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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国瑜:从秦、楚争霸看庄蹻开滇

 滇史 2021-07-05

云南是我们伟大祖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云南的局部和祖国的全局,从来就是紧密联系,息息相关的。我们只有从全国的历史发展来了解云南的历史动态,才能把实质问题讲清楚。庄蹻开滇也不例外。从这角度,我对这个问题,提一些意见。






一、庄蹻率兵来滇是秦、楚争霸于中国的一个组成部分


战国时期,社会经济急剧变化,各地区联系不断加强,七雄都在作“臣使诸侯一天下”(《荀子·王霸》)的努力,逐步形成秦、楚争霸的局面。楚怀王、顷襄王时,国势衰弱,在强秦威胁下,由进攻转为防御,力图自保。
在春秋时期,楚、巴相攻,巴为楚逼,逐步成为楚的附庸。战国时形势大变:公元前316年(秦惠文王更元九年,楚怀王十三年),秦司马错灭蜀(《史记·秦本纪》及《六国表》),严重地威胁着楚国的西南境。前313年,张仪说楚怀王:“秦西有巴、蜀,大船积粟,起于汶山,浮江已下,至楚三千余里。……不至十日而拒捍关,捍关惊,则从境以东尽城守矣,黔中、巫郡非王之有。秦举甲出武关,南面而伐,则北地绝。”(《史记·张仪列传》,参见《楚世家》)这样的钳形攻势,楚国是受不了的。张仪从战略形势进行威胁,又以商于地诱楚亲秦绝齐,达到了目的。前298年,楚怀王被虏入秦,“秦因留楚王,要(要挟)割巫、黔中之郡。(《史记·楚世家》),这是秦国要向东南扩展的战略意图。前285年(楚顷襄王十四年),秦蜀守“张若取笮及江南地”(《华阳国志·蜀志》),先取南中地区,是向东南扩展的战略步骤。前280年(顷襄十九年),秦“使司马错发陇西,因蜀攻楚黔中,拔之”(《史记·秦本纪》)。是向东南扩展的战略行动,此时长期为楚附庸的巴地已为秦所有。前277年(顷襄二十二年),秦蜀守张若又攻拔巫、黔中(《史记·楚世家》,并见《秦本纪》、《六国年表》)。说明楚、秦在巴、黔中地区展开了激烈的争夺战。
前280年、前277年,秦对黔中攻占再攻占,但《史记》未记楚国的反争夺。《战国策·燕策》有“楚得枳(巴地、今四川涪陵,在乌江口)而国亡”的话,可能就是这次反争夺。因在公元前280年以前,巴附庸于楚,不存在“楚得枳而国亡”的事。早在春秋时期,“巴、楚数相攻伐,故置捍关、阳关及沔关”(《华阳国志·巴志》),阳关即在枳地。此后巴为楚逼,远引阆中,还是楚擅中夏,秦还不得参加诸侯盟会的时候。楚怀王时,秦国再三侵凌,只有招架之功,同时也还出现“夺枳”的问题。因此“得枳”或“夺枳”应在顷襄王时,这是关系到楚国命运的战略争夺,时间或在前280~前277之间,或在前276年,顷襄王组织大反攻时,夺得乌江口,又为“循江上,略巴、(下有蜀字,《汉书》无是对的)黔中以西,……至滇池”(《史记·西南夷传》),露出了线索。蒙文通作《庄蹻王滇辩》:“张若取江南固在先,庄蹻入滇反在后。”“秦人卧榻之侧,竟容其酣睡,揆之情事,殆未必然。”他认为“楚顷襄王时庄蹻入滇之说,未必可信”,“史公取世俗无稽之论”。但我认为,正由于秦已得巴和西南,而楚必争之,“蹻至滇池,以兵威定,属楚”(《史记·西南夷传》),是为当时形势所决定的军事行动,也不能把庄蹻来滇看作是脱离全国形势的个人活动。



