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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荔文学·小说连载·王凌琴】在外爷屋檐下(1)

 新用户8249cTO6 2021-0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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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爷屋檐下(1)

原创/王凌琴


现在回想起来,那已经是50多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我的爸爸杨虎生在杨村镇街面上经营着一间杂货干果店,靠着精明与能干日子很快滋润了起来。14岁的大哥和12岁的二哥都被送进了镇上新办的小学校里读书。我呢,只有7岁,经常跟在哥哥们屁股后面出入校园,爸爸说过,等我满8岁时也送我进学校。我享受着爸妈对最小孩子的偏袒与喜爱,乐滋滋地吃着琼锅糖、芝麻棍,非常得意地炫耀:“明年我也进学校去读书。”

  记不清从什么时候起,我隐约觉得有一种不样的阴影袭来,爸爸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立柜里的糖果盒早已成了空的。爸爸偶尔回家,也没有了往日的温和与慈爱,他要么脾气暴躁动辄发火,要么铁青着脸,眼光冷得像腊月里的河水,直看得人心里发毛。我们弟兄仨怕得不敢再和他亲近了。

  十月的一天,爸爸终于回来了,还带来几个伙计,动手装囤里的粮食。妈妈一看,忙问:“他爸,你这是……”

 “问啥?贩干果黄花菜钱不够,要卖钱。”爸爸不耐烦地回答。

 “那一家人吃啥?

 “你懂个屁,这一阵花生黄花菜价钱好,卖了钱年底下不会籴粮食去?

妈妈不敢再问了,直到最后一囤麦子快要装完的时候,她赶紧挡住了伙计:“不敢装完了,这个冬天娃娃吃啥?

   一个伙计笑了:“就是么,只顾装,咋忘了留些个,杨掌柜?

  爸爸不高兴地说:“婆娘家头发长见识短,就不知道用钱生钱,没粮了,不会上你娘家借去。”

  伙计为难地看着爸爸说:“杨掌柜,王村你丈人家可是有钱的主,你不如向他借钱去?你这贵婿一开口,还不借他十石八石麦的,看这点囤底子,没脾气。”

  爸“唉”了一声:“过去开铺子时,就是人家资助的,后来我要还,老丈人不接,说是就放到你在柜台上还能生两钱。现在咋好意思再要?

  黄昏时分,三囤麦子装了满满两大车,爸看着装好了的车,好象看见两车金元宝,整个脸上都放光了。

  大车走了,妈妈低头默默地打扫落在地上的麦子。暮色越来越深,黑暗像潮水一样弥漫了整个屋子。

 腊月里,年关近了,节日一个接着一个。

先是腊月初五过“五豆节”,这一天,各家都煮“五豆粥”,红豆绿豆、黑豆黄豆、再加上扁豆或花生豆,和玉麦糁小米一起熬,间或加点红薯、山药、红枣、蔓菁之类,各家主妇精心调配,一锅喷香的“五豆粥”就熬成了。

     接下来吃“腊八面”,关中人习惯“早上米汤晌午面”。可这“腊八面”却是清早吃,如果放在中午那就没有“腊八”味了。

       主妇们大清早起来先和面,然后把红白萝卜白菜豆腐切成筷子头大小的丁,和葱、蒜、姜一起在锅里炒,最后添水烧开下面,面多汤少,汤面一家,人称“连锅面”(区别于夏季吃的清汤面),吃了浑身都觉得暖和。这“腊八面”最后一定要剩一碗半碗给鸡吃,据说鸡吃了“腊八面”随后就下蛋,所以家家户户非给鸡吃不可。

       当然,比较隆重的还是腊月二十三。这天是灶火爷上天汇报工作的日子,家家户户都要烙坨坨馍(芝麻烧饼),再献上灶糖柿饼等,希望灶火爷“上天言好事,下界降吉祥”。灶糖香甜酥脆又粘牙,据说灶王吃了嘴巴被粘住,就不好意思说主妇们的坏话了,看来灶王和小孩差不多。

