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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才”石文斗的传奇人生

 余一梦2005 2021-06-22
故乡读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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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密历史名人,挖掘地方文化

    

钩沉索隐

“怪才”石文斗的传奇人生

鄂东南大冶、阳新一带,清代“怪才”石文斗的故事在民间久传不衰,乡间百姓至今津津乐道。

精彩故事,众口相传

一些地方资料收集了石文斗的故事。《阳新民间故事集》(1988)收入9个,《黄石机智人物故事》(2001)收入3个,《黄石传说》(2001)收入14个,《大冶传说》(2003)收入5个,《大冶民间文化精粹·大冶民间故事》(2005)收入2个,其他图书也有收录。

以上这些故事,有相同的,有不同的,有的内容大同小异,也有名不同而故事相同,经比对归纳,一共是15个故事,分别是:石文斗借衣裳、怪才石文斗、石文斗买书、石文斗考秀才、石文斗告状、石文斗充军当知县、斋心不斋口、一问得妻、皮袍案、到底谁有狠、解危、买黄鹤楼、砍大树、县官劈印、智毁和尚庙。

这些故事,可以归为四类,反映了石文斗的出身或品性的四个方面:家贫如洗,机智狡诈,不守成规,仗义好斗。

先说“斋心不斋口”。石文斗口才好,点子多,好整人,但本村的人不怕他,他不敢在太公面前“犯生”。

有一年,村里唱道士,打安龙(道教斋醮仪式,即安镇五方神龙、四值功曹、值年太岁),为全村求平安。然而,道士在稻场上唱来唱去,大家的头都快磕破了,指魂杆上的幡就是不结拢。不结幡就意味着村里要出事,或者有人要倒霉,村民们既不解,又惊恐。

这时候,有人发现石文斗在家炖狗肉。打狗冲撞了神灵,难怪道士作法不灵!于是村民哗然,叫人把石文斗绑来,在祖堂会审。

族长问:“你今日打狗了?”

石文斗答:“打了一条狗。”

“狗肉吃了?”

“正要上桌,被你们抓来了,还没来得及吃。”

族长大怒说:“这幡不能结,就是你吃狗肉厌(意为冲撞或压制)了!今日花的钱归你出,以后村里如出事,还找你算账!”

石文斗慌了,他急忙面向旗幡,下跪作揖:“我叫石文斗,爱吃乌龟狗,别人斋口不斋心,我斋心不斋口。”

话音刚落,一阵风起,旗幡竟然被吹结了。村人又惊又喜,自此再也不怪他吃脚鱼乌龟狗了。

这个故事,反映了石文斗不守成规,蔑视迷信。大家都不吃的动物,他敢吃,而且对敬神事鬼不以为然。这样的性格,在蒙昧闭塞的乡下,必然会受到村民的排斥和卫道士的攻讦,也为其命运埋下了伏笔。

《智毁和尚庙》的故事则更富传奇色彩。说是三教山上有个大庙,叫兴山寺。庙里住有一百多个和尚,个个能飞檐走壁,武艺高强。这些和尚不做好事,专门抢劫民财,奸淫民女。当地百姓看在眼里,恨在心里,敢怒不敢言。乡亲们希望石文斗想个办法,把这群坏蛋赶走。石文斗当即答应了。

秋后,石文斗叫百姓都上三教山砍柴,把柴堆在兴山寺的旁边。还吩咐各家备办两块门板,在门板上铺些土,种上麦苗。

大年三十夜,庙里的和尚聚在一堂,大吃大喝。石文斗带领百姓上山,放火把兴山寺烧为灰烬,只跑了一个大鼻子和尚。

石文斗让人们迅速掩埋尸体,清理残砖烂瓦,再把寺基挖一遍,然后将各家各户门板上种的麦子连蔸搬来,置于寺基上,看起来就象平常的麦地一样。

大鼻子和尚出逃后,到县衙告了状,知县到兴山寺察看,看不到一点烧的痕迹,认定他“诬告平民,愚弄官府”,治了他的罪……

总而言之,这些故事给人的印象,石文斗是一个智慧、仗义、刁钻、好斗的传奇人物。

事实果真如此吗?

