帝,打猎是为了不荒废武备。
到后来,臣子们再也没有精力劝谏太宗打猎了,因为他们要忙着另外一件事——劝皇帝别再没完没了的盖房子。
贞观四年一过,粮食多了起来,东突厥也降服了,财政稍有盈余,太宗就显现出暴发户的气质,迫不及待的开始大兴土木、营造宫室——修筑洛阳宫。
出于耗费财力、牵涉徭役等问题,张玄素极力劝阻太宗营造洛阳宫,太宗很高兴的采纳了劝谏;可到了第二年的九月,太宗又偷着开始启动洛阳宫的修建计划,这次还加上了修仁寿宫——就是那座隋文帝薨逝的避暑离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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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东都洛阳宫室图


于是,民部尚书戴胄开始上疏劝谏,太宗又一次虚心的接纳了劝谏,并对戴胄进行了表彰。但侧眼看到史官记录下虚怀纳谏的过程后,太宗又继续下诏继续修洛阳宫,“凿池筑山,雕饰华靡”。
对此,魏徵和温彦博两人温和的相互抱怨,“近来营造修缮的事情有点多了”。
不是有点多,是很多。
紧接着,贞观八年,太宗以“孝”为名,替太上皇李渊修起了永安宫,即后来的大明宫。刚开始修造,就出了意见让人很不愉快的事情:首先是陇右地震山崩、大蛇屡现,而后是山东江淮洪水爆发;最要命的是又有星星见于南天。
这次可不是太白金星,而是哈雷彗星,“经百余日方灭”。
天地有异象,在古代被视为是上苍对天子斥责的暗示,人臣不得不谏。
这次跳出来的是虞世南,用的辞法是“勿以功高古人而自矜大,勿以太平渐久而自骄逸。”
对于君父而言,这话说的已经很难听了,但是太宗还是虚心接受批评,表示慎终戒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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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徵进谏图

纳谏归纳谏,修建归修建——洛阳宫不能耽搁,修成后,再修一座飞山宫。
下一个劝谏的就没这么幸运了。
贞观十一年,中牟承皇甫德看到魏徵、虞世南等劝谏都收到表彰,也看不惯近来的奢靡之风,于是也上疏批评太宗:“修洛阳宫是劳民伤财;加收地赋是巧征暴敛,民间充斥的各种败坏风气,都来自宫中的教化!”
这次,太宗愤怒了,要治皇甫德的罪,幸亏魏徵极力劝阻乃罢,但“终意不平”。
看到太宗急眼了,关于修宫室这件事,也没人愿意多说什么话了。
此后,骊山的翠微宫、汝州的襄城宫拔地而起,特别是宜春的玉华宫“所费以巨亿计”。
由于连年大兴土木,摇役不断扩大,民怨不止。
贞观中以前,太宗最喜欢人谏,对敢谏者也大有赏赐,要说奖励最多最丰厚的,当属魏徵,作为谏议大夫,在太宗二十六次奖励中,他获得了重奖八次:共奖一千九百匹绢,四百缗钱,一只金瓮,十斤黄金,一座房屋和两匹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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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徵像

其实也未必,获得最多的,还是太宗自己,他只不过付出了些耐心和财帛,就把“圣君”二字奖励写进了史书里。
臣子行谏,太宗反诘,臣子解说,然后太宗欣然接受,再然后史官如实记录和臣子行谏,太宗震怒,魏徵解围再谏,然后太宗欣然接受,再然后史官如实记录——这两种近似的现象程式化的、交替出现在《贞观政要》中。
臣子要个“犯言直谏”的身后名,太宗得个“从谏如流”的身后名,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贞观之初,恐人不言,导之使谏。三年已后,见人谏,悦而从之。一二年来,不悦人谏,虽黾勉听受,而意终不平,谅有难色。”这就是魏徵对太宗纳谏的真实看法。
因此,到晚年,魏徵进谏的频次和烈度大大降低。在他死后,包括尉迟敬德这样的勋臣在内,再也没有人能够劝阻太宗征伐高句丽。
太宗是个极有远见的帝王——生前就要定好身后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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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门之变,弑兄杀弟、逼宫夺位,这让太宗背负这巨大的心里压力,他不知道后世如何评价自己,所以极力想将自己塑造成一代圣君的形象——他做的其他帝王都不敢做的一件事情,就是篡改历史。
史官是个高尚而神圣的职业,他的负责对象是上苍和历史,并非天子和权臣。
春秋时,崔杼杀了秽乱的齐庄公后,史官太史公记录如实“崔杼弑其君”,崔杼一来气,就把他杀了。由于史官是家族继承的职位,弟弟太史仲接续职位后,仍旧记录“崔杼弑其君”,也被杀了。
这次,轮到三弟太史叔了,他照样记下“崔杼弑其君”,再度被崔杼杀害;崔杼正要举刀杀其最后一个弟弟太史季的时候,齐国另外一个南史带着笔墨竹简,来到宫廷说,“我听说齐国的史官不够用了,就追过来准备继续写'崔杼弑其君’这句话了。”