       过了二十三就是除夕、新年。这么多的节日一个接着一个,全都冲着“吃”来,馋得我们这些“猫吃糖瓜,在嘴上挠事”的小子们不停地咽着唾沫,兴奋地数着日子,盼着新年的到来。

       腊月二十三终于来到了,我们家的面缸却都露了底。中午,妈妈拿了升子到对面的三婆家去借面,一面歉意地说:“他爸一回来,我就把面还上。”三婆量好面后,提高了声音问:“你还不知道,虎生早回来了,听说他在烟馆里,跟十里香泡在一起。你也不去找找,铺子里的东西,都让他给送到烟馆去了。”

       妈妈端着面升子顿时呆了。大哥二哥刚好在前门外边玩,他们喊了一声:“妈,我去找爸爸。”就一溜烟地跑了。

       不大的功夫,二哥哭着回来了,头上起了个包。他说爸爸和几个人在喝酒,醉了,打了哥哥和他。妈妈拉过二哥揉了揉,再抹了点油说:

       你们玩去吧,妈现在就给咱烙坨坨馍吃。”

       夜幕降临了。墨黑墨黒的天幕上,星星像宝石一样闪闪烁烁,村子的上空飘起了芝麻葱花的香气,夹杂着烤烧饼的麦秸味道,零零星星的鞭炮声,漾起了醉人的火药味儿。节日的气氛早已冲淡了我们心中的不快。大哥留下来为妈妈烧火,我和二哥一溜烟地跑到巷里,就着当铺门前朦胧的灯光,和小伙伴开始了跑马城的游戏。

       竹子铃,跑马城,

       马城开,要那拐(个),

       要的杨三林上马来。

       清脆的童音在夜空回荡。二怪、拴牛、发水…十多个小伙伴分成两排,手拉着手,隔两丈来远,扯开嗓子,对面站着叫阵。

       二怪够狡猾了,瞅见我们队伍里只有我小,要我上马。好,我就不信赢不了他们。我憋足劲儿朝他们的薄弱环节一个和我大小差不多的队员那里冲过去,终于冲开了一个缺口,然后雄赳赳气昂昂地回到我们队伍。若是冲不进去就输了,得留在对方的队列中。

       胜利的喜悦使我更加来劲,我的嗓门不知提高了多少度:

       竹子铃,跑马城,

       马城开,要哪个?

       .........

       蓦地,我发现我家门口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尽管夜色朦胧,但一眼就认定那是爸爸。我顿时蔫了,像一株霜后的黄瓜苗,望望队伍里的二哥,他也瓷瓷地没有了刚才的兴趣和狂气。

       “三林二林,往回走。”爸爸威严地喊了声,便进去了。

       多么地扫兴!我和二哥极不情愿地回到家里,妈妈的坨坨馍已经烙熟了。爸爸坐在小饭桌旁,妈妈起出烧饼放在馍碟里,又忙着端出油泼辣子、酸菜。大哥起来沏了一壶茶,继续坐在灶前烧火。

       爸爸拿起了一个烧饼,叫道:“三林二林,过来。”我待要往前走,二哥拉住了我。

       爸爸看了看,说了声:“好小子,还敢跟老子叫劲。”就自个儿吃了起来。

       妈妈把锅里的饼翻了一遍,便靠在了平柜旁问爸爸:“他爸,生意做得咋样?”声音怯怯地,怕惹恼了爸爸。

     “你问这干啥,赔了。你好好管娃,生意上的事是你管的吗?”爸爸声色俱厉地大声呵斥。

       “要过年了,娃娃总要添件衣裳,”妈妈打着哭声,眼里闪起了泪光。

       爸爸正要发作,大伯推门进来了,他马上多云转晴,热情客气地为大伯让坐,递烟倒茶。

       大伯落座后便招手叫:“三林二林快过来,你爸现在可回来了,前几天娃娃还问你哩。”

        二哥拉着我朝前移了几步,妈妈顺手递给我们一个烧饼。

       大伯一面吹着媒纸,一面往白铜水烟袋里装烟丝,呼噜呼噜地吸起来。一锅烟罢,他熟练地吹去烟筒上的烟灰,同爸爸拉起了家常,同州府、朝邑县、西安省都谝了个遍,最后大伯问爸爸:“生意咋样?

