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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赫玛托娃:这个地球如此自由,为我所拥有

 毋忘书 2021-0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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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赫玛托娃(1889.6.23-1966.3.5)

今天是阿赫玛托娃诞辰132周年,在人们心中,她被誉为“俄罗斯诗歌的月亮”(普希金曾被誉为“俄罗斯诗歌的太阳”);在苏联政府的嘴里,她却被污蔑为“荡妇兼修女”。她的作品深受读者喜爱,在西欧也备受赞赏,在国际诗坛享有很高声誉。今天我们就来分享阿赫玛托娃写作的经历,及伊沙、老G精心翻译的《我知道怎样去爱》中阿赫玛托娃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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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赫玛托娃幼儿时

阿赫玛托娃生于1889 年6月11日(公历23日)出生在敖德萨附近(大喷泉区),父亲在当时是一名退休海军机械工程师。刚满一岁时被送到了北方的皇村,并在那里生活到十六岁。

关于皇村,阿赫玛托娃最初的回忆是这样的:“富丽堂皇的园林葱郁而湿润,保姆带我去的牧场,跑着杂色小马的赛马场,老火车站以及别的一些东西。它们后来都被我写入了《皇村颂歌》。”

曾把列夫·托尔斯泰的作品当做识字课本来学习阅读。五岁时,仅仅是听着老师给年纪稍大些的孩子们上课,就学会了说法语。

十一岁写了自己的第一首诗,启蒙来自杰尔查文(《在皇室少年生日那天》)与涅克拉索夫(《严寒,红色的鼻子》),因为这些诗阿赫玛托娃的妈妈可以倒背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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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赫玛托娃与尼古拉·古米廖夫

1910年(旧历4月25日),嫁给了尼古拉·古米廖夫,去巴黎度了蜜月。1912年,她的第一部诗集《黄昏》问世。虽然只印了三百册,但人们对它的评价还算不错。此后陆续有诗集《念珠》、《车前草》等出版。十月革命后,古米廖夫被处决,阿赫玛托娃受牵连,很少发表诗作。三十年代,她的儿子两次被捕,她依据自己的亲身遭遇,写下了她一生最重要的组诗《安魂曲》(1934-1940)。这是一部抒情组诗,抒发的是一个母亲在儿子无辜被捕后无比痛苦的心情,以及对造成这一切的错误政策的愤懑与不平。《安魂曲》虽然有着诗人自身的遭遇,但也是献给所有人的。为了使这部作品得到完整地保存,阿赫玛托娃在写完其中的片段后,便给自己最信任朋友朗诵,之后又将诗稿毁弃,直到1987年,《安魂曲》才得以全文发表在《十月》杂志上。这首口口相传的《安魂曲》是以个人的苦难来折射民族的灾难,在谴责刽子手的卑鄙残暴的同时,也歌颂了受难者的崇高与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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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赫玛托娃晚年

阿赫玛托娃对于诗歌的热爱从未停止。用她的话说:“诗歌蕴含着我与时代、我与同胞的新生活的关联。当我写作时,我的生命便与诗韵交织在一起,这韵律在我的国家英勇的历史中不停回响。我是幸福的,因为我生活在这个年代,并见证了那些无与伦比的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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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怎样去爱……”

我知道怎样去爱。

我知道怎样变得温柔和顺从。

我知道怎样看穿某人的眼睛,

面带迷人、魅惑、迟疑的微笑。

还有我柔软的身体那么轻盈苗条,

还有我飘香的卷发那么亲切柔顺。

哦,和我在一起的人儿苦恼

并被柔情万种所笼罩……

我知道怎样去爱。我貌似害羞。

我如此胆怯、温柔并且永远安静,

我只用我的眼睛说话。

它们清纯,

所以透明,光芒四射,

幸福的祭品。

相信我——它们会欺骗,

只是变得更加蔚蓝,

更加温柔和明亮,蓝色明灯闪耀着烈焰。

还有我的芳唇——深红的幸福,

洁白乳房胜过山巅积雪,

我的声音——蓝色小溪流水潺潺。

我知道怎样去爱。我的吻把你等待。

阳光

我自窗口向阳光祷告——

它苍白、消瘦、笔直。

一早起来我一直沉默,

于是我的心……劈开。

我盥洗台上的镀铜

已经变绿,

但这阳光还在上面演戏

因而妩媚动人。

它是多么无辜、单纯,

在平静的黄昏,

但对我,在此冷宫里

它仿佛一个金色庆典,

和一个安慰。

“我摘下好看芬芳的百合花……”