笔者依据文献记载,结合民间传说,对比辨疑,力求澄清历史疑云,还原一个真实的石文斗。

年少颖异,崭露头角

《兴国州志》卷二十《人物志·文学》载:“石长甲,原名文斗,乐岁里人。垂髫入泮,有神童之目。”这是关于石文斗身世的最权威的记载,但并不全面。

石文斗是乐岁里石应高人,生于清乾隆三十一年(1766)。乐岁里时属兴国州,今为大冶市大箕铺镇辖地,石应高既是自然村,又是行政村的村名。石文斗又名长甲,字非其,号楷夫,一号米峰,又号一斋。

《怪才石文斗》绘声绘色地讲述了石文斗少年时期的几件事。

石文斗五岁那年,村里发大水,叔父背他去后垴玩。见港堤两岸的庄稼被洪水淹了,叔父感叹说:“洪水泛港堤。”石文斗接口说:“明月照江边。”叔父大吃一惊,忙背他去村塾找塾师,想再试他一试。塾师桌上放着一根铜镇纸,上面雕有一只狮子,石文斗拿在手中玩,塾师就念:

“金狮子游遍五湖四海。”

这时,学堂天井飞来一对鸽子,石文斗一见说:

“银白鸽飞过九国万州。”

塾师非常高兴,当场收石文斗为学生,不要学俸。

石文斗出了名,邻村有个叫梁祝范的秀才,到石应高来看这个小子,一看笑落牙,原来穿得破破烂烂不说,头上还生了几个癞子。梁秀才见了讥笑到:“丑石头凸凸凹凹。”石文斗见他有点驼背,便应声而答:“朽梁木曲曲弯弯。”梁秀才听罢很尴尬,指着门口的狗说:“黑狗地下卧。”石文斗答:“黄龙天上飞。”梁秀才甘愿认输。

又一天,外地一位老先生来访,恰好石文斗在屋门口抱着柱子转着玩。老先生上前一试:“你手抱屋柱团团转。”石文斗登上屋檐下捡屋的梯子,回头答:“我脚踏楼梯步步高!”老先生暗暗叫好。于是雅兴大发,指着屋瓦说:“瓦仰瓦伏瓦盖瓦。”石文斗指着对面一个打铁铺说:“铁锤铁跕铁打铁。”老先生赞叹不已,回去时一路宣传,传得鄂东一带都知道石应高出了个怪才石文斗。

石文斗与叔父、塾师、梁秀才、老先生的对答,体现了他的机智伶俐,也印证了旧志“垂髫入泮,有神童之目”的记载。

“穿得破破烂烂不说,头上还生了几个癞子”,则与《石文斗借衣裳》的故事相互印证。

据说,石文斗从小就没穿过一件好衣裳。他要走亲戚就找别人借衣裳,不穿破不还,人穷嘴狠,别人拿他没办法。因此鄂东南有一句歇后语:莫学石文斗借衣裳——不穿破不还。

这个故事使我们知道,石文斗出身贫寒,而且自小便有点耍无赖。

关于石文斗买书的故事也不乏传奇色彩。

有一天早晨,石文斗跑到书铺去买书,翻了一清早,一本书都没买。他家里经常揭不开锅,哪里还买的起书!他看书一目十行,一清早能读几部书,而且过目不忘。他一天能翻多少书,就读了多少书,他就有这个本事。

一次,书铺老板问他为么事只翻不买,他说没有好书,这些书都读过了。老板不信,对他说:“我从你翻过的书中找出几段文字,你若能背得出来,就白送你几部。”石文斗大喜说:“我要那几部没翻过的书。”老板同意了。一个问一个答,老板乱翻一页,只要提头句,石文斗能一字不漏地往下背诵,老板二话不说,送他几部新书。

有些人记性超强,过目不忘,古往今来,史不绝书。石文斗也可能算一个,但没翻阅过的书竟能背诵,这也太离谱了,自然当不得真。

逞才斗狠,好讼成性

石文斗这一性格,通过两个故事可以体现出来。

一个叫《到底谁有狠》,讲的是讼师潘丹月与石文斗之间的较量。

人们都说石文斗能说会辩,打官司包赢不输,当地讼师潘丹月很不服气。——潘丹月其人的身份,各处所载不同:有的说是私塾先生,有的说是老秀才,有的说是讼师,还有的说是家户头子(族长)。族长之说显然不实,其他三种身份也许兼而有之。

一日,潘丹月对石文斗说:“听说你会打官司,我们到县衙去过一堂吧!”石文斗说:“愿意奉陪。”潘丹月说:“先要讲好,一是我要当原告;二是见了县官,你要承认是我的崽。”石文斗答应了。

第二天,两人一路来到县衙。潘丹月先进入大堂说:“老爷,我告我的儿子打父犯上,大逆不道,望老爷严惩!”县官听了大怒:“你儿现在哪里?”潘丹月说:“就在门外。”县官对衙役喝道:“给我押进来,重打一百大板!”