二、开滇的庄蹻是楚将,不是农民领袖庄蹻


战国后期,楚国有两个庄蹻,一是农民起义的领袖,又一是著名的将军,二人活动的年代不同。关于农民起义领袖的庄蹻,他是什么时期的人呢?《韩非子·喻老》说:“楚庄王欲伐越,庄子谏曰:……王之兵自败于秦、晋,丧地数百里,此兵之弱也。庄蹻为盗于境内,而吏不能禁,此政之乱也”。按:楚灭越在楚威王六年(公元前334年,事见《史记·越世家》,时间据《通鉴目录》),庄子(周)与楚威王同时,庄周谏楚王伐越,以及“庄蹻为盗于境内”,必在楚灭越以前,而“庄王”当为“威王”之误。《史记·西南夷传》:“始,楚威王时,使将军庄蹻”开滇,以威王时有“为盗”(农民起义领袖)的庄蹻,误为顷襄王时使将军庄蹻开滇。《后汉书》、《华阳国志·南中志》,都把开滇的时间改在楚顷襄之时,从秦、楚争夺巴、黔中的形势看是对的。又高诱注《淮南子·主术训》,亦从《史记》谓“为盗”的庄蹻在威王世。高注《吕氏春秋·介立篇》云:“蹻在成王时”,成字应为“威”,形近传钞误。卢文弨校《韩非子·喻老》谓:庄王与庄蹻不同时,或此庄王亦谓威王也。《古今人表》下有严蹻,与威王相接。又《史记·越世家》齐威王使人说越王伐楚(即楚灭越之役),“齐使者曰:……吾不贵其用智之如目,见毫毛而不见其睫也”。庄周谏楚威王伐越也这样说:“臣患智之如目也,能见百步之外,而不能自见其睫”。两书的记载,语相同,事相类,对话的人则不同,传闻异辞,但可作为楚威王灭越的旁证。则“为盗”的庄蹻应在楚威王时。

《荀子·议兵》:“故齐之田单、楚之庄蹻、秦之卫鞅、燕之缪虮,是皆世俗之所谓善用兵者也。”所排比的是“善用兵”的“名将”。这里的庄蹻如果是“为盗”的庄蹻,不应与“名将”们相提并论。如果就“善用兵”而言,这些“名将”的用兵之道是:“招延(从杨倞注改)募选(即悬赏招兵),隆势诈(崇尚威势变诈)、尚功利(以功利鼓舞士气)”,所帅领的是一批”庸徒鬻卖”,即为别人卖命的雇佣兵,这和农民起义军为了反抗阶级压迫剥削,而自动结集、自觉奋战更不相同。荀子对这种“用兵之道”是不满意的,认为这样的兵“胜不胜无常,代翕代张,代存代亡,相为雌雄”,因此贬之为“盗兵”。

《议兵篇》的主题思想是“以法治军”,才能战无不胜。“世俗之所谓善用兵”的“名将”,以利治军、以诈治军,是不能常胜的。因此就举楚兵为例:楚国的军队堪称“坚甲利兵”,“然而兵败于垂沙,唐蔑死,庄蹻起,楚分为三四”。结论:“是岂无坚甲利兵也哉!其所以统之者非其道故也”。《韩诗外传》四所载与《荀子》相同,但“庄蹻起”作“庄蹻走”,同时“起”也有“走”之义,这样来理解《议兵篇》的前后文就贯通了。即唐眛、庄蹻都是楚国的名将,由于“统之者非其道”,虽有坚甲利兵,唐眛终不免于兵败身死,而庄蹻一走,楚国就四分五裂了。庄蹻“走”到哪里?这就可以联系“得枳”、“开滇”来考虑。在巴、黔中的争夺战中,庄蹻奉命远征枳,再沿乌江入滇池,虽然取得一时的胜利,而国力消耗,兵力分散,不久秦又占巴、黔中,截断了归路,无法“还报命”。对楚来说,是“楚得枳而国亡”,对滇来说,则又树立了开滇的功绩。庄蹻,《韩非三·喻老》“为盗”的庄蹻在楚威王时,《荀子·议兵》“为将开滇”的庄蹻在楚顷襄王时,其活动时间相隔五十多年,断非一人,因此我认为是有两个庄蹻。




