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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熙亭文存之一百三十五篇:大宋山河之千秋功罪 ​ (一 ) 边衅大起

 国学守望者 2021-06-27


  

郑熙亭文存之一百三十五篇:

大宋山河


第八章 千秋功罪

 一

边衅大起
 
五月端阳,小麦上场。熙宁三年(1070)麦季大熟,陈留百姓争秋夺麦,暴日披星,对于县城发生的事情,竟至浑然不觉。曾布、赵子几、吕嘉问在县衙花厅议事,义丰楼掌柜风风火火找了来,禀报说:“京里的小王爷昨晚住在义丰楼,找不到刘氏兄弟,发作起来,声言要放火烧楼呢。”
曾布说:“我等来历,尔已尽知,刘几兄弟钦犯也,怕他什么小王爷、 老王爷。”
掌柜说:“上差不知,这小王爷随身八个恶徒,好生了得,要真动起手来,小店消受不起”。
赵子几说:“这小王爷在京城,本不足惧,作恶多端,他那八个恶徒, 也都见过的,你先回去周旋,少时我去会他。”
掌柜退出。曾布说:“赵令晖是个白痴无赖,不要理他。”吕嘉问说:“他在那里撒泼,搅了买卖。”赵子几说:“二位稍待,我去去就来。”
赵子几只身登上义丰楼,赵令晖正在呼号叫骂。忽然见了赵子几,翻着眼问道:“你不在开封府,来此做甚。”赵子几笑道:“小王爷不在王府, 来此做甚?”赵令晖道:“本王来找刘几。”赵子几道:“在下来找刘行义。”赵令晖笑嘻嘻凑上来说:“其实,本王也是找刘行义,快把他叫来, 本王事急。”赵子几笑道:“小王爷是何急事?”赵令晖说:“其实,提刑大人当知,这刘行义之于本王,一日不见过不得,两日不见过不去,如今多日不见,本王都没法活了。樊楼不得上,赌场不得进,就是府内上下用度, 是你管还是他管,是以急如星火,急不可待也。”
赵子几笑道:“刘几是畿县提刑,刘行义是义源东家,与小王爷非亲非故,找他作甚。”
赵令晖说:“他有钱,供我用,关你屁事?”
赵子几说:“既与在下无关,小王爷请便。”赵子几回头便走,赵令晖喝命手下:“拦住他。”赵子几回身站定,这短小身材、面带冷笑的一个人,竟如猫逼鼠,赵家的恶徒都是领教过的,哪里还敢动?赵子几道:“小王爷听着,刘行义我没见。刘几嘛,短假不归,我正在找他,实在无处寻, 还要到府上请教。”说罢,拉了一张椅子坐下,不走了。
赵令晖喊店掌柜,掌柜无人,暴跳一番,也就撒了气。八个恶徒就像被点了穴,手脚都不灵了。赵令晖只好带他们下楼,一面叫喊着,“放火,放火,烧了义丰楼,看他哪里躲藏。”一溜烟,回京城去了。