我摘下好看芬芳的百合花,
小心谨慎,未敢公开,像一位主人的无辜女仆:
从它们带露的颤抖的花瓣
我饮下一杯香气弥漫的酒,又幸福又平静
然后我的心开始畏缩,仿佛陷于痛苦之中
于是这面色苍白的花儿点了点它们的头
然后我再一次梦想遥远的自由,
来自我和你在一起的那片国土。




“好像它……”

好像它常去爱情破裂的地方,
最初的幽灵重返我们身边,
银色柳树通过窗户伸展进来,
她那温柔的树枝白银般美丽。
鸟儿开始唱一支光明而快乐的歌曲
面对我们,他恐惧于自大地上高举起自己的形象,
如此崇高、苦难和热情,
歌唱着我们一块被拯救的日子。




“假如天上的月亮不流浪……”

假如天上的月亮不流浪,
而是变凉,像一头海豹在上,
我死去的丈夫就会回家
来读这些爱之信札。

他还记得这个盒子,橡木做的,
上锁,非常隐蔽而又奇特,
然后打开,铺满地板,摩挲
他铁链中的双脚。

他看各种会议的时间表
和模模糊糊的签名集。
他是否伤悲欲绝
直到那时,在这个词里?




白夜

我没有锁门,

也不点燃蜡烛,

你不知晓,也不在乎,

我全身无力的疲惫

却不想上床。

看见田野褪色

夕阳松针般阴郁,

知道一切都在失去,

生活是地狱的诅咒。

我喝得酩酊大醉

你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我确信你回来了。

“你怎能忍心望着涅瓦河......”

你怎能忍心望着涅瓦河?
你怎能忍心跨过这座桥?
因这伤心的一幕我知道并非徒劳无功
自打你在这一刻出现,向我走来。
黑色天使的翅膀锋利,
最后审判日即将来临,
还有树莓般深红的篝火盛开,
像玫瑰,在雪中。




我们出生的地球

世界上没有任何人——
如此简单,高大,无泪——像我们。

我们不把它带在胸前护身符的小盒里,
并且在诗歌中不为它而哭泣,
它不会将我们从苦涩的休息中唤醒,
并且似乎不会面对我们作出伊甸园的承诺。
在我们心中,我们从未尝试着待它
像一个公民,因为不断地讨价还价,
当它生病了,不快乐,而在它身上有所花费,
我们甚至忘记看望或者了解它。
是的,这脚上的污垢与我们的公正相称,
是的,咬牙切齿的嘎吱声与我们的正义相称,
我们昼夜不停地践踏它——
这纯粹的并且没有施工过的尘土。
但是我们躺进它然后单独变成它,
因此称这个地球如此自由——为我所拥有。



安魂曲

你不能撇下你的母亲,沦为一名孤儿。

                                 ——乔伊斯

不躲藏在异域的天空下

也不在外国翅膀的保护下——

我与我的人民在一起分享一切

在这里,厄运已经抛弃了我们。

1961年

代序

在叶若夫制造恐怖的可怕年间,我用了十七个月,在列宁格勒探监的队列中等待。有一天,不知何故,有人“挑”出了我。在那个场合,有一个女人站在我身后,她的嘴唇冻得发紫,当然,她从未在其生活中听说过我的名字。从我们全体共同的特征——麻木中抖擞出来,她凑近我的耳朵说(在那里每个人都习惯于用耳语说话)——“有人能够描述这一幕吗?”