三、庄蹻入滇是循蜀、楚商人频繁往来的通道而来的


战国晚期,蜀守张若、楚将庄蹻经略西南夷地区,是循着蜀、楚商人入滇通道而来的。这条通道就是我国很早与天竺以及西方各国贸易往还的“蜀身毒国道”。张骞了解到蜀经滇往印度有商贾通道;汉武帝才锐意经营西南,推动了这个地区社会经济文化的加速发展。

这条通道以滇池地区为枢纽,其西经叶榆(大理)、嶲唐(保山)、滇越(腾冲)、敦忍乙(缅境太公城)而至曼尼坡入印度;其东出邛(西昌)、僰(宜宾),至蜀地,又出夜郎(安顺)、巴(重庆)而至楚地。开辟这条通道的时间?有人推论在公元前4世纪、前5世纪以至前11世纪,比较可靠的是前320~315年。印度旃陀罗笈多王朝的记载有:“支那产丝与纽带,贾人常贩至印度”,可以对证。解放后发掘战国时楚墓,出土有“料珠二件”,梵语称为“壁琉璃”,意即“宝石”,多见于佛经。琉璃传入中国,以楚墓出土的为最早,时间当在前四世纪中叶,是楚国商人从这条古道运进的。由此证明,西南地区和蜀、楚很早就有经济文化的联系。

庄蹻入滇的路线,《史记·西南夷传》说,沿长江而上,至巴踅入黔中以西到滇池,这就是通滇的古道。庄蹻率领的士卒有多少人,《史记》无明文。《太平寰宇记》卷一二二庄州说:“或曰楚威王(应作顷襄王)时,遣庄蹻将军士二万人入牂牁”。此推测之辞,而事属可能。《史记》载汉武帝时(约公元前120年)“拜唐蒙为中郎将,将千人,食重万人,从巴符关入(从王念孙校)”。古代行军,辎重兵不能少,庄蹻远征而来,与秦张若争战,所率领的士卒有二万人,并不算多。大部队行军要走通衢?只有由楚而巴而滇是大道。至于《华阳国志·南中志》说:“楚顷襄王遣将军庄蹻溯沅水出且兰以伐夜郎”的沅水,应为“延水”之误。《汉书·地理志》牂牁鄨县说:“不狼山,鄨水所出,东入沅,过郡二,行七百三十里。”洪亮吉《贵州水道考·延水考》说:“沅为延之误”,是对的。延水即乌江,流至涪陵入长江,则《史记》、《华阳国志》两说可以互相补充,即全程为“庄蹻将兵循江上,略巴、黔中以西,溯延水,出牂牁以伐夜郎,至滇池”。二书同出一源,所记各有详略,互相补充就得其全了。


这些意见很不成熟,提供大家商讨。



本文原载1975年10月《思想战线》第5期,页64至66。当时《思想战线》刊有好多位学者写的文章,提出不同的论点。我发表自己的意见,有人反对,但我保留原来的见解。1977年在昆明编印的《云南各族古代史略》第二篇《庄蹻入滇》,没有提到已经争论的不同意见,应该讨论。我在1954年编撰《云南民族史讲义》第二编《上古居民分布的“古滇国》一节里,已写过《庄蹻开滇事迹》,可供参考。附原稿如下:





庄蹻开滇事迹



《史记·西南夷传》说:“楚威王时(公元前339至328年),使将军庄蹻将兵循江上,略巴蜀、黔中以西。庄蹻者,故楚庄王(公元前613至591年)苗裔也。蹻至滇池,池方三百里(下池字通行本作地,兹从百衲本改),旁平地,肥饶数千里,以兵威定,属楚,欲归报,会秦击夺楚巴、黔中郡,道塞不通。因还,以其众王滇,变服从其俗以长之。。这是有关云南历史最早的纪录,两《汉书·西南夷传》、《华阳国志·南中志》,都记载这件事,只有些字句不同而已。先解释关于庄蹻的几件事情:




