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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昊 | 五则云南掌故有关评注的辨误

 滇史 2021-07-07

时下有云“无错不成书”,说的是不少书质量太差。笔者以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客观地讲,有的错误是难以避免的,而有的错误则是不应该有的。现将随读所见的一些不应该出现的错误,罗列数则,加以辨析,以就教于方家。




“日”、“月”不能混淆


鸡足山是与五台、峨嵋、普陀、九华并称的中国第五大佛教名山。明代著名的地理学家徐霞客曾两度上鸡足山,前住1个月,后住4个月,遍览了鸡足山之壮美景观,还应丽江木土司之请,撰写了《鸡足山志》。

在鸡足山,徐霞客写下了17首诗,[1]其中尤以写鸡足山“四观”一组五首最为著名。这组诗的第一首《绝顶四观》为七律,综述在鸡足山绝顶(天柱峰)看到的四种奇观:东日、西海、南云、北雪;后四首均为七绝,分写“四观”各景,即《日观》《雪观》《海观》《云观》。徐霞客对鸡足山“四观”备加赞赏,他认为:日、海、云、雪天下四景,得其一即为奇绝,而鸡足山“一顶而已萃天下之四观”,不能不令人赞美称誉。他在《鸡山志略一》中这样写道:“观之有四”,“内之中,海内得其一,已为奇绝,而况乎全备者耶?此不特首鸡山,实首海内矣”。“四观”之中以东观日出最为壮美,徐诗《日观》即可让我们有所领略:

天门遥与海门通,夜半车轮透影红。不信下方犹梦寐,反疑忘打五更钟。

但是,一本关于云南的诗的评注作品,不知何故,评注者却将这首诗的名称“日观”改为“月观”。虽一字之差,却日月混淆,阴阳颠倒,以后的注、评皆因此而致错。注解中说:“月观——鸡足山著名景观之一,指在鸡山顶峰赏月”。后面的诗评还进一步阐释:“《月观》中,写明月东升,'夜半车轮透影红’一句,准确地描摹出月亮略带红色的情景,比一般地咏月诗更为独到。”[2]读此之后,叫人啼笑皆非。应该承认,注解和阐释的想象力是丰富的。的确,在笔者所读过的许多注释徐霞客这首诗的书文中,这种评介是“独到的”。

令人不解的是,就在该书选印所谓《月观》诗的同一页上,注者还选了《绝顶四观》一首,而且诗题下清楚地标着徐霞客对“四观”的自注:“东日、西海、南云、北雪”。关于鸡足山绝顶“四观”,《徐霞客游记·滇游日记五》明确指出:“南曰云观,指云南县昔有彩云之异也;东曰日观,则泰山日观之义;北曰雪观,指丽江府雪山也;西曰海观,则苍山、洱海所在也。”

或许是《日观》诗中的“夜半”“梦寐”等词句使注者将该诗所状之景与月亮联系起来。其实,从《日观》诗来看,鸡足山绝顶观日的特点正在于“早”。先于徐霞客的明代著名白族诗人李元阳曾在《游鸡足山记》中这样精彩地记载了他在天柱峰观日出的体验:“人言此处五更见日出,验之信然”,“东方未明之时,已见红光流焰,假寐有倾,而红日丈许。跃然以起,须臾即渐小矣。此与衡岳日观峰相似。”笔者以为,李文与徐诗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南诏铁柱非唐标铁柱


昆明海内第一长联——大观楼长联的下联以四个历史典故纵论云南“数千年往事”。由此,“汉习楼船”等四典故也名传四海。然而不少人不能尽其详,一些书也似是而非,甚至言之大谬。

