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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 | 明代流派印章崛起的四大特定因素(上)

 攸州刀郎 2021-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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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流派印章崛起的四大特定因素(上)


韩天衡  张炜羽

笔者曾这样认为:“流派印章艺术奇峰突起,形成了与秦汉印艺术双峰并峙,互为媲美的又一高峰,这在中国文化的其他品类中是罕见的。”书晋诗唐,词宋曲元,古往今来,一峰高耸,后世难以伦比,何以在篆刻领域里会神奇地产生“双峰对峙”的局面呢?这显然是跟它独具的特定因素——印材、印人、印谱、印论等相关联的。 
(一)印材:石章广泛“引进”印坛,以石替铜,镌刻印章有了理想材料,标志明代由铜印时代跨入石章时代。
明代印学家、印人沈野尝称:“金玉之类,用力多而难成。”这道出了文人治印欲刻不能的苦衷。金属、晶玉类的印材,确实是坚韧难刻的,要求合意的佳刻,而又碍于“啃”金玉不得,因此,在宋元漫长的历史时期里,文人讲究用印的也唯能与印工合作,即由精于篆书的文人篆印,而后由印工镌刻而成。元代学者陈基曾遣书其友钱逵“求篆一图书及两扁图书,乞分付卢小山家一刻”即为一例。
然而,谈及以石入印,历来人多持王冕、文彭首创石章入印说;近年来,亦有持石章“古已有之”说的。下面笔者对此想作一简略的回顾和考察。
据我所知,“王冕首创花乳石入印”的说法,最早见于明初刘绩(字孟熙)所撰《霏雪》一书。刘氏称:“初无人以花药石刻印者,自山农始也。山农用汉制刻图书印,甚古。江右熊中笥所蓄颇夥,然文皆陋俗,见山农印大叹服,且曰'天马一出,万马皆喑’,于是尽弃所有。”山农,即煮石山农王冕,花药石乃当时对花乳石的称谓,刘氏去王冕不远,此说多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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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彭开刻石章风气的说法,见于清初周亮工《印人传》。周氏称:文彭偶过南京西虹桥,“得四筐石,解之,即今所谓'灯光’,下者亦近所称'老坑’”。他还说:“盖密蜡未出,金陵人类以冻石作花枝叶及小虫蟢为妇人饰,即买石者亦充此等用,不知为印章也。”这段文字记载的明代风俗颇为重要。考寿山石用于雕刻当在一千五百年前的南朝,青田石也不晚于中唐,石是旧时石,但采石是用以雕成供妇女用的小工艺饰品,并没有扩想到用来作为印材。是作为有心人的文彭,购而解之,把它引进到篆刻领域里来,使旧石有了新用途,故文彭“自得石后,乃不复作牙章。”周亮工去文彭只数十年,所谈翔实具体,不可忽视。
