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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凤国‖温暖的石头(短篇小说第六集,土豆莎娃诵读)

 陕南野山菌文集 2021-06-28

      第六集

      春天的天气有一丝温情,但又很快消失了。田二爷坐个把个小时,脑袋瓜子就沉重,石头也似乎没了温暖。但是,他还是想到田兴。

       三侄子,人倒也不错,对翠儿好,他知道,强儿结婚前,田兴还来试探过他呢。那小子,也想娶翠儿呢,贼骨头。这么多年来,兴儿没少帮翠儿 忙田里的活。本来就一家人,不生分,好啊!可是,现在,他要娶翠儿,这让他说什么呢。谁能说不好呢,谁又能说好呢,他不知道。前头的路是黑的。

     一整天的苦思冥想,让他有点顽固不化了。心里的疙瘩越是解不开,他越是绾得紧。生活也许就是这样,每一个人都是,他觉得不只是他一个人,从这样的启示中他得到了安慰。

     晚饭过后,他觉得他该有了主张。

      “翠儿,爹心里有些不好受,你过去叫你隔壁三爷过来。”

      “爹啊,你别吓唬我。老二刚刚走了,你可千万别再倒下了。”大翠显然吃了一惊,有些举止无措了。

     “快去!别站着了!”

     大翠三步并着两步地跑出去了。不一会儿,三爷进了屋,大翠跟在后面。一进屋,三爷就上了炕,捋了捋袖子,把起了田二爷的脉。

      三爷田大旺是田二爷的堂弟,一辈子的兄弟,打小就在一个锅里搅和,从没红过脸,有个啥事的,兄弟俩都会商量着办。

     “爹,爹……”大翠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大媳妇,别慌,不要紧的。”三爷显然觉得二爷没有重症,还挺得过去。

     “兄弟啊,我有今儿没明儿的人了,媳妇一个人,我怕惊着了她,叫你过来,一切靠主儿。主会赐悯人的。”

      “哥啊,口里念主儿,求主宽恕。”

      田二爷念了起来:“俩一俩乎,银兰拉乎,穆罕默德,呼兰拉西。……”

      “他爸,我没事。叫你来,是有一件事,请你再劝说劝说。一则是翠儿的身世,二则是翠儿的婚事。这两件事,要是没个了结,我走得不安心啊。”

      念过一遍讨白后,田二爷才说出了心里藏了很深很久的秘密。

      “哥,我知道你的心思。”

      “翠儿,你一定要听你三爸的。不然,我走了不闭眼啊!”

      听了二爷的话,翠儿慌了神,站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别哭,别惊动了街坊四邻,没事。”

      “爹,有啥子话,你就说,别吓着了我。”

      “翠儿啊,你听着:爹对不住你,有三件事,爹要做个最后的交待。一是你的身世,二是你的婚事;三是我无常后,你去趟生你的家,去看看家里还有没有亲人,认了,你也就算是海家的人了。你一定要听爹的。”

      “爹,我不嫁。我守着你,一起过。”

      “儿啊,别说傻话,你还年轻。你自己拿主意,爹不拦你。爹希望你再找个疼顾你的男人。”

      “不!爹,我也快五十的人了,还能活多久呢。”

      “大翠,听你爹的。不然,他不安心啊。”田三爷也帮着劝大翠。

      “三爸!”

      “翠儿,今天当着你三爸的面,他就算是个证人,我把你的身世说清了,你自己作主。你是爹领养的。”

     “爹,这我知道。”

     “唉,我苦命的女儿啊。你不知道你的家在哪儿,你不知道你的本姓。”说着,田二爷吃力地爬起身子来,挪动着身子,从背窝里摸出一把钥匙,递给了儿媳。

      “翠儿,把那墙角的那个小木匣子打开,看里面有一张纸,拿出来。”

     大翠和爹妈生活了四十多年了,从来都没有发现什么时候这墙角多出这样一个小匣子来,她擦了擦泪,上了炕,抖抖嗦嗦地开了匣子,拿出了一张发了黄的纸片来。

     “翠儿啊,你也能认几个字来,你看,那上面写着你出生的地方。爹一辈子对不起你。今儿,爹快无常的人来,瞒了你一辈子,不瞒了。这是爹的一块心病啊。”

