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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旭/文 《红楼梦》的核心思想可以用一个字来概括，就是“情”；也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甲戌本《凡例》里的一句诗： “谩言红袖啼痕重，更有情痴抱恨长。” 《红楼梦》十二支曲开篇即唱“开辟鸿蒙，谁为情种？”，可见“情”才是全书的总纲。“情”在《红楼梦》中扮演着重要角色。 作为《红楼梦》第一主角的贾宝玉，是“情痴情种”，对谁都有情，对花草、对虫鱼鸟兽都有情。贾宝玉会时常跟花鸟鱼虫说话、对着星星月亮叹息伤怀，这也是以“情”观世的具体表现。这里有爱吗，没有爱又怎会有情呢？爱跟喜欢不同，爱一个人，你必定愿意为他做任何事，这是最高的境界。 宝玉对诸多事与人多是喜欢，玩伴，她喜欢金钏，更喜欢晴雯，可当他们出了事，他既不言语也不帮助，而逃之夭夭，没有一点责任感；大概爱的只有林黛玉一人。但爱又是很脆弱的，一时不小心的触碰就让它碎了一地。爱挺娇气挺笨挺糊涂的，有很多怕的东西。二人就是在吵吵闹闹、哭哭啼啼中，度过了十来年。爱得越深，痛得越狠。其实，爱是很难描述的一种情感，需要详尽的表达和传递。爱需要行动，但爱绝不仅仅是行动，或者说语言和温情的流露，也是行动不可或缺的部分。 这“情”当然和“性”、同女性分不开。宝玉在一百天抓阄中，“伸手只把些脂粉钗环抓来玩弄”。他父亲贾政很不喜欢，断定他将来不过是酒色之徒。等长到七八岁，贾宝玉说的话，似乎还只是在加深他父亲对他的判断： “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子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 这就奠定了他一生与女孩们的情缘，剪不断，理还乱。 从小说主题和情节安排来看，在《红楼梦》第五回宁荣二府盛极而衰的征兆出现之后，宁荣二公之灵曾求助警幻仙子，希望她设法“以情欲声色”警诫未来的接班人贾宝玉。因宝玉是“情种”，只能用以毒攻毒的办法来挽救他，使其明悟，从而走上仕途、经济正路，拯救已显颓势的贾家基业。 警幻仙子答应此事后，便带贾宝玉之魂入梦太虚幻境。宝玉是如何入梦、出梦的呢？文本上说： “那宝玉刚合上眼，便惚惚的睡去，犹似秦氏在前，遂悠悠荡荡，随了秦氏，至一所在。” 这是写秦可卿引宝玉入梦；警幻仙姑为了完成宁荣二公的嘱托： “醉以灵酒，沁以仙茗，警以妙曲，再将吾妹一人，乳名兼美字可卿者，许配于汝。……而今后万万解释，改悟前情，留意于孔孟之间，委身于经济之道。”说毕便秘授以云雨之事，推宝玉入房，将门掩上自去。 把贾宝玉留在了大美温柔乡。简单说，就是让宝玉看看仙境的风月俏佳人也只这样，你尘世间那几个女子如何比得上她？早点改悔，留心经济学问吧！ 原本警幻仙子引渡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是想通过金陵十二钗和《红楼梦》曲子，辅助与秦可卿（兼美）的姻缘，点化贾宝玉那一颗“无情”的石头心。奈何顽石难度，贾宝玉终究没有觉醒。宝黛钗三人，在现实中仍以“悲剧”收尾。 警幻仙子拉着贾宝玉去到太虚幻境一顿行为艺术，终究白费心机。林黛玉那么不喜欢贾宝玉做和尚，他仍旧还是辜负了。 我们看，这顽石下凡的目的，就是要享受一下繁花富贵温柔的生活，在梦中都让他尝试了，连兼美可卿——仙界的美女，都和他成了亲，这可以说是凡界最好的情色享受的预演，但结果还是失败了，宝玉没有醒悟。梦醒后依然不改意淫志行。宝玉在太虚幻境之中“与秦可卿做的事”，倒是在现实中与袭人“实践了一番”。秦可卿卧房中，挂着的秦观的一幅对联“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袭人是酒香”，也暗示了秦可卿只能引路，袭人才能完成任务。 梦结束了，贾宝玉本该生出“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意念，生出仙界不过如此、人间夫复何求的意思，这才是宁荣二公和警幻仙姑的用意。可贾宝玉的答卷，令人不满意。他虽然没有滥情，没有做不合当时礼仪的事情，但他对世俗经济还是提不起兴致，倒是对儿女之情事依然保留着极大的情趣。他把第一个对象瞄准了袭人，因是通房丫头，并不违背当时的礼仪。至此，贾宝玉便从一个男童，成长为一个男人。仅此而已，宝玉依然没能从一个浪漫主义者蜕变成一个现实主义者。 至次日，便柔情缱绻，软语温存，与可卿难解难分。因二人携手出去游顽之时，忽至迷津。话犹未了，只听迷津内水响如雷，竟有许多夜叉海鬼将宝玉拖将下去。