我回答——“我能。”

就在那时有某种东西像是一丝微笑自先前的那张脸上一闪即逝。

1957年4月1日 列宁格勒

献词

高山在这样的悲痛前折腰,

大河停止奔流,

监狱铁门紧锁

关押囚犯的洞穴

濒临死亡的悲楚。

清风轻轻吹拂着某人,

温柔的夕阳温暖着他们,我们无从知晓,

不论哪里都是一样,谛听

刮削声,继而打开可恶的钥匙

行进中的士兵踏出沉重的脚步声。

早早醒来,仿佛是为了早晨的弥撒,

步行穿过发疯的首都,去探监

我们会遇见——死者一般毫无生气的太阳,

每天都在降低,涅瓦河,笼罩在迷雾之中:

但希望仍在远方歌唱。

判决书一下,顿时泪如雨下,

紧随其后的是完全彻底的隔离,

仿佛一颗跳动的心被痛苦撕裂,或

重击,她躺在那里,残酷的结局已经注定,

但她仍然设法奔走……步履蹒跚……独自一人。

你们在哪里,我的不情愿的朋友们,

我的两个撒旦之年的俘虏们?

在一场西伯利亚的暴风雪中,你们见到了怎样的

奇迹?

在月亮的圆周有怎样闪闪发光的海市蜃楼?

我送给你们每人一个问候,和告别。

1940年3月

序曲

诸如此类的事件发生时只有死者

面带微笑,为他们的获释而高兴,

这列宁格勒四周悬挂着它的监狱

像一枚毫无价值的徽章,正在拍落的棋子。

尖锐,刺耳,蒸汽口哨般唱着

告别的短歌

向被定罪的犹如患痴呆症一般的队伍,

当他们成群结队,缓缓行进,沿着——

屹立在我们头顶之上的死亡之星

当无辜的俄罗斯开始蠕动

在血溅的靴子和“黑乌鸦”囚车的

轮胎之下。

你在黎明时分被带走。我跟随你

好像一个人在送葬时所做的那样。

孩子们在黑暗的房子里哭泣。

蜡烛燃烧,照亮了圣母像……

圣像的冰冷还在你的唇上,一颗死亡的冷汗

正在你的额头——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个细节,我要收集

与被杀害的近卫军的妻子们一起哀泣

伤心欲绝,在克里姆林宫的塔楼下。

1935年秋 莫斯科

静静的顿河在流淌

一轮黄月亮悄悄在天上

歪戴帽子,四处游荡,

通过这个窗口看到你的身影

身患重病,孤苦伶仃

月亮看到一个女人躺在家中

她的儿子在监狱,她的丈夫已死去

便替她做祷告。

不是我,别人也正在受难。我不能够

不如此这般。已经发生的一切,

被用一块黑布掩盖,

然后让火炬远离……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1940年

咯咯地笑,广开玩笑,人见人爱,

皇村无忧无虑的罪人

如果你能够预见

什么样的生活将与你相伴——

你站在那里,包裹在手中,

在克列斯泰监狱的大墙下,排在第三百号,

用你的热泪

燃烧新年的坚冰。

往返监狱的道路旁白杨树在摇曳

不发一丝声响——多少无辜的

无可指责的生命被带走……

1938年

有十七个月我奔走呼号,

感召你回家。

我把自己扔在刽子手脚下

为了你,我的儿子和我的恐惧。

一切都变得永远混乱——

我不再能够区分

谁是畜生,谁是人,还有多久

可以等到死刑的执行。

现在只有蒙尘的花朵,

敲击香炉叮当作响,

来自某处的铁轨延伸进乌托邦

并且盯着我的脸

并且以迅速歼灭威胁我,

一颗硕大无朋的红星。

1939年

多少个星期飞驰而过。即便如此,

我无法了解什么样的结果会出现,

我的儿子会如何,走进你的监狱

白夜凝视着,如此辉煌。

现在它们再一次燃烧,

凝眸如鹰,

并且,在你的十字架上,所谈话题

再度是死亡。

1939年春

七 判决

字字句句犹如石头掷地有声

砸在我仍然跳动的心胸。

不要紧,我准备好了,

处之泰然。

今天我有很多工作要做;

我需要屠杀记忆,

将我鲜活的灵魂变成石头

然后教我自己重新生活……

但如何……这酷夏天翻地覆

在我窗外像一场狂欢节;

我早就有这个预感

一个光明的日子和一幢废弃的房子。

1939年6月22日 喷泉屋

八 致死神

反正你会到来——既然如此何不现在?