石文斗在门外听清楚了潘丹月的话,当即在手掌心写了三句状词。被押进大堂以后,衙役举板要打,他跪下说道:“慢来,老爷请看!”伸开双手,手掌对着县官,一言不发。原来右手掌上写着:“妻有貂蝉之美,父有董卓之心。”左手掌上写着:“家丑不可外扬。”县官看了大怒:“把这个人面兽心的老东西给我重打一百大板!”

潘丹月后来知道了石文斗打赢官司的内窍,对他说:“还是你有狠,还是你有狠!”

为了比狠,竟然编造案情,闹上公堂,一副地痞流氓嘴脸。

《买黄鹤楼》的故事更夸张离奇,说石文斗与潘丹月都是兴国州有名的光棍。一年冬天,两人一路上省城玩,把回家的盘缠都花光了,便合伙“做笼子”——买卖黄鹤楼,一个卖,一个买,价格是一千两银子。

二人写好契约,找省城的阳新同乡会借了三十两银子,拿着银子和契约到江夏县衙去过税盖印。

石文斗与潘丹月到江夏县厘金局,呈上契约。厘金局的官儿接过契约一看:“立卖黄鸟楼字人石文斗,合家情愿将黄鸟楼卖给潘丹月名下永远管业……”

厘金局的官儿以为“黄鸟楼”是私人楼房。便说:“契约卖价是一千两银子,百分之三纳税,须交三十两银子。”石文斗当即交了税金,厘金局盖了大红印。二人找个无人处,将契约上“黄鸟楼”的鸟字左边添上“隺”字,便成了“黄鹤楼”。

第三天,石文斗和潘丹月来到黄鹤楼,看到进楼游玩和摆摊子的,就过去收钱。那些游客和小贩都说:“黄鹤楼自古以来是公共场所,怎么成为私人的呢?”潘丹月拿出江夏县衙盖了印的红契给大家看,并说:“我这是明买明卖,官府盖了红印,还有假不成?”

这件事传到了湖北制台衙门,制台衙门传问江夏县衙,县衙派差役将石文斗、潘丹月拘到大堂问讯。县老爷把惊堂木一拍:“大胆刁民,还不赶快把诈骗钱财的经过从实招来!”潘丹月当即呈上契约说:“官凭印,民凭证,恳请大人明断!”

县官看到契约上果真盖着县衙的大红印,气得无话可说。退堂后,将详情回禀制台大人,制台大人说:“你这是遇着了两个光棍,赶快拿银子把契约买回来。”江夏县衙又派人把石文斗、潘丹月找来,讲妥用三百两银子买走契约。二人还了同乡会的钱,平分剩下的二百七十两,高高兴兴地回家了。

故事里出现了一个词:光棍。光棍通常是指到了已婚年龄没有结婚的男人,此种人往往单人独户,赤贫且有懒惰、无赖等恶习,故民间也称地痞无赖为“光棍”。《元曲选·杀狗劝夫》“楔子”有言:“却信着这两个光棍,搬坏了俺一家儿也。”至明清两代,“光棍”甚至成为官方对流氓的通称,据说《大清律》中专列“光棍例”,对付流氓无赖。在这里,“光棍”正是用其引申之义。

石文斗等人胆子再大,谅也不敢视公堂如菜园,玩县令于股掌。这个故事与《到底谁有狠》一样荒诞不经,极有可能都是乡民杜撰,以神化石文斗等人的“本事”,却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过去某些“民间师爷”包揽词讼、耍奸成癖的特性。