一、庄蹻的名字
《后汉书·西南夷、滇王传》作“庄豪”,《汉书·人表》作“严蹻”,《文选》卷四十三丘迟《与陈伯之书》注引《史记》作“庄缟”,用字不同。按:蹻、豪、缟三宇,古音读舌根破裂声母,萧豪韵母,如“gao”,音相同,可通用。杜佑《通典》卷一八七说:“庄豪即庄蹻也。”倪蜕《滇云历年传》卷一,把庄蹻和庄豪待作二人是错误的。又称严蹻者,庄字避汉明帝讳而改(如《史记》庄熊,《汉书》作严熊)。
又楚国有两个人同名庄蹻,其中一个被称为“盗”(见《韩非子·喻老篇》、《吕氏春秋·孟冬纪》高诱注、《盐铁论·诏圣》),与“盗跖”(亦作蹠)并称(见《慎子》佚文、贾谊《吊屈曲赋》、《淮南子·主术训》、又《齐俗训》。《史记·游侠列传》、《盐铁论·力耕》、《论衡·本性篇》),是反抗统治者的领袖。又一人为将(见《荀子·议兵篇》。《商子·弱民篇》、《吕氏春秋·季冬纪》、《韩诗外传》四、《史记·补礼书》),与唐蔑并称(蔑字亦作眛),是捍卫楚都的军事首领。二人在楚国统治势力之下,所表现是不同的。但《史记·西南夷传》司马贞《索引》说:“庄蹻,楚庄王弟为盗者”,把两个庄蹻误为一人。其实《史记》说:“庄蹻者,故楚庄王苗裔也。”不能是楚庄王弟。从楚庄王时(按:庄王卒于周定王三十六年,公元前519九年)到威王时(按:威王卒于周显王四十一年,公元前328年),相距约二百年,司马贞的错误是显然的。王应麟《困学纪闻》已有一条辨庄蹻有二人。天启《滇志·补遗》说:“正德间,巡抚议祠庄蹻,或言蹻与跖并为盗,遂止。”这也是没有考证先后有二庄蹻而误。来到滇池的庄蹻是后一个,《荀子·议兵篇》说:楚国“兵殆于垂沙,唐蔑死,庄蹻起,楚分为四参”。这是在楚怀王二十八年(公元前301年),齐、韩、魏三国大败楚兵于垂沙,杀唐蔑之后,庄蹻离开楚都,把楚国政权弄得零落不堪了。
二、庄蹻来滇的路线

《史记》说:“将兵循江上。略巴、蜀、黔中以西。”(《汉书》无蜀字)《华阳国志·南中志》说:“沂沅水,出且兰以伐夜郎。”(《后汉书》同)这是不同的两条路线,如果溯江而上,即是由荆州上航到重庆,再向南进发。如果是溯沅水,那是由常德航行到镇远登陆,两条路在贵阳相会。夜郎在贵阳西平坝、安顺、普定等处,不论从哪一条路线来,都要过夜郎,再到滇池,所以庄蹻先到夜郎的话可信。但楚都郢(即荆州,今江陵),庄蹻原驻守楚都(见《吕氏春秋·孟冬纪·立介篇》),且巴、楚交涉频繁(见《华阳国志·巴志》),庄蹻出兵循江而上的可能性较多。若趋沅水,就要折道洞庭湖,迂回路远了。王崧《道光志钞·滇世家》既说循江上,又说从沅水,并采两说,是不对的。

