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文丨曾瑞 小学毕业，到镇上读初中。火花中学在名为龙神台的半坡上，两面青山，芭蕉河穿境而过，一派清波。开学第一堂班会课，是在星期天的晚上。闹哄哄的教室里，大家初次见面，应老班要求做自我介绍。 “哈哈，缺削梨，你听，她叫缺削梨……”我的同位是个蛮开朗活泼的男生，听到每个同学的名字总能找到笑点。他反复念着“缺削梨”几个字，大笑不已，也不知有啥好笑的。 后来我才得知，她叫阙青妮。这名字挺特别，至少比什么芳什么敏更令我眼前一亮。她个子小小的，一把头发扎成马尾，显得很清爽，喜欢笑，笑声真可用“银铃般的”来形容。相比七年时间里见过的小学同学，她的漂亮，让山里来的还没机会见什么世面的我，着实一惊。 从没想过，会跟她有什么交集，远远看一看就可以了。然而，她却主动来找我了。 “听说你喜欢看武侠小说，都看过哪些啊？”她大大方方地我问。 呃，确实没做好准备。面对那么漂亮的女生，难免紧张。再说，武侠小说究竟是什么呢？我一点概念都没有。 “看过一些吧。”我囫囵囵地说。 “我喜欢看金庸和古龙的，你喜欢看谁的？”她继续问，丝毫不顾及人家的感受。 金庸和古龙是谁啊，听起来倒像个侠客的名字。还是不能露破绽，尽量敷衍吧。于是我又说：“我也喜欢看他们的作品。” “你最喜欢看哪些啊？”她继续问。 这可把我难住了。好在她似乎没注意，紧接着就谈起自己喜欢的武侠小说。我才知道，原来什么《天龙八部》《笑傲江湖》《神雕侠侣》之类的，被称为武侠小说。我四五年级就开始看，先是电视剧，再是书，可没人告诉我这是武侠小说，我们只称之为武打片。山里的娃儿，孤陋寡闻。 时不时聊一聊武侠小说，一来二往，我们自然有点熟了。她把弄到的武侠小说，都借给我看。她说，这样我们才能好好聊。哪怕是多听一听她清脆的声音，拿到书我也恨不得一口气看完。 初中时候，学校是禁止看课外闲书的。用老班的话说，像武侠小说这类打打杀杀的东西，发现有谁看，缴了会直接烧掉。以我们年少的心理，越是禁止的事，越是喜欢干。班上偷偷看武侠小说的不少，我算是陷得比较深的。上课压在课本下看，午休放在大腿上看，晚上熄灯睡觉躲在被子里打起手电看。除了故事的精彩，便是想跟她聊天时，保持在同一个频道上。如此顶风作案，多数同学被抓，我是从没失过手。只可惜一双眼睛，生生地近视了。 来往一多，班上自然传开了一些闲言碎语。我是表面不在乎，心里很受用。近距离的接触，那少女特有的芳香，真好闻，又使我紧张。她近一点，我退一点；她一双放光的眼睛看着我，我浑身不自在；她脆如银铃的声音，直往我内心里沁。跟她聊天，我的心真的突突直跳，又变得极柔极柔，生怕出一口气，就破坏了眼前的美好。对同学们人前背后的闲话，她也表现得浑不在意。 若用金庸笔下的女子类比，她挺像古灵精怪敢做敢当的赵敏，跟贾静雯饰演的赵敏长得也挺像。而那时候的我，在女生面前的木讷程度，堪比郭靖。就算傻不愣登的郭靖，还能遇到黄蓉呢。我的内心，也不止一次窃喜过。 忽一日，她送来一张纸条，放下就走。纸条上的内容是约我晚饭后去操场散步，说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跟我说。我简直受宠若惊，生怕被同桌看到那张纸条，赶紧藏了。重要的事？是什么事呢？操场上散步？被人看见了可怎么办？ 下课铃一响，我飞奔出教室，去食堂吃饭。吃过饭，赶紧去操场。操场上那么多人，顿时觉得每个人都在瞄着我。我也豁出去了，假装看人家打篮球，一面四处瞄，看看她来了没有。黄昏的操场上很热闹。夕阳的余晖，把远空烘染得红一块、紫一块，衬着底色的蓝、云朵的白，真如一幅画。 来了！ 她迈着轻快的步子，从渐暗的暮色里朝我走来。她似乎老远就看见了我，浑然不顾别人的眼光，直朝我走来。 我瞄了她一眼，嚯地起身，逃也似的朝前走去。那一刻，不光心怦怦直跳，耳朵似乎还有点打鸣，嗡嗡的，什么都听不见。整个世界好像都距我很远了。然而，却传来了她的声音，叫我走慢一点。我也不掉头看她，只是慢了一点。 更让我狼狈的是，我们是在逆向走。操场里散步的学生迎面而来，一个个似乎都用别样的眼光打量着我们。我根本不好意思掉头，只是一个劲地往前走。那一刻，我感觉每个教室的窗口都趴满了人，在看着我们。 不知走了多久，她在后面喊我，找个地方坐坐。 篮球场一侧有个大草坪，很多学生坐在上面闲聊。我们也找了处地方，相距一两米，席地而坐。接下来她讲的话，让我的内心一点一点地崩溃。 原来她喜欢上了一个男生，暗恋，特地问问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 这男生的父母是本校老师，在小镇上可谓家境富有。