《古今图书集成》卷一一二O《武昌府部风俗考》中说:“楚俗尚气,由来远矣。至兴国(今阳新县)踵习太甚,讦讼成风。”“妇少蚕织,人习刁讼。”对大冶县的民风也有类似评价:“小民务本力农,但梗化不便于治。……惟里役包收之弊未绝,黠者喜讼,尤累善良,奸民乘间以邀利,又且等威莫辨,少长凌兢……”石文斗、潘丹月这类民间师爷,一向是官府厌恶和打击的对象,但他们有时又是穷人的依靠对象。

为民出头,打抱不平

先说一个《县官劈印》的故事:

有一年,阳新来了一个蛮坏的县官,连荒山野湖也要收稞。石文斗去求见县官,说:“我有个朋友,在前任老爷手下任职,他跟我说,前任老爷想害你,把真官印藏起来了,没有移交给老爷,老爷现在用的是一颗假官印。”县官听了一惊,忙问:“那真印藏在何处?”石文斗说:“只要般一乘楼梯来,我能找到。”

县官忙叫人搬来一乘楼梯,石文斗把楼梯架在大堂后面的屋檐上,当着县官的面爬上去东摸西找,趁机把早已藏在袖中的一颗假印摸出来,举在手上:“看,真官印就在这里。”

县官把印子接过来一看,没有看出破绽。石文斗说:“前任老爷太坏,他想老爷用假官印,被人发现,捉去问罪。”

县官火冒三丈,连忙叫衙役找来一把斧子,把他用的真印劈了。石文斗一把拉住县官:“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造假官印,劈了皇上发下的官印,该当何罪?走,到府里去。”

县管吓得面如土色,忙与石文斗讲和。石文斗问:“么样个和法?”县官说:“只要你不到外面声张,我马上给你一百两银子。”石文斗说:“我不要你的银子,只要你把兴国州的山湖稞免掉就算了。”县官说:“好,一定照免!”从此以后,阳新再也没有山湖稞了。

石文斗帮助县民免掉山湖稞也许是真的,但这个故事必定是假的,知州再蠢,也不至于如此轻信,听任一个穷秀才摆布吧!

再回过头来说说“智毁和尚庙”的事。三教山位于阳新县白沙镇境内,是七峰山脉的组成部分。据载,古时山上确有一座三兴寺(有的资料写作兴山寺),寺院里确曾出现一帮恶僧,暗中掳掠女香客供其玩乐,事发被除。但此案并不是发生在清代,而是明代万历年间,除恶者自然不是石文斗,而是另有其人。

《陈氏宗谱》载:“公仪,字廷表,多才学,足智谋。扫妖剿僧,三教得以宁静……”说的是明万历年间,三兴寺来了一位住持,因鼻子大,当地百姓称之太鼻和尚。此人虽是皈依佛门,但尘缘未了,且品行极坏。三兴寺后经常出现离奇失踪案,且失踪者都是年轻貌美的女香客。谣言四起,当地百姓人心惶惶。

陈阿冯荘的陈公仪足智多谋,早已暗中展开调查。他从外地请来一位卖货郎,货郎肩挑一担货,沿着山路一路叫卖上去,到了三兴寺前便坐下休息,一边休息一边大声吆喝买卖。一个小和尚从庙里出来,买走了所有的梳子和红头绳。陈公仪据此断定,失踪的女香客一定还活着,而且被藏在寺中。当地百姓群情激愤,妖僧不除,永无宁日。可陈公仪心里清楚:太鼻和尚武功了得,不可强攻;无法进寺搜查,找不出失踪的香客便没有确凿的证据,报官无门。

大家束手无策,陈公仪又悄无声息地谋划了一个大局……其后的故事发展与上述石文斗智斗妖僧的情节大体一致。据说,由于烧死的除了妖僧,还有众多无辜男女,因此陈公仪遭到报应,没有传下后人。

还有一个故事讲的是石文斗告状的经历。话说某年大旱,五谷绝收,到处闹饥荒。兴国州的温知县贪污赈灾粮食,将赈灾米与石灰沙子掺在一起发给老百姓,饿死、毒死不少人。

石文斗和讼师潘丹月到武昌府控告,事情闹到了省里。湖北省制台大人是温知县的舅舅,便将状子搁置不理。二人再三控诉,制台无法,只得差人调查。石文斗等人通知兴国州沿路村民把死人都埋在大冶与阳新交界的大路边,并且把老坟也培上新土,绵延数里,数以千计。差官顺着新坟开棺验尸,一连挖了几十座坟,果然都是饿死和毒死的人。沿路百姓又伏地哭诉,痛骂温知县。