至于称石章“古已有之”,也是不无道理的。何震即宣称过:“石章始于宋。”甘旸称:“石质古不以为印,唐、宋私印始用之,不耐久,故不传。”《三国志·江表传》亦有“历阳县有石印”的记载;在明代流派印章尚未萌芽的成化年间,明宪宗朱见深曾赐给司礼覃昌以“补衮宣化”的石章,此外,以实物而论,在周、秦、汉、晋时,都已有石章的存在,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我们不必偏颇地以石章的“古已有之”,否定王冕、文彭以石章刻印的实践和贡献,也不必拗执地坚持王冕、文彭首创石章治印,而无视古石章的存在。砖、瓦同类,而非一物,问题在于要剖析考察古代石章与花乳石化学成分的异同。以习俗论,人们习惯于将玉、石并称为“玉石”,古有“金玉银珉”之说,“珉”则是似玉的美石;而以石质言,又有花岗、大理、料石、滑石、花乳石种种,它们的化学成分是迥异的,能够手刻的程度也是有别的。花岗硬若晶玉,花乳嫩如石膏。因此,在没有将古代石章的成分研讨确定之前,始终存在着“此石非那石”和“此石即那石”的两种可能,过早地混为一谈地下结论,似乎还为时过早。
我们渴求于有条件的学者为我们提供结论,但又不必消极地等待这个结论,因为它对探讨明代流派印章的崛起并无直接的影响。我们可以明确地看到,上古有石章的偶而存在,但印材毕竟是以金玉为主;明清时期,也用金玉印材,但毕竟是以石章为主。我认为不妨把明代流派印章崛起前后的印坛称为“铜印时代”和“石章时代”。至此,似可不必执意袭用王冕、文彭“发明”“首创”石材入印的陈说。可是,王冕、文彭,特别是文彭将“灯光冻”一类青田石别出心裁地“引进”印坛,居然掀起了一股普遍地采用石章治印的旋风热浪,形成了广泛雕刻石章的气候,以至于原先“冻满斤值白金不三星余”的顽石价格暴涨,身价百倍,可谓是“金陵石贵”了。文彭以石章治印,开辟了一个“石章时代”,自有其令人仰佩的划时代功绩。
如上所述,甘旸尝称“不耐久,故不传”,是上古少以石材入印的缘故,那么,时至明代,“不耐久”而易于镌刻的石材,正是它得以大传播的唯一缘故。有金石癖的文人往昔望“印”兴叹,而今则望“印”兴起。石嫩易镌,使刀如笔,欣喜之状多可见诸彼时文人的自述。如沈野在哀叹金玉印刻来吃力不讨好之时,有对比地宣称:“石则用力少而易就,则印已成而兴无穷。”甘旸赞赏灯光冻“其文润泽有光,别有一种笔意丰神,即金玉难易优劣之也”。吴名世更具体地指出:“石宜青田,质泽理疏,纯以书法行乎其间,不受饰,不碍力,令人忘刀而见笔者,石之从志也,所以可贵也。”仅此数则,足以概见文人得石质印材无异于久渴之得甘露。
要言之,物质是艺术创作中第一性、决定性的因素。印材上以石替代金玉是一场重大的革命,对辉煌于周、秦、两汉,沉沦于隋、唐、宋、元的古老印坛,是一场富有催生作用和展现出美妙前景的革命。记得明末篆刻家姜思经在《银黄小史》印谱自序里宣称:“秦汉之印多用金,其篆情刀法喜藏不喜露;我明多用石,其意至刀行,见力复见巧。千载而下,视我明诸篆,不犹今之视秦汉?!”这的确是一通踌躇满志而又饶有远见卓识的预言。
(二)印人:文人竞相耕石不止,倾注以聪明才智,挽回了魏晋以后印坛既俗且诬的衰落气象。
周、秦、两汉的玺印,皆是无名篆刻家的杰作,其名不传,而其艺高妙。周铭尝称“论印法必宗秦、汉”“学印者不宗秦、汉,非俗则诬”。秦、汉玺印的高明,是它特定的时代条件所孕育的。其一是印章用途广泛,公文递传,经济贸易,军中行令,社会往来都须臾少它不得,这势必促使印章艺术的腾达;其二是当时的印文,基本是当时社会用字,用以入印驾轻就熟,增省变化,均能得妙理而不逾规;其三,印章为佩用者身份的象征,对作者的严格要求,具有镌制上求精的督促作用;其四是当时民风淳朴笃实,无名的印工,多能认真地将高技大艺施展于不逾方寸的印章中。魏、晋以后,随着社会用字的废篆隶而兴行楷,篆文为社会所隔膜,加之纸张盛行,淘汰了竹木简,官印由以往的按于紫泥变为钤盖于纸楮,印泥制作难以过关,也客观地影响到印章的推广和使用,唐、宋时期大量书法作品上的不见作者印章,也可感觉到用印风气的衰蔽。篆刻是书篆与镌刻的并施兼用。按理说,魏、晋以后的文人多通小学,能书篆字,但碍于金玉,不任施刀;而谙于镌刻的印工,多为“篆盲”, 不通篆学,篆刻则失去严肃性而必走向“诬”;不谙篆书,篆刻则失去艺术性而走向“俗”。“印章自晋以降,不能复秦、汉;自六朝以降,又不能复晋。”可见自魏、晋以后篆刻艺术就一蹶不振,一代不如一代,出现了延续千年的厄运。