       正一脸高兴的爸爸一见切入正题,马上堆下脸来,半天,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赔了。”

        大伯提高了声音问:“照这么说,村上人的话属实了?

      “村上人说啥?”爸爸也提高了声音。

       “村上人说你把一份子基业全踢踏了,送给了烟馆和女人,你还要这个家不要?

      大伯揭到了爸爸的疼处,爸爸“呼”地站起来,指着大伯说:“老大,咱们分家五六年了,你不要吃干馍劳闲心,看你自家那光景咋过,少管我!”他咆哮着,“把你前两年求我都忘了,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大伯气得说不上话来,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老二,我是借过你十块现洋,第二年就还你了。妈当年说过,为人若肯学好,羞甚担柴卖草,为人若不学好,夸啥尚书阁老。我走得端,行得正。若不是看三个侄儿可怜,你爱怎么我都不管。”大伯的手顫抖着,他踉踉跄跄站起来,大哥赶紧扶住,送他出门走了。

   “啪!”茶壶被爸爸摔在地上,是那么响亮而惊心,刚沏的开水泼在妈的小脚上,她“哎哟”一声坐了下去。

       我们弟兄仨一齐围住了母亲,大哥说了声“我去拿獾油,”便向对门三婆家跑去。

     “你这贱人,胆敢支使大林告我的状。告诉你,谁也管不了我!”爸爸说完,一脚踢开凳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温馨快乐的送灶君的夜晚,就这样被爸爸的归来破坏了。

       大哥要来了貛油给妈妈敷上,这才告诉妈妈,他在大街上听人说,爸爸抽大烟,掷骰子,玩女人,已经把铺面赚的钱输光了。这次粜粮做生意,赚了些钱,一回来又拉上十里香,在烟馆里抽开了。

       妈妈无声地哭着,眼泪淌湿了胸前。烟馆啊烟馆,那是一只吃人不眨眼的魔王,这一带有多少人都抽得败了家当,妻离子散,聪明能干的爸爸怎么会上这贼船?

       谁拿烟馆也没办法,那都是街面上一些有背景的地痞流氓开的。那一晚,我们弟兄仨躺在一起思来想去,放火烧了烟馆,找个炸弹炸了烟馆,变成风神拔掉烟馆,变成河神冲走烟馆......不知什么时候,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睡梦中,大哥二哥好象悄悄地出去了,又悄悄地回来了。好像是找烟馆算帐去了,怎么算的我就不知道了,我太困了。

       第二天中午,三婆拿了线穗子来我家缠线,大惊小怪地说:“林他妈,听说烟馆大门昨晚被谁给泼了一桶屎尿,臊他的皮。”三婆接着给妈妈数落,村东张三抽大烟,抽完了一大份家业,把老婆孩子也卖了,村西李四抽大烟,气得老父亲上了吊。

       妈妈表情木然,她胆小怕事,是爸爸征服了的兵。只有大哥二哥的脸上,掠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快意。

       抹屎事件在年关紧张的气氛中,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开烟馆的刘麻子一口否认:“谁给烟馆抹屎了,净是胡嘈。”

       腊月二十六,爸爸终于送回了些麦子,油、菜等年货。随之而来的春节在一家人的忐忑不安中平平安安地过去了。爸爸忘不了过大年的时候给亲戚邻里做个样子看,我杨虎生是一个多么合格的男人和家长。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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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凌琴,姓王,平生喜文学,爱绘画,好音乐,乐文史,更崇书法。多年笔耕,舞文弄墨,艰难前行,一串脚印。自以为天地间一匆匆过客,如草芥之于土地,浪花之于江河,微留划痕,仅此而已。歌曰:我所生兮渭水边,我所居兮沙之苑,此生无成兮自嗟叹,惟将余光兮写故园。

总编:夏春晓

副总编:邢根民

顾问:马行健  张仕德

主编:李跃峰

编辑:张爱玲  高华丽

主办单位:大荔县作家协会

投稿邮箱:879101005@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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