相信此刻崔杼头都大了,他无奈的放了太史季——你爱怎么写怎么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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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初,负责《起居注》编纂的是褚遂良,太宗问:
“卿比知起居,书何等事?大抵于人君得观见否?朕欲见此注记者,将却观所为得失以自警戒耳。”
褚遂良说:“今之起居,古之左、右史,以记人君言行,善恶毕书,庶几人主不为非法,不闻帝王躬自观史。”
太宗还是感觉很困惑:“朕有不善。卿必记耶?”
褚遂良答到:“臣闻守道不如守官,臣职当载笔,何不书之?”
这时候,旁边的黄门侍郎刘洎担心难堪,急忙打个圆场说:天子的过失就像日食,即便褚遂良不记,天下人也会记住的。
于是太宗咽了口唾沫,默默离开了。
等到房玄龄管这件事的时候,太宗的好奇心又膨胀起来,这次他小心翼翼的问房玄龄:“国史为什么不让天子看呢?”
房玄龄说:给,你想看啥就看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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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玄龄像


太宗认真看了看关于玄武门之变的记载后想了想说:还是改一改吧?
房玄龄说:行,你想咋改就咋改?
是以,我们今天看到了一个荒淫无度的隋炀帝,一个羸弱无能的唐高祖和一个荒淫无度+羸弱无能的隐太子……如同顾颉刚先生所言,“贞观之治”实有后世夸大溢美之嫌。
许多年以后,《起居注》又被后世史家极力“脑补”,美化成为《唐书》和《资治通鉴》。
对了,还有那本错漏百出的、著名的《贞观政要》,为了这个评价,可以举例说明。在记载封德彝死亡的时间,《旧唐书》、《新唐书》都写明是贞观元年;《贞观政要》却固执的认为:“贞观二年,太宗谓右仆射封德彝曰……”可见史料的可信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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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政要》



既然是以对话形式记录贞观君臣治国思路、言谈的著作,如果确实想看看太宗都是怎么说的,读当然《贞观政要》当然很合适;但要想看看太宗怎么做的,读读这篇文章就知道了。

贞观二十二年,太宗弥留之际对太子李治说:“吾君位以来,不善多矣,锦绣珠玉不绝于前,宫室台榭屡有兴作,犬马鹰牟无远不致,供顿烦劳,此皆吾之深过。”
其实,他什么都明白。
活着的时候连身后名都想好了,身后事自然不在话外——他的昭陵是有唐一代十八陵中最大、最富丽的陵园。
究竟有多富丽?温韬最有发言权。
“从埏道下,见宫室制度闳丽,不异人间!”这是唐末军阀温韬所见,他的外甥郑玄素也跟了进去,后来宋人笔记《江南余载》记载:“见太宗散发,以玉架卫之”,东西有石床,石函里的铁盒子,放着前朝的图书,包括大家钟繇、王羲之的真迹,还有《兰亭序》,纸墨和新的一样。
温韬是去盗掘的,除了乾陵,他将“唐诸陵在其境内者,悉发掘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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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立本《萧翼赚兰亭图》局部


“太宗虽为终制以戒子孙,而昭陵之葬,亦不为俭,及唐之末,不免暴解之患。”北宋史家范祖禹在以上评论中的“暴解之患”似指唐太宗昭陵被盗窃。
但宋笔记《嘉祐杂志》中记载:北宋明相赵普,文中说太宗尸骨被其余荒野,后流入长安市,赵普收购回来,但一富豪所藏的头骨,实在是不太好收购,最终赵普将尸骨还葬昭陵之下。
嘉佑是北宋仁宗1056—1063年的年号,而范祖禹1056年才十二岁,显然范祖禹所说的“暴解”指太宗遗骨。
连饥荒不止、干戈不息、强造宫室、劳伤民力,再加上善用贤臣和从谏如流,这大概就是所谓“贞观之治”的真相——没有那么差,但也绝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具有盛世气象。
至于太宗么,他比隋炀帝运气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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