三、庄蹻来滇的年岁
《史记》说在楚威王时(《汉书》、《华阳国志》并同),《后汉书》作顷襄王时,二说不同,杜佑考订年代说得很对。《通典》卷一八七《边防典》载庄蹻来滇事,说,“楚自威王后,怀王立三十年(从公元前328至299九年),至顷襄王二十二年(公元前277年),秦昭襄王遣兵攻楚,取巫、黔中郡地,若庄蹻自威王时:降兵略地,秦陷巫、黔中郡道塞不还,凡经五十二年,岂得如此淹久,或恐《史记》谬误,班生因习便书,范晔所记详考为正。”从年代考订是很对的。据《荀子·议兵篇》“唐蔑死,庄蹻起”文句,唐蔑死在前,那时庄蹻还在楚都,《史记·楚世家》:唐昧之死在楚怀王二十八年,所以庄蹻离开楚国,应在楚怀王二十八年以后。隔两年怀王被秦国诱俘而去,顷襄王嗣位了。《通典》说:楚顷襄王二十二年,秦取巫、黔中郡,是根据《史记·楚世家》,又见《秦本纪》,事在昭襄王二十七年,当顷襄王十九年,早着三年,但距楚威王死后四十九年了。《后汉书》所载事迹,大致与《华阳国志》相同,只有《华阳国志》作楚威王时,与《后汉书》异。但许多书里引用《华阳国志》原文作楚顷襄王时(如《史纪·西南夷传正义》、《汉书·地理志》牂牁郡注、叶梦得《玉涧杂书》、《北堂书钞》卷百三十八、《艺文类聚》卷七十一、《太平御览》卷百六十六、又卷七百七十一、《蜀中广记》卷六十七)。大概唐、宋时期《华阳国志》本子作顷襄王时,而后来被改作威王时。常璩作书,很多是根据巴、蜀古代纪录,或故老相传,所以与《史记》不同的记载,也多有可取。
楚国在威王时期,国势还算振作:到怀王屡次战败,以至被执入秦而死,已经是衰弱时期,可以分兵来侵略黔、滇,这是令人疑惑的。但另一方面,当楚国强盛时期,志在问鼎中原,不屑经略西南夷;到了衰败时期,又想到寻找退路,庄蹻出兵先占黔、滇预为地步,这是可能的。不料他的任务完成,就要回报,路已不通了。楚、滇的联系不是从庄蹻才开始,《史记·西南夷传》司马贞《述赞》说:“西南外徼,庄蹻首通”,并不如此,在庄蹻以前已有交通了。丁山著《吴回考》,列举荆楚文化所受印度影响,例证颇详,说楚、印文化交通,至晚当在公元前六世纪以前(载齐鲁大学《国学季刊》一卷二期)。这条路线经过滇池,楚、滇间之交通早已发达,丁山所举例证,有许多解说是适当的。又1953年北京历史博物馆主办楚文物展览,陈列长沙出土战国文物有琉璃珠,有人推测琉璃是中国发明,非自外来,但在北魏以前还没有中国自造琉璃的明白记载。并且战国时期已发明,不至汉时重视外来的琉璃作宝物,所以战国楚墓中的琉璃,外来的可能性多,而且经过滇池运到楚国的可能性也大,楚、滇间早已有交通,庄蹻不是贸然而来的。
四、滇区域在滇池附近,可以无疑

《史记》所说滇池方三百里,就是现在的滇池,庄蹻故事就在这里。滇地以滇池得名,《说文》:“滇,益州池也。”何以称为滇?左思《蜀都赋》刘逵注引谯周《异物志》说:“滇池在建宁界,有大泽水,周二百余里,水乍深广,乍浅狭,似如倒流,故曰滇池。”《华阳国志·南中志》晋宁郡作:“所出深广,下流浅狭,状如倒流,故曰滇池。”《史记·西南夷传正义》引《括地志》作:“其水源深广,而更浅狭,有似倒流,故谓之滇池。”(《册府元龟》卷九五七同)若此解释,似颠声训,但滇池水似倒流,没有这种现象,只是望文生训的解释。袁嘉谷《滇绎》卷一说:“庄蹻由楚沅水诉流而南,及最高境,因号曰滇池。”亦以巅为声训洲,《文选·上林赋》李善注引文颖说:“颠,益州颠县,其人能作西南夷歌。”颠县即滇池县,同音界写可通用。滇池地势拔海1890米,附近水源分四面流,成为金沙江、南盘江、礼社江诸流的分水岭,地位是高,但古人旅行,爬山越岭,既上又下,还不至有测量的知识。其他还可以说,如先零羌的大长名滇良、滇吾,羌族有以滇为名号。又庄蹻庄字,《广韵》读照母,古音当读端母,与滇音近,以庄为号,后写作滇。但若此之类,妄作揣测,毫无根据。总之,“滇”字当是土语译音,并不必从字面附会解说。