义丰楼掌柜上得楼来,说:“这可真是钟馗降鬼,小王爷走了。”赵子几说:“什么王爷?皇家的败类,不要怕他。恶人好比是鬼,你怕他,他便凶得厉害;你不怕他,就没事了。”
三天以后,赵令晖被宗正寺传了去,不容分说打了二十板子。知宗正寺宗谔训斥道:“尔作恶多端,十个脑袋也早该砍了。有一桩钦案,把你供了出来,从即日起,不许你出府门一步,不许你跟人来往,如敢妄动,立刻拿办。”从此,他躲在府中,不敢见人,京城清静了许多。
慢慢地,朝廷传闻:“陈留出事儿了。”可是无人能知底细。神宗皇帝和王安石等人,泰然自若,越是这样,便越是震恐。“金风未动蝉先觉”, 常去陈留做客的那些人不敢近“雷池”一步了。平时跟赵令晖、刘几有些来往的那些人——文彦博之子文及甫、富弼之子富绍庭、吕诲之子吕由庚、河南府尹刘航之子刘安世,以及神宗皇帝兄弟岐王颢,都规矩起来。朝堂的气氛,沉闷起来,如同风雨将临,压得人透不过气。三省六部、翰林院、御史台,众家朝臣显得格外恭顺,新法颁行无阻。
八月,朝命宣布,知陈留徐中行,以渎职罪废为庶人。这徐中行是洛阳人,与司马光为友,不应举而求官。司马光向神宗力荐,召问以治道,他回答说:“欲治天下,有尧舜二典,陛下何须多问。”神宗以为迂,司马光以为贤,说其学也深不可测:“夏不扇,冬不炉,苦读经史,岂是常人?” 神宗被他拗不过,除授为陈留知县。自到任口不言钱,手不摸钱,只因一座 “行义桥”,便以刘行义为义士,惊动四乡,敲锣打鼓给其挂匾。对刘行义之罪行,视而不见。神宗道:“这种人,食古不化,于民无用。”于是废黜。 
冬十月,曾布、赵子几回朝复命,奏报陈留刘行义兄弟贪贿案,刘行义、刘几已构成四宗罪行:一、贪霸常平仓三年,赢利亿万钱。二、违制建庄园一所。三、役使乡民七百余人,凌辱女子数十人,致死者三人。四、贿赂州县及朝官二百三十七人。论罪当死。
神宗召曾公亮、王安石、韩绛、冯京至延和殿,屏退中官,议二刘之罪。安石、韩绛以为当死;曾公亮、冯京以为不当死。安石说:“凌辱妇女,致死三条人命,仅此一罪,死有余辜。”冯京以为:“刘氏兄弟借贷于民,兼有义举,足以减刑;其二,祖宗以来,不杀文士,刘几既为朝廷命官,便不当杀。”
神宗问曾公亮,公亮言:“祖宗刑赏宽厚,从未杀过官员,陛下不可开杀戒。”
安石道:“我朝施政仁厚,但应有分别,惟其对不法官吏罪大恶极者, 不杀不足以警世。刘行义以行义之名,行贪贿之实,杀一而儆百,有利于邦计维新。”冯京道:“刑法虽立,犹以教化为先,法亦良药也。”安石道:“良药医可医之症,救可救之人,刘氏兄弟,不可救药者也。”
神宗委决不下,回到后宫,呻吟不语。向后知有疑难,命宫人抱了小帝姬到外厢,自己留下与神宗叙话。神宗道:“御妻以为,刘行义当杀否?” 向后道:“此人不杀,谁还服威?”神宗道:“曾公亮皆言不可开杀戒。” 向后道:“务虚名而误国事,儒臣通病。”神宗摆摆手,自己到苑中踱步。
太皇太后在廊下闲坐,遥见神宗深思苦想的样子,命宫人召他过来, 问道:“陈留的案子棘手了?”神宗点头。又问:“是死,是活,拿不准了?”神宗点点头。曹太后笑了一笑,说道:“你祖父临朝四十余年,惟一阙失就是仁厚无边,姑息养奸,连宫人都敢造起反来,大臣一个个比皇帝还横。有的人不愿坐清水衙门了,故意惹事求罢,到地方去作威福。”神宗只管静听,不说话。曹太后不高兴了,说:“江山是你的,好自为之吧。”言 罢起身离去了。
神宗无绪,自己漫步踱回中宫,向后、朱妃、小帝姬正玩得开心,他便不进厅堂,自己在廊下坐了,看鸟儿在架上饮水、剔翎。向后看在眼里,打发小帝姬跑了来,伸着两只小手:“父皇,抱抱。”神宗终于展开眉头,把 她举过了头顶。
翌日,神宗独召安石计议,对安石说:“还是不开杀戒的好。”安石道:“是否发付庭议?”神宗道:“徒费口舌。”于是刑部审核判定:刘行义、刘几免死,发配军前效力。朝廷解禁,原来那些如丧考妣之人,又有精神了。
这一日,神宗难得悠闲,到学士院与王珪、杨寘谈论诗文,忽有中官来 报:“判登闻鼓院曾孝宽,在延和殿前候旨。”神宗命他到学士院来见驾。曾孝宽回奏:亳州推官邓绾击鼓鸣冤,状告富弼。
神宗接过诉状,原来是富弼在亳州,公然抗命,阻挠新法,不准亳州各县散青苗钱。蒙城知县按朝廷旨令,张榜散钱给请领村民,富弼得知后,竟命差役将县令捉来,杖责二十板。推官邓绾讲情,被责十板,邓绾于是到京来击登闻鼓告御状。



