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家，是我们一辈子的馋

还有一天就过年。

马路上人稀车少，就连平时热闹的广场也寂寥空旷起来。平时热闹喧嚣的通俗音乐依旧高昂，可是十几个人舞动起来，总显得营养不良，广场舞大妈的动作也懒洋洋的，一点气势也没有。

除了超市与菜市场，基本上每平方公里人口到百人。都回家过年了，深圳又成了一座空城。家，如果可以，谁不想回家过年呢？那里有我们年少最熟悉的味道，最馋的美食。

年少的我最盼着过年。不仅有新衣服新鞋帽，种种新奇的礼物，还能吃到各种平时吃不到的美味。

离过年还有大半个月呢，家里就忙碌开来，收拾房间、准备年货，到了年二十三，那简直就是盛宴的开端。北方有一个魔性的规律，但凡节日，必吃饺子。没有饺子，那就不是过节。饺子形状似元宝，这体现了北方人热爱发财的坚定信心。

北方是非常富饶的一块宝地，不仅有五官立体的帅哥美女、无尽的矿产资源、还有几天几夜翻不出山的绵延不绝的大小兴安岭，那里埋藏着无数的宝藏，采不完的野果、吃不完的榛子松子；还有日夜奔流不息的黑龙江、松花江，每年收获的鱼虾都让人合不上嘴，挑三捡四地只吃最美味的三花五罗，其他的不是喂鸡就是喂猪，或者调一锅大酱，焖杂鱼来拌面条，这是当成咸菜的，几乎是穷人家才愿意做，普通人家是突然起了兴；才焖上一锅，颇有忆苦思甜之味。

作为多年的老重工业基地，这里积蓄下来的技术、产能与心性豁达、幽默和平的百姓，谁能想到，突然有一天，它就沉没了！有一种濒死的腐败气息弥漫在城市上空，你看不到希望，看不到明天，谁也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吃饱。吃，是人活下来的唯一营养来源，并没有其他。

曾经有几年，爸爸妈妈几个月不开工资，叔叔婶婶亦愁眉不展，除了退休的爷爷可以拿到两个月前的工资，其他人全见不到现钱。可是日子还是要过，婚丧嫁娶的份子钱亦不能少，年也是要过的，可是钱呢？钱在哪里？

各大企业、行政机关的领导层都很会算计，当然他们也有难处，可是依旧是不思进取，不求变革，除了等、靠、要，全无创新。马上要到小年了，怕工人们造  反，马上一次性开两个月的工资，生性乐观的东北人一手吐着唾沫一手数着钱，眉开眼笑地互相逗趣，喜滋滋奔了菜市场，买鸡买鱼买小半条猪，还不忘给老婆买个18K金项链、女儿一件漂亮羊毛大衣。

东北人爱美是出了名的，哪怕吃得差点，住的差点，咱不能失了体面，必须漂漂亮亮地出门，尤其是过年，怎么能没有一件新衣服？

生性简单的东北人只要有吃有穿，啥也不想，就愿意为这个国家做贡献，谁也拉不住他们奉献的脚步。

有了钱，这年就过得有滋有味，谁也不会牵挂年后的日子怎么过，工资还开不开？这还用担心吗？祖国母亲最爱她的孩子，怎么会抛下这么美丽富饶的土地与善良可亲的人民？大家喜气洋洋地喝酒吃肉，大碗大碗的，一点也没有忧愁。

年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糊窗户，二十六，炖猪肉，二十七，杀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去拜年。到了年二十三，奶奶肯定要做花生沾，就是炒熟了花生去了皮，把白糖熬成糖浆，把赤身裸体的熟花生倒进去，翻炒片刻，即刻倒在抹了熟油的面板上，然后用擀面杖碾压成饼，趁热用刀切成块状，摆在盆子里任孩子们抓一把，过年嘛，就是要任性，让孩子们吃好喝好，这一年都会好！

年二十六，半头猪被砍成各种形状，猪肝、猪头、猪耳朵、猪心都要焖熟了冷冻，作为主角的肘子肯定要整个炖熟，年夜饭上的重头戏就是他了，其他都是配角，没有焖肘子的年夜饭，那是不完美的，就像漂亮姑娘嫁了个丑老公，哪怕再有钱有本事，也让左邻右舍指点笑话。好看、漂亮、拿得出手，是东北人看人待事的唯一标准。