      “大侄媳妇,不要怨你爹。我们都知道,就是瞒着你。”看着大翠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田三爷也落了泪。

     “爹,爹,我不怨你,不怨你。”

      “我的娃啊,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孝顺的孩子。可是,爹,怕你怪爹。所以,多少年了,一直不敢说。爹心里堵得慌啊。”

      “二哥啊,想当年,我们做得事不对啊。”

     “唉,是不对啊。那年,队上来人通知说找到了翠儿的家乡,要我把孩子还给她爷爷,可是,我……”

     “我知道,是你央告大队长,求人家把孩子留下。还给了翠儿她爷爷十块钱呢。”

      “十块钱?”

      “嗯。那时候,十块钱不少了。多了拿不出来啊。”

      “孩子啊,你也不要怨爹,那时,我问过你爷爷,家里穷,没了爹妈,养不起,送了人也是个去处。”

      大翠站在地中央,泪蛋蛋直是往地下砸,田二爷和田三爷看着都心痛,但还是在心里念叨着:我的娃儿呀,苦命的孩子,在我们田家受了一辈子的罪,吃了一辈子的亏,是个好娃啊,将来会进天堂的……。大翠是个有力气的女人,打小就当作男人来使唤的。挖沟修渠、盖房砌墙、喂牛赶车,哪样又少了她呢。

      可是,大翠伤心的是快五十了,她才知道自己的身世。她亡去的父母啊,埋在那里呢,一辈子了,她没有给自己的父母舍散一点乜贴。主啊,胡大啊,你真地要饶恕我的罪过啊!就在那片刻的时光里,他真地埋怨田二爷,他为什么这么狠心,她是他的闺女啊,她为了这个家,一心一意,绝没有半点坏心。她知道,打小就知道,她不是爹妈亲生的,是抱养来的,没有娘家人,受了委屈,没有娘家人来给自己撑腰,所以,有苦往肚子里咽,有泪往肚子里流。至于父亲倒毙在路上的情景,过不了多久,她就淡漠了,毕竟那时候,她只有四五岁。今儿,她才知道,她原本姓海。小时候,她就常常听妈在耳边说:人做事,主在看。我们是穆民,就要有信仰,心里有主。是啊,五十年来,她每一次面向西方叩头礼拜之前,她就默默地祈求万能的主赐予她全家吉庆平安。好在弟弟和两房的孩子们都上了大学,有了出息,进了城工作,光阴日子一天天地好起来了。她心里一切的委屈,一切的难怅都会像渠沟里的水流走的。她觉得她没有背亏,这就是回报,是回报。 

      “翠儿啊,你也别难过了,我没事,你就那屋睡去吧。有事我再叫你。她爸,你也回吧,我没事,有大翠在。”

     大翠睡在了东首的屋里,一夜没有合眼。早上起来,眼睛肿的像个桃子。进了屋,伺候着田二爷起了身,开始生火沏茶煮饭。这已经是多年的习惯了。生活就像那 窜起来的火苗,是这样平淡又这样不安。吃过早饭,田二爷还是习惯性地坐在了院门口的那块石头上,那真的好像是他安身立命的所在,他的精神头在那儿,他的魂儿在那儿,他的一切的念想在那儿。

      他还是眯缝着眼向远处眺望着。天地间的一切景象都再熟悉不过了,可是田二爷每天都想看出个新鲜样儿来。其实,他的心事只有他知道,别人是无法知晓的。只是这中间,他也起过一回身子,扶着墙走回屋里,摸索着找到了一个小药瓶子,揣进了怀里。坐了一个时辰,太阳也升得老高了,阳光普照,天地间都暖和起来了,庄子南面的冬麦泛着油油的绿光。田二爷突然直起了腰,用拐杖支起了身子,站在了门口。

      “大翠啊,今儿天气不赖。我感觉精神头足,你扶着我,到那寺上去洗个乌苏里,然后给你妈和娃儿他爹上个坟。你看行吗?”

      “爹,你行吗?”