新近出版的一本书解释大观楼长联的“唐标铁柱”写到:“唐玄宗统一南诏后,在弥渡立过铁柱以记功德”。[3]言语不多,其误有三。

第一,说“唐玄宗统一南诏”,不确。史实是,在唐玄宗支持下,蒙舍诏(或南诏)统一了六诏,建立了南诏国,而不是唐玄宗统一南诏。

第二,唐标铁柱时间在唐中宗,而不是唐玄宗。

第三,唐标铁柱与南诏铁柱是两回事,这里将其混为一谈。

南诏铁柱在弥渡县太花乡铁柱邑。柱高3.3米,直径32.7厘米,重约2069公斤。柱上铸有阳文题款:“维建极十三年岁次壬辰四月庚子朔十四日癸丑建立”。“建极”是南诏第十一世王世隆的年号,“建极十三年”为唐懿宗咸通十三年(872年)。南诏铁柱又称“天尊柱。”关于此柱建立的说法颇多。一个流行的说法是,唐初洱海地区白蛮乌蛮各部落为了统领权长期争斗。相传白蛮部落有一铁质神柱,为诸葛亮征南中时所立,因年久已锈蚀不堪。“白国主”、“云南大将军”张乐进求就重新铸造并举行盛大祭祀仪式,邀请洱海地区有名的部落首领共祭。蒙舍诏首领细奴逻亦应邀参加。祭祀进行中,一五色鸟飞到铁柱顶端,又飞到细奴逻肩上,张和众首领以此为祥瑞之兆,乃天意。张遂将女儿嫁给细奴逻,并“举国逊之”。[4]这个传说映透出当时部落之间解决争斗问题,“和亲”的重要作用。后来铁柱一直被南诏作为权力转移的象征而尊奉。徐嘉瑞则认为:“南诏世隆,立铁柱于弥渡,乃佛教之纪念柱,当时佛教已极盛也。”[5]还有人认为此柱为云南古老宗教祭祀的祭柱。

唐标铁柱则是指唐朝在洱海地区打败吐蕃后立的记功柱。据《新唐书》等记载,唐初吐蕃势力日大,与唐朝争夺洱海地区。公元707年(唐中宗景龙元年),“吐蕃及姚州蛮寇边”,唐中宗李显派御史唐九征为姚道讨击使,统兵反击,累战皆捷,拔除了吐蕃据点,恢复了唐在洱海地区的统治,在波州(今祥云县。一说在湍溪,即今漾濞江畔)建铁柱以记功。唐标铁柱今已不存。

将南诏铁柱与唐标铁柱混为一谈的不止此书。还有一书直接写道:“南诏铁柱是唐朝拔除洱海吐蕃的记功柱”。[6]该书还将南诏铁标误为“省级重点文物”。实际上此柱是国家级重点文物。

筇竹寺始建何时?


不少书籍介绍筇竹寺时都说:相传,在唐代贞观年间,南诏的鄯阐侯高光、高智兄弟在昆明西山狩猎,追一犀牛到玉案山北壑忽然不见了,后看到僧人筇竹杖插地,拔之不出,反而“枝叶森然”,后觉悟此乃神示福地,遂在此建寺。[7]

这里的问题有二。其一,唐代贞观年间,南诏不可能封鄯阐侯。贞观是唐太宗的年号,共23年。贞观二十三年(649),即贞观最后一年,蒙舍诏细奴逻立,称奇嘉王,通称南诏。而这时的南诏仅为六诏之一,既没有统一洱海地区其他五诏,更没有统一整个云南,因此不可能封鄯阐侯。因为鄯阐地在今昆明。

其二,把鄯阐侯说成南诏国时期的也不对。据查,鄯阐侯为大理国的封侯,始封于1063年。这时南诏国已灭亡161年。鄯阐侯是大理国王段思廉对高智升的封号,时值北宋嘉祐八年。[8]而传说中的高光兄弟为鄯阐侯位的后袭者,时间更晚。

综上所述,高光兄弟追犀牛建寺的故事,不在南诏时期,更非贞观年间,而应在大理国时期(相当宋代)。

还有一书,既写明筇竹寺始建高氏兄弟的传说为大理时期,又言之凿凿说筇竹寺建于唐贞观十二年(638),[9]更是明摆着的自相矛盾。

当然,上述辨析仅是针对一些书籍关于高氏兄弟追犀建寺故事叙述中时间上的错误。如果考虑高氏建寺只是传说,那么筇竹寺始建时间实际上还应晚一些,当在元朝初年。

爨龙颜碑不是云南最早的碑刻


一本专讲云南旅游之最的书,在“碑碣文物之最”中谈了三块碑:最早的碑刻——爨龙颜碑、最著名的碑碣——南诏德化碑、最古老的石碑——昭通孟孝踞碑。

这里的分类使人感到似是而非。“最早”与“最古老”有何区别?“最著名”的标准是什么?“刻”、“碑碣”、“石碑”又有什么不同?

