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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不去的故乡

 新用户7825Vv1y 2021-06-25

纷传了十多年,故乡的老宅终于拆了。在这历史的滚滚河流中,寂静枯立了五十多年的老房子,终于没有躲过拆迁的命运,就像一双看不见的翻云覆雨手,左右着我们逃不开的老迈、病痛与死亡。

   年过六十的父亲读小学时就住进了老宅,是一栋七户人家的平房,爷爷工厂分给员工的公房。父亲在这成长、工作、结婚、生子,我一岁的时候,爸爸的工厂分了房子给他,离爷爷家隔了三栋房,步行只要三分钟。

    我在这里长大,与周围的同龄人一起游戏,哪怕隔了三五栋房,也是朋友。不论我们的爷爷、父亲、还是我们,都熟悉得如同亲人。所谓的远亲不如近邻,谁不是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呢?但凡父亲加班,左边的王叔、右边的张姨,都会提供一碗饭,一张床,从来不用担心放学进不了家,只怕家里人多不让出门。童年的天,是那么蓝;树,是那么绿;邻居,是那么亲切有爱,如同家人,放心、安心。

小学三年级,父亲的单位分了楼房,离爷爷家远了,跑步也要十五分钟,突然间像天涯海角般,生了别离意,哀哀痛哭着上了大货车,迎面的秋风,萧瑟又凄凉,从此不能早晚游戏,东家藏、西家躲地追迷藏,更不能吃这家饭,那家菜地东评西比。还有奶奶,她煮的玉米粥又糯又香,万一她煮好了,我却没回去,不是漏了一餐美味?这样一想,伤心不已,靠在脏兮兮的妈妈身上嚎啕痛哭,狠是吃了些冷空气。

住进了四楼,没有电梯,亦没有了花园。住平房时,家里有一个小小的院落,每到春末,我就要修整花园,将铲雪弄歪、破碎的砖头移正、更换,挖松了黑土,播洒下花种,外圈种的是季季草,可以染指甲的红花;里面一层是普登高,深粉、浅红不一;最里面种的是扫帚梅,因为它长的最高最艳,最爱的是深粉红,西宫娘娘一般妖冶艳丽。与隔壁相邻的栅栏边,皆种上向日葵,即高且壮又美还能结籽,简直是人世间最实在美丽的花树。后院也不能空着,刚读小学一年级的我,就向邻居家讨要了一株樱桃树、一株海棠果树,虽然没有我的个子高,可是未来不可限量不是?总有一天,我将拥有一个果园,哪怕只是一株樱桃,一树海棠,亦将是独木成林般的丰收。

    梦想总是美好,樱桃还没结果,海棠亦只结了四粒果,我家就搬到楼房去。楼房很好,有了自己家的卫生间,不用去跑五六十米外的公共厕所;更不能担心冬天里谁家的水管冻爆,大雪后必须及时扫雪,否则连门也推不开,外人进不来,家人出不去;还不用自己烧煤就有定时的暖气,真好!可是,再也没有自己的土地,自己的院子。每天放学都想回到奶奶家,或是蹭饭,或是无聊,或是思念,或是看着奶奶家五颜六色的花园,遮盖大半个窗子的葡萄藤,前院角落的小菜地,后院的几陇茄子、豆角,还有高大的黄瓜藤,招摇的向日葵,望着望着,就生出无限的渴盼,希望有朝一日,拥有一个硕大的院子,种满花、果树,还有几畦庄稼。

    理想丰满,现实骨感,几十年过去了,我梦想中的土地,还在遥远的梦中,而我的家乡,早已面目全非。老妈回去避暑,每日里吃着新鲜的瓜果梨桃,美得不像话。吃得满意丰硕,闲来无事,就奔了她结婚生子、生活了十多年的老街。旧日门前那几株比我爸爸还年长的冲天老榆树早被砍断,唯有刻画着年轮的树桩还枯立在原处,一排排的老房子被拆得东倒西歪,说是城市规划,这里将是街心广场,做为群众休闲娱乐的好去处。

    妈妈挤进生活了十多年的老屋,后来的住户没有大的改动,依旧是我记忆中的模样,院子里的花池还泛着旧日的气息,半枯的植物多匍匐在地上,只有顽强的扫帚梅还残存着几朵艳丽的小花,一朵一朵毅然向阳,断壁残垣中,更显得绝望而刚强。妈妈轻轻扫了一下结了籽的花苞,仔细收了花种,说是最后的纪念。前屋的客厅丢了些旧家什,后屋的小炕还有一半,倒塌的另一边炕张牙咧嘴的,好像巨大的黑洞,即将把你吞噬,等待你的,将是万劫不复的悲惨,厨房里的铁炉子被拆走了,唯有砖砌的火炉还保持完整,年少时,我常在放学后在此烧火做饭,一番热爱厨艺的好习惯在此养成。后院那株高达两米多的樱桃树早被倒塌的老墙压断,三四米高的海棠树亦折地不起,妈妈突然惊叫,“这树倒在地上,居然还结了果,还有三粒海棠果呢!”边说边攀着高矮不一的断墙裂砖爬过去,一颗一颗摘下来,镜头里,红艳艳的金黄,这是海棠树的最后一个秋天。

    妈妈对着手机镜头说,奶奶家旧日的老邻居,年过九十的刘奶奶不肯搬,依旧住在垃圾场般的破房子里,这一带,只剩下三家没搬了,其他搬走的办好换房手续的,房子大多推翻了,怵目惊心的荒凉,满眼的断壁残垣,看着心慌又痛,想拉个人的手放声大哭,心里堵得涨涨的。边说镜头边摇,我想,她在偷偷地擦眼泪。对着荒凉的老宅子,妈妈一拍再拍,恨不能将旧日的气息雕刻在记忆里,从此不能忘记。城市不断发展,环境一变再变。高楼大厦鳞次栉比挨挨挤挤、广场却一望无际好像人世的漫长与荒凉,好像是越来越美越现代越繁华,可是,再美再好的故乡,于我,也不过是陌生的城市。从此午夜梦回,我到何处找寻我的家乡?

    吴冠中在“故乡”这幅画里题诗:最是童年总入梦,纸上留我旧故乡。是不是每个人心目中,都有一个回不去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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