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赋予人生以终极意义的是......

在队伍的最前头，稳步走着狰狞的必然

艺术不妨以外观为满足，但是，哲学的本性却是要追根究底，寻求永恒和绝对。美使人生具有魅力，值得一过，但不能赋予人生以终极意义。所以，单凭日神精神还不能建立真正意义上的。艺术形而上学，一种回避本体论的形而上学是自相矛盾的。必须寻找一种本体，它既不是虚构的理念世界(。真正的世界。也不是荒谬而无意义的现实世界，它必须能够给人生提供某种终极意义。在这里，阿波罗无能为力了，该轮到狄奥尼索斯出场了，

在尼采的哲学舞台上，狄奥尼索斯是一个比阿波罗远为重要的角色。尼采自己一开始就强调，酒神冲动比日神冲动更本原，更形而上。后来他还一再为他破天荒把酒神现象阐发为种形而上学而感到自豪，并且自称为“酒神哲学家”。酒神精神确实是尼采哲学的灵魂，由于它要解决的正是个人与本体的沟通问题，所以也更具形而上性质。

在古希腊，酒神祭呈现出与日神祭完全相反的景象。如果说日神祭给人以美与和谐之感，那么，酒神祭简直就是人性中丑与不和谐方面的大爆发了。人们成群结队地到处游荡，狂歌乱舞，装神扮鬼，打破一切神圣法则，放纵性欲，烂醉如泥，在尘土里打滚。这是一种神秘的自弃状态，个人在其中不复感觉到自身的存在，获得了一种与宇宙本体融合为一的体验。

在历史上，许多民族都曾经有过类似酒神祭的节日。随着文明的演进，这类节日逐渐被排斥掉了。但是，尼采认为，当我们醉酒、恋爱、春游或欣赏音乐之时，我们会进入一种陶醉境界，其实质也是与宇宙本体的交融。尼采尤其庆幸他从酒神祭现象中找到了理解悲剧快感的钥匙，他发现，悲剧之所以能给人以快感，同样是因为它通过个体（悲剧英雄）的毁灭而使我们产生一种与宇宙本体融合的感觉，从而获得一种“形而上的慰藉”：“不管现象如何变化，事物基础中的生命仍是坚不可摧和充满欢乐的。”

那么，个人在醉境中与之合为一体的那个宇宙本体究竟是什么呢？就是大自然永恒的生成变化过程。用叔本华的人格化术语表达，也就是“生命意志”。可是，在叔本华那里，“生命意志”是一种无意义的挣扎。所以，叔本华对于悲剧快感的解释是：通过个体的毁灭，表明生命意志的虚幻，从而使我们放弃意志，达到一种听天由命的宁静心境。到了尼采，“生命意志”的性质变了，它变成了一种生生不已的创造力量，不断地创造着又毁灭着个体生命。

然而，尽管作为本体的“生命意志”是永不衰竭的，大自然蕴含着无穷的创造力，对于终被毁灭的个体生命来说，它的意义何在？个人知道了宇宙生命永存，难道便能因此对自身的万劫不复的毁灭无动于衷，悲剧快感从何而来？尼采解决这个难题的方法是把宇宙的永恒生成过程艺术化，它不断创造和毁灭个体生命的活动正如一位精力过剩的艺术家在玩着万古常新的艺术游戏，尼采称之为“酒神式的宇宙艺术家”或“世界原始艺术家”。他又借用赫拉克利特的譬喻，把它譬作一个儿童，嬉戏着垒起又卸下石块，筑成又推翻沙堆。你说这游戏毫无意义吗？

然而，艺术本质上就是一种发泄过剩精力的游戏。原来并无意义的自然过程，倘若用审美的眼光去看，看作一种审美现象，便获得了一种审美的意义。于是，一个新的艺术化的本体世界建立起来了。

建立本体论有三种可能的方式，或者说可以立足于三个不同的世界：

第一，“真正的世界”，如柏拉图的“理念”，基督教的“彼岸世界”，康德的“自在之物”；

第二，现实的世界，相当于叔本华的盲目的“生命意志”；

第三，“外观的世界”，即美和艺术。

尼采否认第一个世界的存在，只承认第二个世界是真实的世界，却又认为第三个世界尽管不真实，但更有价值。现在，他透过“世界三”去看“世界二”，把它艺术化、审美化，事实上是把“世界三”与“世界二”结合了起来，得出了一个新的“世界一”。这个“世界一”既不同于旧的“世界一”，因为“理念”、“彼岸”往往是道德化的本体，而它却是艺术化的本体；也不同于叔本华的“世界二”，因为叔本华的“生命意志”是无意义的本体，而它却是有意义的本体；最后，也不同于单纯的“世界三”，因为它不再停留于外观，而是要进窥外观后面的本体。

至此，尼采的“艺术形而上学”才真正建立起来了。

这个艺术化的本体以两种方式赋予我们的个体生命以意义。一方面，我们是这位“世界原始艺术家”的艺术作品，而“我们的最高尊严就在作为艺术作品的价值之中”。这仍然是日神精神。

 

节选自《诗人哲学家》，原文有删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