神宗即召富弼进京述职。神宗问:“亳州散青苗钱若干?”富弼道:“青苗钱害民,本州不准散。”神宗道:“卿是老臣,当为表率,如天下皆以公为范,朝廷政令便不得行。”富弼道:“正因为臣年老,才敢于抗旨。如天下以老臣为范,青苗法不得行,便是好事。”富弼倚老卖老,神宗无可奈何,便说道:“你在亳州,殴打县令,如何为政?转官汝州去吧?”富弼 道:“臣与新法,两不相容。许臣不行新法,便去汝州。否则臣请退,退居西京养病。”神宗说:“朕念卿老臣,百般迁就。如执意告病,朕只好照准。
富弼听得此言,大出意料,他竟敢让我还乡告老?但话已出口,无法挽 回。前思后想,再到汝州也没有味道,便站起身,狠狠跺了一脚,也不用人扶了,大步退出殿堂。
再说刘几、刘行义被押送到庆州,分给偏将李信帐下充杂役,李信命他们搬运粮食,五人一伍,由伍长带领,负粮三十斤,供前沿哨堡,远程百里以外,近程五六十里。
十月庆州,寒风刺骨,风沙夹着雪粒,刀刮脖子一般。刘氏兄弟哪受过这种寒苦?三十斤重的粮袋压在肩上,就像一座山,刘行义走了几步就把粮袋扔在地上,蹲下不走了。伍长招呼:“跟上!”刘行义勉强背起粮袋,但很快就落了伍。伍长返回来催促他,和他并排行走,到了哨堡,他便躺地不起了。刘几叫他吃饭,吃了两口又吐出来,说米有砂粒。刘几狠狠踢他一脚说:“不吃饭算什么英雄,有骨气,死去。”刘行义说:“万贯家财,都被籍没,生不如死。”刘几骂道:“孱头!死也要死得值。”刘行义到底不愿死,不得已而大把地抓着干饭,含着眼泪咽下去。
对面二十里外,就是夏人的军帐,黑夜火把通明,听得见呼号声,夏人在连夜筑堡。刘几拉刘行义到背风处,小声说:“夏人要打仗,找个机会溜过去。”刘行义说:“赤手空拳,人家也不要。”刘几说:“留神嘛,看庆州军情,画张图。早晚要出这口恶气。”
机会来了。伍长临时有差,由刘几带领卒伍运粮。刘几磨蹭到太阳落山,才领人负粮到哨堡。好歹吃了饭,抓过一领藁茬,就地裹了装睡。月黑对面不见人,刘几拉了刘行义,爬摸出了哨堡所在,朝着夏人火把处跑了去。将到近前,以白带缠头,连声呼叫:“不要放箭!不要放箭!”夏兵数人执枪持戟张弓搭箭,把他们押到篝火旁。刘几道:“我是汉官,要见首领。”兵士引来筑堡副将。刘几说:“我来投诚。”副将并不答话,命人缚二人手足,投掷一旁。待到天明,饷以水饭,引入帐中,副将道:“你在汉军何官?”刘几道:“我二人皆是朝廷文官,我是畿县提刑,他是仓司。” 副将问:“为何来到军前?”刘几答:“汉皇变法,信用奸臣,排斥忠良, 把我等削官充军。”副将问:“何以见诚?”刘几说:“我知哨堡粮窖所在,今夜可去取粮。”副将点头,待到夜深,点起一队兵士,偷偷摸至哨 堡,刘几兄弟偷袭岗哨,换了哨衣,站在那里,指点粮窖处。副将便命人动手挖粮。三更时分,刘几敲过更梆,呼号三遍。五更前后,神不知鬼不觉, 带了粮米回到夏营。刘几道:“汉军无粮,便不能打仗,愿借一队人马,今日便把哨堡夺了。”副将也不理会,待到夜间,命刘几兄弟待在帐中勿动, 自己率骑兵一队,包围了哨堡,五十名兵士或死或伤,一无逃遁。副将命人送刘几兄弟至韦州,去见静塞军司统军梁乙逋。