吓得宝玉汗下如雨，一面失声喊叫：“可卿救我！” 这又是秦可卿引宝玉出梦。事物皆缘起而生、缘灭而亡，世上的一切事物都是“因”和“缘”和合而生的产物。宝玉入梦，让他看到了十二钗的结局，但“痴儿尚未能悟”；出梦也预示他的结局，告诫他，“情可轻”这个名字是在提醒他：所有你认为可“情”的“情爱”都是假的！都是梦幻、暂时的！不然也不会说什么“红楼梦”！“宿孽总因情”，情爱却不能久。“情”这条路不通，不能走，结果掉进了“迷津”。 “贵族之女俱属从情天孽海而来。大凡古今女子，那'淫’字固不可犯，只这'情’字也是沾染不得的。所以崔莺苏小，无非仙子尘心；宋玉相如，大是文人口孽。凡是情思缠绵的，那结果就不可问了。”第一百二十回 直到金钏死，晴雯死，黛玉泪尽而终，逼娶宝钗，众姐妹离散，宝玉才醒悟，远离了“情”——爱情、亲情、友情，才彻底解脱、了悟。经过了一场繁华梦境，万境归空，顽石重归了青埂峰。小说重点归结于梦、幻二字。 我们看，入梦、出梦和儿女之事初试，都是由秦可卿引导的，她是贾宝玉“情”之启蒙老师。曹雪芹为什么要安排秦可卿作导师呢？ 因《红楼梦》大旨谈情，这秦可卿就是最佳人选。为了唤醒追求精神层面“意淫第一”的贾宝玉，警幻仙子就拿相反的追求肉体层面“淫欲第一”之人来相制衡。促使其通过这极淫之事，“领略仙闺幻境之风光尚如此”，更何况凡俗的人间呢？所以，由此顿悟，看破“情色”，归于仕途经济之正道。那么宁荣二府之中，“肉欲荒淫第一”的是谁呢？不是别人，正是秦可卿。 ”秦”之谐音为“情”，寓意“情可情，非常情”。“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她是“情”的幻影。似乎也是要说明，秦可卿在情字上面，陷溺太深。秦可卿一出场就处处带着“情色”意味：与公公扒灰，屋子里陈设也颇具情色意味，连她的判词都是“擅风情，秉月貌”。 “情”本是一种抽象的感受，在这里具象化后，能看得见，摸得着。秦可卿貌美如花，柔情似水，“形容袅娜,性格风流”，兼有宝钗、黛玉之美，具有很大的诱惑力，足以让一个青春期的男孩产生美好的联想，暗示秦可卿是贾宝玉第一个性幻想对象。 曹雪芹让贾宝玉“生命中的第一个女人“兼具钗黛之美，令人匪夷所思。如果能将宝钗和黛玉结合在一起，似乎就完美了。这也正是兼美之意所在。然而，这样完美的人设，却只能出现在太虚幻境中！曹雪芹的用意，不言自明。“此人只应天上有”，人间却注定是“不如意事常八九”，人无完人。 而秦可卿的人情世故也很好。她能成为重孙子辈的第一得意之人，深得贾母喜爱，一定是优秀出众的。尤氏也夸赞儿媳妇说： “再要娶这么一个媳妇，这么个模样儿，这么个性情的人儿，打着灯笼也没地方找去。他这为人行事，那个亲戚，那个一家的长辈不喜欢他？” 秦可卿死后： “那长一辈的想他素日孝顺，平一辈的想他素日和睦亲密，下一辈的想他素日慈爱，以及家中仆从老小想他素日怜贫惜贱，慈老爱幼之恩，莫不悲嚎痛哭者。” 曹雪芹把最美、最好的东西——相貌、人品都给了她，也把最丑的东西——“淫情”、“爬灰”也给了她。焦大醉骂的“爬灰”，指的是贾珍与秦可卿无疑。这样丧伦败德的丑行折磨着她，她害怕有一天东窗事发，万劫不复。当焦大在众人面前揭开这个丑闻的时候，她内心一定是崩溃的，于是这便成了她的心病，最后上吊而死。 秦可卿之情、没有一个人不爱，没有一个人不疼。作为宝玉的梦中情人死了： “从梦中听见说秦氏死了，连忙翻身爬起来，只觉心中似戳了一刀的不忍，哇的一声，直奔出一口血来。” 贾宝玉为什么对侄儿媳妇之死这么大反应？原因就在于秦可卿身上寄予了他对爱情美好的向往。真是“千古情人独我痴”。 曹雪芹之所以设“秦可卿之死”一节，当然在《红楼梦》成书过程中，有《风月宝鉴》的成分。但成为一体书后，她的价值作用，就不能小觑了。秦可卿在《红楼梦》中出场很短，只有一两回就死了，其本身的事迹虽已被作者有意淡化处理了，并因淫丧天香楼而删去了五六页，但从她的死，我们却能读到很多的信息：贾珍父子的不同表现，尤氏的表现，贾府上上下下的表现，我们都能隐约感觉到各种不寻常。这说明，贾府的内部有着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大家都在有意掩饰而已。秦可卿的葬礼举办得惊天动地，用三回篇幅进行渲染，这不仅是为秦可卿送葬，更是对贾府的豪奢揭露和讥讽。 秦可卿死前，能够预料到了贾府的各种后事，如元春的选妃成功，四春的结局，贾府的结局等等。这些都说明，她是来自仙界的仙姑，不是人间凡人。秦可卿托梦给王熙凤的话，又何其有见识？令人仰慕！ 秦可卿过早地死了，但贾府的繁荣昌盛才拉开大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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