我等着你;万事已经变得太过艰难。

我已经关掉灯,打开门

对你来说,如此简单,如此美妙。

采取你所希望的任何形式。从中爆裂

像有毒气体的盖子。爬到我身上

仿佛熟练的强盗使用了重武器。

毒死我,如果你想,用伤寒症呼气,

或用一个你精心准备的简单故事,

(众所周知它令人反胃),带走我

在蓝帽子警官面前,并让我

回眸一瞥

房屋管理员被吓得惨无人色的脸。

我什么都不在乎了。叶尼塞河

的旋涡。北极星的大火。

这备受爱慕的眼睛里的蓝色火花

关闭并覆盖这最后的恐惧。

1939年8月19日 喷泉屋

疯狂用它的翅膀

覆盖我半壁灵魂,

它喂我火辣的酒

引诱我走向深渊。

那是当我明白

同时听到我用外语发出的谵语

我必须把到手的胜利

还回去。

不管我有几多抱怨

不管我有几多祈求

它不会让我带走

哪怕一件简单的东西:

不论是我儿子可怕的眼睛——

被痛苦地镶嵌进石头

或监狱探视时间

或这种苦日子在暴风雨中抵达尽头

也不论是一只手的甜蜜的凉意

焦虑的菩提树的身影

还是明亮的远方的声音

这最后令人欣慰的话语。

1940年5月14日 喷泉屋

十 受难

“别为我哭,妈妈。

我在我的坟墓里活着。”

1

一个天使唱诗班最大的荣耀时刻,

天空渐渐变成烈焰。

他对他的父亲说:“为什么离弃我!”

但对他的母亲说:“别为我哭……”

1940年 喷泉楼

2

玛格达丽娜击打自己,放声哭泣,

这位耶稣最喜爱的女弟子变成了石头,

但在那里,母亲沉默地站在那里,

没有一个人敢去看一眼。

1943年 塔什干

尾声

1

我已经了解容颜怎样枯萎,

有多少恐惧能够从低垂的眼睑中逃亡,

有多少苦难可以将脸颊蚀刻成

似楔形文字标记的冷酷的纸页

我知道有多少绺乌黑或淡褐色的头发

一夜之间银丝雪白。我已经学会识别

在顺从的嘴唇上凋谢的微笑,

全身战栗的恐惧躲藏在空洞的笑声里。

这便是为什么我祈祷但不是为我自己

而是为在那里与我站在一起的你们全体

穿过肆虐的严寒和七月的酷暑

在一堵高耸入云但却完全瞎掉的红墙之下。

2

时辰将至,纪念死者。

我看见你们,我听见你们,我感知你们:

一人抗拒着久久拖延着面对这扇打开的窗户;

一人感觉不到她的脚在踢着脚下亲切的泥土;

一人突然摇摇她的头,回答:

“我来这儿好像回家!”

我想要得到你们所有人的名字,但名单

已被转移并且还没有其他地方可以看到。

因此,我已经用这些无意中听到的

你们所使用的谦卑的话语

为你们编织成宽大的裹尸布。不论何处,无时无刻,

我将永远不会忘记哪怕一件事,即使在新添的悲伤里。

即使他们用铁钳夹住我备受折磨的嘴

仍会通过亿万人民呼啸;

这便是我多么希望他们记住我,当我死时

在我纪念日的前夕。

在这个国家里,如果有人有朝一日,

决定给我树立起一座纪念碑

对这个庆典我会欣然赞同

但只有在这种条件下,不要把它建在

我出生的海边,

我已切断了我与大海最后的联系;

也不要立在皇村公园山盟海誓的树桩旁

那里有一个伤心欲绝的身影在苦苦找我。

把它立在这里——我站了三百个小时的地方

但却没有一次滑开这大铁门的门闩。

听着,甚至在幸福的死亡中我也害怕

我忘记了“黑乌鸦”囚车,

忘记大铁门怎样可恶地砰然一声巨响,一位老妇人

号啕大哭像一头受伤的野兽。

让融化的坚冰流动仿佛

自我纹丝不动的青铜眼睑淌落的泪滴

让监狱里的鸽子在远方咕咕鸣叫

当船只沿着涅瓦河静静航行。

1940年3月 喷泉楼

诗 | 阿赫玛托娃  

译 | 伊沙、老G  

选自《我知道怎样去爱:阿赫玛托娃诗歌精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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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彼得堡阿赫玛托娃故居、墓地和纪念馆照片

摄影 | 里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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