      “行,行的。”

     “那穿好衣服。”

      大翠帮着田二爷穿戴整齐了,自己也围了围巾,锁了门,父女俩一拐一拐地向西边的清真寺上走去。

       自打田二爷摔断了腿,这条路上就没了他的身影,村里的人都惦念着他,上寺的时候,老人们还议论过,盼望着他好起来,再听听他对教义的宏论呢。想当年,他也是念过经的,可是为了生计,他四处奔波,没成为一位阿訇,可惜了。

      主啊,胡大啊,二爷上寺上来了。村里的老人们见到了田二爷都感到惊奇,老的小的都迎上来问候:安色俩目,尔来孔目。田二爷回着礼,一步一挪地进了寺上的水房,有几个年轻点的堂侄赶忙上前搀扶着、伺候着田二爷洗了大小净,进了礼拜堂。

      下了寺,大翠又搀扶着田二爷来到了坟地。这是一片高地,四周的几棵老榆树算是遮风挡雨的好伙伴,上千个坟头一眼看不尽,一片苍凉的景象。只是到处都有獾洞。去年秋天的时候,村里的年轻人,打着灯,四面围堵,打死了出来的几只獾,可是,斩草不除根啊。

     “唉,人老了,归了主了,这就是去处。那个小黑房房子,有没有光明呢?应该有着吧。有信仰就应该有光明。”

     听着田二爷絮絮叨叨的话,大翠有些糊涂。但是,大翠没有言语,看到丈夫田强的坟头,她还是止不住地流泪。

     跪下身子,田二爷用尽了全身的最后力气念起了《古兰经》,多少年了,大翠从来没有听到过爹能念得那么起劲,那么高亢,那么响亮。那声音那么有磁力,吸引着她,而她只能远远地站着,远远地看着,她是不能走近的。女人是不能上坟的,这是教义的规定,她知道。半个时辰过去了,大翠感觉爹今儿个念的多,时间要比往常长一些,只是那声音的高度不减,她不敢上前去打扰。上坟是虔诚恭敬的事情,来不得喧哗吵闹,宁静的天地里,她俯首谛听,像是听和亡去的丈夫说话的声音,也像是听着真主宽宥饶恕的声音。安拉洪买俄非勒来乎,我勒哈木乎,我阿非黑,我而夫而乃乎,我艾克勒夫,奴祖来乎……大翠心里明白,那是父亲祈求主饶恕亡去的人,求主慈悯他,宽容他,款待他。接了朵儿,就要念完了,大翠想走上前将年迈的老父亲搀扶起来回家去,她正迟疑着,却已经看到父亲用力地立起身子来,那身子确实显得臃肿,黑色的大氅和黑色的裤子有点堆积的感觉,好像父亲怎么也搬不动。春天的冷风像鞭子抽人,年老的人怕寒,穿得多,行动显得笨拙,她是理解的。看到父亲这个姿式,大翠的眼泪又一次不由自主地往下流,父亲真地是风烛残年了,她正想跨起大步向父亲走过去,却突然看到父亲重重地倒下了身子,头上的白帽帽也从头顶上滑落了下来,一股风儿卷起了一簇蒿草,向他的身上盖去。“我的胡大啊,我的主——”大翠没有跑到坟头前,就一个跟头绊子栽倒在了田埂上。等到她爬起身来,田二爷已经没了声音,没了气息。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身边已经围了很多人,男女老少,都是村上的亲人们,睁开眼睛一瞅,她拍着地儿嚎啕大哭,那声音在空旷的田野上,格外地悲怆。全村人送走了田二爷后,打田二爷家门口经过的男女老少都会看到,田家大媳妇又常常坐在那块石头上,眼睛向南望着,望着……

                                       (全文完)

【作者简介】王凤国,宁夏高中语文自治区骨干教师,宁夏作协会员,宁夏灵武市作协副主席。有诗歌、散文、小说等见于文学平台或书刊,作品收于多部文集,出版有诗集《在阳光里飞翔》。

诵读者简介:

段宁欣,网名土豆莎娃,大学本科中文专业,宁夏朗诵协会会员;宁夏朗诵艺术学会会员,银川市朗诵与读书协会会员,怡苑雅韵阅读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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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文学顾问:孙见喜   木南   东篱    丹竹

  • 诵读顾问:海俊

  • 主编:丹凤晒晒

  • 责编:方子蝶    张芬哲    白月光   曹苌茳

  • 校对:邻家小妹    七月未笺

  • 自媒体支持:方子蝶          无言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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