他长得阳光帅气，穿着也时尚，成绩又很优秀，常常排在全校前三名。大胆如她，喜欢上这男生，也不敢轻易表白。 “我当你是最好的朋友，所以想问问你，我该怎么做，才合适。”她一脸真诚地望着我。 我只想起身就走，却怎么也动弹不得，还要费劲地遣词造句，回答她的问题。怎么回答呢？那种滑稽与狼狈感，至今想来犹令我不禁发笑。 临走时，她嘱咐我一定不要告诉别人，还说：“你要喜欢上哪个女生了，有什么困难，也可以告诉我，我帮你拿拿主意。” 此后，我渐渐疏远了她，一味沉浸在武侠小说中。常常想着自己也是一位武林高手，仗剑走天涯，有红颜知己相伴，一同笑傲江湖，而后归隐山林。苍白的现实要是没有一点梦，真真无趣得很。武侠小说里不光是打打杀杀，还有浪漫与柔情，虽然得不到，却于幻想中，使我年少的心充满了莫名的美好。 估计是我不能给出什么好建议，她也没再来询问我。我疏远她，并非出于忌恨，有点自愿地败下阵来。她清朗朗的笑声，时不时会在教室里响起。远远地看一看她，我心里也是满足的。不承想，再开学，老班调位，我竟跟她成了同桌。 跟我同桌，她很开心，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每日价絮絮叨叨个不停。这又让我内心燃起了莫名的憧憬。年少的我，并不懂什么爱情，只是单纯的对她有好感。这种好感，是青春的秘密，藏在心底，连自己偶尔心动一动也要脸红的。 她成绩也很好，只是玩心大，不太稳定。在班上，她绝对算得上出众的一类，热情奔放的性格，常使她光彩照人。私底下，她却表现得有些自卑。见她种种自我怀疑，又近乎出风头地要去做任何事，我是不太理解的。所以，每常要我给什么意见，我多半给不出。她叹一叹气，发一会儿呆，又嘻嘻哈哈跟别人玩耍去了。 我们的绯闻是传得越来越广，连隔壁班的都知道了。他们见到我，就大声地问，加以戏谑。我依然浑不在意的样子，心里很受用。她肯定也是知道的，丝毫不避什么嫌疑。后来我想，她是真的只把我当成朋友，才那么无所顾忌。对那个暗恋的男生，她就没那么随便。 三年初中，转眼到了最后一年。我的成绩曾因迷恋武侠小说下滑的厉害，在老班一番训导后痛下决心，暗自发誓定要考上市重点。所以，初三一年，我真可谓心无旁骛，整个人扑在学习上。年少一旦立志，是非常认真的。对爱情的那点幻想与憧憬，似乎也熄灭了。 老班见我浪子回头，估计有心成全，特地将我编到了第一排，跟阙青妮暗恋的那个男生同桌。他成绩优秀，老班的用意，可能是让我多请教。 同学两年，我们几乎没什么交集。他走读，我住读；他生在镇上，我来自农村。无形中，我们之间有隔阂。同桌后才发现，他并不像表面的那么冷傲，是一个很有趣的人。他教我干的一些小小坏事，比在学习上的指点多得多。或许是生于教师家庭，从小基础好，天赋似乎也比常人要高，他没怎么刻苦学习，成绩总能排到全校前三名。 那是快毕业的春末了，忽一日，我又接到阙青妮的纸条。她就坐在我们后一排。纸条上说，快毕业了，暗恋了他那么久，总觉得要有所表示，才心甘，所以她想拥抱他一次，要我做见证人。 下课后，她又偷偷地问我：“可以吗？作为对你的回报，我们可以握一握手。” 女生的心思，真让人没法理解。见证就见证吧。 一天中午，同学们都去食堂吃饭了。他们相约，就在教室的门背后拥抱。所谓见证，其实是要我把风。门挡着，他们怎么拥抱的，我也没见证到。时间很短，她就从门背后出来了，满脸通红，很幸福地笑着。走到我面前，她就抓起我的手一握。我还愣怔怔地，她已经抽出手，轻快地出教室了。 那时候毕业，都兴去照相馆拍几张照，洗出来送给平常玩的好的同学。 我收到了她的一张玉照。于是，也就把自己的送了一张给她。那张照片上，我穿着照相馆里不知被多少人穿过的一件黑皮衣，手持道具冲锋枪，青涩稚嫩中，颇有几分古惑仔的冷酷。 那天中午，我们一伙人去食堂打菜，从女生宿舍楼下走过。突然，传来她的喊声。我回头，只见她跟一群女生站在过道上。她大声喊着我的名字，说，你好帅哦！ 多少年来，一直没觉得自己跟“帅”这个形容词有甚关系。她却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那么喊出来，应该是发自内心的吧。 然后是中考，我考了市一中，她好像考了州一中。 忽一日，收到一封信，打开看，是她写来的。天色正黄昏，看完信我在操场上走了好几圈。晚霞从远空烧起，红透了半边天，就像我燃烧的青春。想着怎么回信，终究没回。从此没有再见，至今也无任何消息。 2021-6-3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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