五、至于“滇”区域,当初只会是一个部落的名称,后来部落联结,用此称号,而区域扩大
《华阳国志·南中志》说:“庄蹻留王滇池,分侯支党,传数百年。”《史记·西南夷传》说:“滇王者,其众数万人,其旁东北有劳浸、靡莫,皆同姓相扶。”那是后来以滇部落为主,发展部落联结,应比当初的区域扩大多了。
在这区域的社会经济文化,当庄蹻来时的情况如何,不详见于纪录,不过说“旁平地、肥饶数千里”(可能为数十里之误),似已开辟相当广大的农田。又说,“变服从其俗以长之。,似已有相当的文化。当然,楚的文化比“滇”要高得多,其所以变服从俗,是由人口数量多寡的比例,不得不如此。庄蹻率众有多少人?不见纪录;但为用兵而来,想来都是男子,不会有眷属随来的.他们既回不去,要在滇池住定下来,就与当地土人结婚,第二代就混血了。后来过分强调庄蹻来滇事迹,说在滇池建立“小楚国”,如《史记·西南夷传赞》:“太史公曰:楚之先,岂有天禄哉!在周为文王师,封楚。周之衰,地称五千里,秦灭诸侯,唯楚苗裔尚有滇王。汉诛西南夷,国多灭矣,唯滇复为宠王。”把滇待作第二楚国,只能说楚国统治者后裔有滇王,滇的人民就不同于楚的人民了。又如桓宽《盐铁论·论功》说:“今西南夷,楚庄之后”,楚庄即指庄蹻。《新唐书·南蛮传》说:“自滇池夜郎以西皆庄蹻之裔”,未免张大其词。在庄蹻来后,从种种方面来说,不容许这批楚人孤立起来,保持他们固有的形式,当然要融合在当地土人里面。所以庄蹻率领了很多楚国人民住在滇池,并且他们都有后裔,当是事实。但过了一代,在滇池找不着楚人而都是滇人了。所以强调庄蹻故事,还要指出后来的哪些人是庄蹻后裔,这一定是错误的。
但可以推测庄蹻来了以后,“滇”区域的经济文化一定受到很大的影响。因为楚人都参加了劳动生产.生产工具和生产技术应有改变,生产力得到提高,这是必然的。不过提高还是在原有的基础上,不可能一跃而变为楚国那样的经济文化,这也是必然的。究竟有了怎样的提高?从汉朝初年的纪录推测,庄蹻未来之前的社会受到楚人影响,所以《南中志》说庄蹻来后分侯支党,就是进到历史发展的新阶段。
六、远古西南部族的分布,不可得而详,全面记载,始见于《史记·西南夷传》,虽然简略,而很要领,由此推上沿下,都得到很好的依据
在司马迁时期,汉朝刻意经营西南,一般的了解西南情况当较正确。而且司马迁本人“奉使西征巴、蜀以南,南略邛、筰、昆明”,参与其事,他一定知道得很清楚,所以他的纪录比较可信。
《史记·西南夷传》说:“南夷(原作西南夷,《汉书》无西字,李笠《史记订补》有说)君长以什数,夜郎最大;其西靡莫之属以什数,滇最大;自滇以北君长以什数,邛都最大:此皆魋(《汉书》作椎)结耕田,有邑聚。其外,西自同师以东,北至楪榆,名为嶲、昆明,皆编发,随畜迁徙,毋常处,毋君长,地方可数千里。”
在这一段话里,把西南部族的经济文化分作不同类型,一是以农业经济为主的夜郎、滇、邛都,二是以牧畜经济为主的嶲、昆明;还有半耕半牧的徙、筰榨。从政治生活来说,所谓君长以什数某最大者,就是部族联结阶段。只有嶲、昆明无大君长,是分散的部族,比较落后,而所有的政治结构,是与经济基础相适应的。

摘录自方国瑜著:《滇史论丛》(第一辑),上海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17~2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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