差官回去禀报后,制台不得不将温知县判了死刑,打入大牢。但一拖再拖,不予处斩,因石文斗等人催逼得紧,温知县买通了刑官,要找死刑犯替斩。

行刑当天,石文斗带着一帮百姓,个个头披白布,身穿孝服,脚穿麻鞋,要进刑场为温知县吊孝。执行官不准,石文斗说:“温太爷是父母官,我们百姓临场披麻戴孝,在情在理,你们为什么不让进去?,难道说这刑场里有什么见不得百姓的事情吗?”执刑官知道石文斗的厉害,不敢阻拦,也不敢换人替斩了。

充军陕西,历经磨难

石文斗告死温知县的故事,由于涉及一州之长,且牵连正二品大员湖广制台(总督),因此颇有查证的必要。

兴国州确曾有温姓人担任知州(不是知县),其人名叫温有光,山西人,援例出身,乾隆乙巳年(1785)任知州。《兴国州志》卷之十二《官司志》载:“是年,州中大旱,朝廷发帑赈恤,有光同书役侵蚀饥民,死亡无算,事发缳首。”温知州因侵蚀灾民,被判处绞刑。看来民间传说有点根据,并非全然杜撰。

那么,制台是否是温知州的舅舅呢?经查,乾隆乙巳年(乾隆五十年)时湖广总督是特成额,满洲镶黄旗人。特成额为清军将领,高宗命其从征讨伐大金川酋索诺木。转战两年,连破坚城,以功授贵州威宁镇总兵。三迁授礼部尚书,为成都将军,三摄总督。“寻除湖广总督。五十年,岁旱,湖北、江苏、浙江皆饥,特成额疏请发湖南仓谷赈湖北。有馀平值以粜,使商自四川贩米至者,见湖北谷值低,得输以济江、浙。上奖其不分畛域,得大臣体。”

特成额任湖广总督期间,湖北及江、浙大旱,他调度有方,救灾得力,获乾隆皇帝褒奖。其后不久,朝廷调他任云贵总督,以李侍尧代督湖广。

李侍尧接任后,百姓纷纷告状喊冤,他派人调查获悉:上年大饥之际,孝感民劫掠富家,“诸生梅调元纠众与抗,生瘗二十三人”。特成额治下,竟然发生活埋20余人的惨剧,乾隆震怒,“逮特成额,籍其家。旋予副都统衔,充乌什办事大臣。又坐在湖广失察属吏侵帑、案牍壅积,屡被谴责。”

这里所说“湖广失察属吏侵帑”,应该涉及温有光侵蚀赈灾粮致大批饥民饿死的恶行。但是在乾隆时期,满汉不许通婚。鉴于自古官官相护,视民如寇仇,总督特成额偏袒下属温有光是有可能的,但温有光不可能是特成额的外甥;刑律森严,凛不可犯,石文斗带着一帮百姓闯刑场监斩的情节,也是不可能发生的。

然而这个故事可能揭示了石文斗长年滞留陕西的真实原因。

《兴国州志》卷二十《人物志·文学》类载:

“石长甲……尝言秦得岁,楚将有乱,遂适秦。比至,则白莲教匪起于秦,滋于楚,流离琐尾,遂不得归。”因预言秦得岁而楚将乱,故“适秦”;去而不返,则说是因为遇白莲教起事致道路断绝。

官贪吏浊导致白莲教起义,起义又造成满目疮痍,石文斗羁留北方,深有体会。他有诗纪其事:

读史空惊乱,今朝实断魂。

红云燃黑夜,白骨泣黄昏。

树影皆兵立,风声亦马喧。

黎民愁苦状,应已达军辕。

但是,如果说这就是他滞留不归的原由,实难自圆其说。若果真是为赴秦避祸,为何不一并带走父母?(参见后文的怀亲诗)白莲教起义历时只有九年(1796—1804),而且起事之时石文斗已年届三十,此前为何不走?这大约是出自石文斗族人之口,其目的或是为尊者讳,掩盖真相。