年二十八，几个媳妇都要上阵，发面的、擀饼的、挤成各种形状的，个个忙活不停，谁也不能偷懒。这两个晚上，她们要做出整个正月里的面点——豆包、粘豆包、花卷、馒头、枣糕、肉包子、素包子，不忙到半夜谁也不能回家。灯光昏黄，几个平日里并不算太和睦的妯娌突然生了亲近，个个讲着趣事、笑话，好像亲姐妹一样，温暖甜蜜。

到了年三十，不管有啥事，孩子们都早早地归家，围在老宅子里，你说我笑，个个不得闲，炒菜的、切肉的、炖鱼的、还有我至爱的炸丸子，在香飘十里的小厨房里滚滚作响，那必是我亲爱的父亲亲自上阵，小叔几次想篡权谋位，全家人却一致认为他炸的丸子没有我爸做得香，至于香在哪，也说不出来，反正我爸炸的丸子是最佳女主角，谁也抢不了她的风头。

老爸很得意，一边撸胳膊挽袖子的忙活，一边任孩子们穿梭着偷吃丸子，不管谁批评，他总是温暖牌：炸了就是给孩子们吃的嘛！现炸出来的最好吃，就让他们吃吧！吃够了就不吃了。

你看，我爸很早就是个哲学家，他明白最朴素简单的道理：拥有了，你就放下了。只有没得到、拥有的不够多，你才贪心。

老爸如今年过七十，早就把炸丸子的好手艺丢得一干二净，前天我说想吃丸子，咱们年三十炸丸子吃吧！老爸还没开声，老妈一声冷笑，“你爸这身体，还能炸丸子？从山东回来，差点丢了半条命，天天喉了气喘的，总喘不过气来，连楼都不敢下，你还想让他对着油锅炸丸子？”

好吧！是我不够关心他，以为他一直强壮不老，百病皆无，永远是我心目中那个浓眉大眼、乐观开朗、没心没肺、从不生病的爸爸。望着他稀疏的头顶，有片刻我不能呼吸，想着就是这个人，让我嫌弃了半生，又不舍得让他受一点罪的，就是我的父亲！他居然老成这个样子了，步履蹒跚、根基不稳，总像要跌倒一样，虽然胃口还不错，可是走几步路就要歇一下，透透气才能再向前，他居然就老成这个样子了！

自从奶奶走后，他老得迅速，不过是半个月的时间，他已呈老态，是啊！他是一个没有妈妈的人了，再也不是孩子了。这样一想，马上低头，转移话题，迅速走人。

我一直没有学会表达自己的感情，尤其是对自己的家人，总是苛求、总是挑剔，但凡表扬，总浮于表面，从不肯全情投入。是如何走到今天这种地步的呢？我为何就没有勇气向他们表达，哪怕他们有一百处不合我的心意，不是我理想中的父母样子，我也依然爱着他们，深怕有一天他们会离我而去的呢？何况，他们不是我理想中的父母，我又何曾是他们理想中的女儿？

今天是年二十九，明天就是中国人最盼望全家团聚的日子。上班路上，车少人稀，空气清新得像原始森林，天空是那样清蓝浅透，高悬在树干上的一串串红灯笼，即热烈又寂寥。是啊！深圳又成了一座空城。能回家的，都回去了。今晚明早还有一拔回家的，然后就是一些走不了的游魂，在热闹与孤寂中牵念着家的味道。

朋友的公司不放假，春节照常上班，可是，作为一家有两百多名员工的企业来说，八成员工请假回家，这不得不说是个管理上的难题。好在朋友是个超人，她能搞定种种困境，化腐朽为神奇。

我问她，为什么不回家过年？她愣了一下，低头微笑，说回不去了，至爱的亲人不是在深圳工作，就是去了天堂。父母不在了，兄弟姐妹们就生了疏远，哪怕明明可以团聚，她却选了去旅行。如果父母在，她一定会回家，因为父母煮的饭特别甜，炒的菜特别香。哪怕她吃遍了全世界，最怀念的依旧是家的味道——那是爸爸妈妈爱的味道。

家，对于我们每一个人来说，是种什么样的牵挂？是种什么味道？

如果可以选择，你会远离家乡亲人，过一种精致却寂寞的生活吗？

家，于我，就是炸丸子的味道，那是我一辈子的馋，就像一生一直渴望拥有的爱，你只爱我，且是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