这梁乙逋是西夏王后之侄,丞相梁乙埋之弟。刘几取出庆州前沿地图呈 上,梁乙逋摇摇头。刘几说:“庆州兵力不过三千人,积粮不足一月,给我兄弟一支人马,可一鼓而下也。”梁乙逋道:“得庆州易,守庆州难。一月之粮不足用,三千军士不足擒,待其兵多、粮多时,方可出兵取食。”刘几 道:“大王操兵戈只为取食耶?”梁乙逋点头。刘几道:“若如此,夏国将不保。如今汉皇变法,富国强兵,其志不小。其战略为,先取河陇,再取幽蓟,即先服夏国,再灭辽邦。宜趁其变法未成,南结蕃部,北联辽国,兵出环庆,取陕西以立足,汴京可一鼓而下也。如坐失良机,待汉皇变法奏功,其大军西征,悔之晚矣!” 梁乙逋闻言,下位扶起刘几兄弟,命其近前,促膝而坐。问道:“尔何以背汉?”刘几道:“某河南刘氏,望族也。当年应举受辱于欧阳修,后来复得进士,苦熬岁月多年,方欲抬头,又被无端加害,削职充军,是乃一怒而投奔了来。”
梁乙逋道:“我大夏国王有令,凡中原士人来投者,悉皆优纳。二位所言制宋之策,待报告丞相再作定夺。仅据夜袭哨堡之功,封为统军府参军。赏赐住宅一所,使役十人,金银粮米,随时拨给。”
刘几兄弟在韦州住下,刘几改名梁左,刘行义改名梁右,每日除与梁乙逋参赞军机外,有意结纳夏人族酋、联络在夏汉人,很快便有一些叛国汉人聚拢了来。刘几禀过梁乙逋,收纳在参军府效力的河南、河北、河东籍敢死之士十人,结为兄弟,付以金银,派往汴京,刺探宋庭军情政要,并命其广为传播“刘几、刘行义在庆州哨堡英勇殒国”之谣言。
这日,梁乙逋得报,庆州帅李复圭将突袭闹讹堡。梁乙逋召刘几议事。刘几说:“庆州守军,能打仗者不过三千人,粮米常备不过一月,而贯于夜间突袭。”梁乙逋便悉发本部正军八千人,与刘几同赴闹讹堡。大军埋伏在高坡后面,令兵士依旧呼号筑堡。待到三更将近,李复圭果然前来偷袭, 亲自带领三千人马把闹讹堡包围起来。梁乙逋八千精兵突然从坡后杀出,火把齐明,杀声震天,可怜三千宋军,除李复圭带几个亲兵逃遁,其余全被杀死。不等天明,梁乙逋命一小部虚张声势佯攻庆州,大部兵力,由刘行义带领,挖开地窖,夺取粮食。待到李复圭紧急边报送到汴京,梁乙逋夺得粮米数百石,凯旋回韦州去了。
李复圭惧怕朝廷问罪,为自保之计,点集本部人马,尚有千余,乃于夜间出兵袭入栏浪、金汤二市,杀死夏人老幼数百,以功告捷。



边报到京,神宗与枢密大臣文彦博、冯京议,派高遵裕赍旨星夜驰援。遵裕到达庆州,夏人早已退去。李复圭贸然出兵致败绩,但亦杀敌立功减罪,罢庆州任,贬为保静军节度副使(今宁夏永宁县)。以河北路转运使王广渊为环庆路经略安抚使知庆州。
每逢冬季,夏人粮乏草困,便兴兵劫掠,李复圭无端屠杀二市军民,激发 事端。夏丞相梁乙埋召梁乙逋带汉降臣刘几赴兴庆府议事。由是边衅大起。

 

 郑熙亭:河北沧州人,原沧州行政公署专员,河北省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1956年开始发表诗歌、小说。主要著作有长篇历史小说《汴京梦断》(花山文艺出版社出版)、《东游寻梦—苏轼传》(东方出版社出版)、《大宋河山》(海南出版社出版),2010年由河北人民出版社出版三卷本《熙亭文存》。



编者简介

    赵志忠,笔名赵刚,号国学守望者,1973年4月生,河北省献县淮镇人。作品发表于《诗刊》《中华诗词》《中华辞赋》等。中国作家协会《诗刊·子曰诗社》社员,诗词中国·中华诗词网2017年度优秀通讯员,采风网2017年度十大新闻奖获得者,河北省诗词协会会员,河北省采风学会会员,河北省沧州市诗词楹联学会副秘书长,沧州市新联会常务理事,沧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沧州骄子》编委,《诗眼看世界》创始人,采风网沧州站站长,献县知联会理事,献县新联会副会长、秘书长,沧州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第七次代表大会代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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