在清代,规定有严格的逐级告状制度,凡词讼须自下而上陈告,先经州县衙门审断,不服,再向府、道、司、院逐级上控。如越级控诉,即为越诉。即使告实,也须“笞五十”,妄奏则判“杖一百,发近边充军”。《石文斗告状》如此描述:“温太爷被斩以后,制台将石文斗的布鞋脱下,一刀两段,一看,鞋底帮不见有一寸青蓝布,犯有不孝之规,又按百姓告死父母官有罪的法律,判处发配充军陕西,即日起程。”

如此夸张,明显是“说善书”的风格,但石文斗极有可能在控告温有光的过程中触犯刑律,因而被判充军或流放陕西,“遂不得归”。

终成进士,客死他乡

石文斗毕竟不是寻常之人,他在陕西并没有屈服于命运的安排。

《石文斗充军当知县》载,石文斗被革去秀才功名,充军陕西,哥哥石之榭随行。抵陕后,在石泉沟耕种度日。为了避乱,又迁至孝义安沟。后来石之榭被贼人杀死,他孑然一身,艰难度日。《黄石历代诗选》收有石文斗的《端午怀亲》诗,透露了他当时的凄凉处境和心情:

落魄无为漫作商,惊闻佳节近端阳。

眼看门外悬蒲绿,泪落盘中角黍香。

四载纵横忧盗贼,万山睽隔忆爹娘。

此身漂泊如萍蓬,翻认西秦是故乡。

从此诗可以知道,作者当时在北方经商,盗贼纵横,万山阻隔,无法还乡,端阳将至,独自吃着棕子,油然而起思亲之念,不由得伤心垂泪。

滞留北方期间,因学问过人,石文斗被当地村民推举为塾师,颇得地方好评。这与州志的记载倒是可以相互印证。

《兴国州志》载:“镇安县令马公见其文,异之,招入署。时兵火后,士籍多淆。为援例入太学,清嘉庆甲子(1804)入试秦闱,登贤书。”合理的推测是,兵燹漫延,导致保存在县衙的户籍、地籍等资料被焚,犯罪记录一并灭失,才使石文斗有机可乘,在客居地重新登记入籍。

怀才就像怀孕,时间久了,终会被发现。石文斗育才有方,名师出高徒(据说他的一批九个学生有八个考取秀才),先是得到村人的称赞,声名远播。又得到马县令的赏识,被招为幕僚,推荐入太学,后在陕西考取举人。

第二年(嘉庆十年,1805),石文斗一鼓作气再次赴考,竟然中了进士,以知县分发浙江天台。然而命不由人,他在京城待命期间,忽然染病,于次年病逝于北京,没有实任过一天知县,更不是有的资料所说因不满官场黑暗挂冠归隐。

石文斗囊空如洗,孤身飘零,眼看死无葬身之地,幸运的是,任职刑部的族人石时榘仗义出面,为其办理了后事。

一代怪才石文斗,就这样结束了坎坷曲折的一生。

石文斗不仅辩才了得,文笔也不错,撰述有《四书引证》《龙山遗稿》《玉笋山房诗文稿》和《各省地舆诗集》等。

《各省地舆诗集》尚未完稿石文斗便去世了。36年后,清道光二十二年(1842)冬天,族中后辈石焕杞得到其手稿,便仿其体例,重新创作了一本诗集,命名为《地舆联句》,于道光二十七年(1847)夏刻印成书。2005年,石焕杞之五世孙石义康据残存刻板将该书译成白话,与原文一并付印,使《地舆联句》重见天日。(详见拙作《逞才运笔著奇书》,载东楚晚报2016年6月3日第19版。)

石文斗自幼颖异,远近知名,及长入学,本有望入仕为官,光宗耀祖,奈何个性张扬,桀骜不驯,致使一生坎壈,殒命他乡。真实的他并不是民间传说的那样逍遥洒脱,笑傲江湖。“雪花宛似蓬松发,风烛真如老病容。聊惜残躯肩后事,忍将枯眼望前峰。”摘自其《上元扫墓》二首之一的这几句诗,何其悲凉!另一首则似是诗谶,预示了自己的结局。今照录如后,以表异代同情之意:

拜墓自怜形影单,连枝无奈雪霜残。

一生历尽红尘苦,六月飞来白雪寒。

磷火晶莹兄有恨,龙灯烂漫我难看。

夜深忽忆年前梦,抔土而今尚未干。

(原载东楚晚报2018年9月15日第8-9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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