石章在印坛的被“引进”,为文人的“下海”治印创造了契机,以至于他们替代了不通篆学的印工,成了明代流派印章舞台上的主角,使以后的篆刻史成为由他们主宰并撰写的历史。明代文人治印的风气正如苏宣所描述的“家家仓、籀,人人斯、邕”,是盛极一时的,涌现了终身耕石不止的众多印人,即学人、画家、官吏也多以治印为余事,为乐事。明末名画家李流芳有一段生动的回忆:“余少年游戏此道,偕吾友人休竞相摹仿,往往相对,酒阑茶罢,刀笔之声,扎扎不已,或得意叫啸,互相标目,前无古人。”沈野有诗曰:“清晓空斋坐,庭前修竹清。偶持一片石,闲刻古人名。蓄印仅数钮,论文尽两京。徒然留姓氏,何处问生平。”真是悠哉悠哉,其乐无穷。明代的印人由于印作、印谱的毁坏失传和明代流派印章初生期资料的残缺无多,我们至今已难以作较完整的统计,但仅考察一下隐居太仓一隅的张灏于崇祯辛未(1631)所集辑的《学山堂印谱》,即汇集了60位印人的1100方印作。文人有学识,善思量,通技法,求意境,追新面。有着这样一支强壮的篆刻队伍力挽颓势,力矫时弊,篆刻艺术一扫笼罩千年的阴霾,而开创与秦汉印相颉颃的一重新天,则是势在必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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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印谱:以汇辑古玺印谱为主,重视对优秀传统的借鉴,不断丰富、提高着文人治印的艺术水准。
绘画,其入门途径有二:一临摹,二写生。篆刻,临摹是唯一入门的途径。对于秦汉优秀印作的汇辑,始于北宋《杨克一印格》,此书早佚,规模莫明,稍晚的则是《宣和印谱》。关于《宣和》谱,据明来行学称:此谱载官印一千二百有奇,私印四千三百有奇,“始于嬴秦,盛辑两汉,逮隋而止,唐以降无闻。”又据清初徐真木称:“《宣和印谱》宋徽庙作,其书长八寸,黄硃为格,泥以麝粉,澄心堂纸,首以秦九字玺,后玉钩'万岁’二字,乃反文,后'荆王之玺’,后'天禄永昌’,后'中山王宝’,余官印五百有奇。”来氏和徐氏两说相抵牾,来氏为托讹之论,当不可信,而徐说亦无从旁证,唯录以待考。自私家以杨克一辑《印格》,官敕以《宣和印谱》,元末明初二百五十年间,先后有颜叔夏、姜夔(尧章)、赵孟頫 (子昂)、钱选(舜举)、吾邱衍(子行)、吴福孙(子善)、吴睿(孟思)、叶森(景修)、杨遵(宗道)、朱珪、沈润卿、申屠致远、陶宗仪、郑烨等十六家汇辑印谱。这些早期印谱,自有其不可泯灭的功绩。可是,正如明沈明臣称:“诸家(汇印)唯杨遵氏为最多,然亦仅仅只是七百三十一方,晚近世诗文印记亦附矣,然皆摹本。而长洲沈润卿始以顺伯、子昂、钱舜举、子行,及子行弟子吴孟思所摹及其所未摹者作刻谱以传。……然统诸家,数尚不及千矣,而摹刻俱为失真,刻石则朱白难辨。”从篆刻艺术借鉴角度言,这些印谱存印不多,又系翻摹,形存神丧,是大可遗憾的通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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