据《辞源》和《辞海》解释,石上镌刻文字称为石碑或碑刻,汉代以后称为碑。最初的碑根据其形状不同名称也不同,长方形的称为“碑”,圆首形或形在方圆之间,上小下大的叫“碣”。后来碑、碣名称往往混用,碑碣则成为碑刻的总称。就该书所用“碑刻”、“碑碣”、“石碑”三词来看,其含义似没有古代关于碑、碣的区别。

若以时间而论,孟孝踞(应为琚)为东汉时立,爨龙颜碑为南朝刘宋时立,当然孟碑比爨碑更早,这样爨龙颜碑就不能说“最早”。仅就爨碑而言,云南还有一块与爨龙颜碑并称的爨宝子碑。两碑并称为两爨碑,或大小爨碑。小爨碑(即爨宝子碑)为东晋时立,比大爨碑早。如此,爨龙颜碑也不能称“最早”。

若以著名而论,南诏德化碑当然可称著名。但有“隶楷极则”之誉的爨龙颜碑就不著名了吗?还有被称为“正书古石第一”的爨宝子碑就不著名了吗?其实,在云南24项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含国务院最近公布的第四批中的7项)中,碑刻共有4项:南诏太和城遗址(含南诏德化碑)、爨龙颜碑、爨宝子碑、段氏与三十七部会盟碑,而且这四项都是国务院1961年第一批同时公布的。应该说,这四项都是著名的。既然如此,那么又凭什么说南诏德化碑是最著名的呢?

圆通寺“大雄宝殿又叫圆通宝殿”吗?


昆明圆通寺正殿现供奉释迦牟尼的“三身佛”,本应该称为“大雄宝殿”。“大雄”,是对佛祖释迦牟尼的尊称,意为大智大勇,一切畏。但是该殿却不称“大雄宝殿”,而称“圆通宏殿”。这是为什么?其中包含了该寺历史上的一段变故,这恰恰也是一些有佛教常识的游客所要提出的问题。

然而不少介绍圆通寺的书籍却不谈此中的原委。有的还这样写道:圆通寺“大雄宝殿地处寺院最低点。大雄宝殿又叫圆通宝殿”。[10]如此表述,很难说是准确的。

据元仁宗延祐七年(1320)《创修圆通寺记》碑文记载,唐南诏蒙氏曾在这里修建补陀罗寺。“补陀罗”是梵语的译音,也有译作“普陀”、“布达拉”、“补怛落伽”等,意思是“光明”,系山名,在印度南海,是观音菩萨的道场。可以说昆明补陀罗寺是佛教传入中国的最早的观音道场。它比四大佛教名山之一的浙江普陀山早10多年。补陀罗寺于忽必烈南征时毁于兵燹。元延祐年间新建一寺更名圆通寺。“圆通”乃观音菩萨的三十二名号之一。因此,寺名仍继承了补陀罗的原意。换言之,该寺仍为观音道场。

清同治十年(1871),该寺遭淹。俗话说“泥菩萨遇水自身不保”,大殿主尊观音因此倾圮。至光绪年间重修,不知何故,竟在观音座上新塑起三身佛(一说“三世佛”)。于是形成供奉释迦佛像,而殿名却号圆通的名实相异的情况。

笔者以为,了解圆通寺上述史事并向游客进行介绍,应该说是更引人入胜的。

注释:

①见朱惠荣校注《徐霞客游记校注》下册第1210页,云南人民出版社1985年6月版。

②段跃庆等评注《历史诗人咏云南》第143—146页,云南大学出版社194年8月版。

③龚正嘉编著《云南旅游》第25、32页,云南科技出版社197年1月版。

④李昆声、祁庆富《南诏史话》第41—43页,北京文物出版社1985年3月版。

⑤徐嘉瑞《大理古代文化史稿》,中华书局1978年版。

⑥《云南旅游之最》第51、53—54页,云南大学出版社195年12月版。

⑦王学沛等编《昆明旅游指南》第37页,中国旅游出版社1987年12月版;石玉顺、吴琳编著《昆明园林名胜》第87页,云南科技出版社1987年10月版;《云南旅游》第3页。

⑧《云南辞典》(云南大事年表),第683页,云南人民出版社193年5月版。

⑨王明生主编《云南寺庙塔窟》第5页,云南科技出版社196年5月版。

⑩参见王海涛《昆明文物古迹》“圆通寺考”,云南人民出版社1989年3月版。

(作者单位:云南师范大学)

原载于《云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7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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