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让我们握手言和

（本文写于孩子五岁那年，发表于《西南军事文学》，今天对孩子而言，仍有教育意义。现在儿子上了初中，回首前尘旧事，依然警醒。希望所有的孩子，都有幸福的童年与少年，但也希望所有的孩子，能够懂得上进，懂得可怜天下父母心）

让我们握手言和

                         ——致我亲爱的儿子

亲爱的儿子，今天早晨上幼儿园前，你非要玩玩具。妈妈生气，给你摔了。爸爸因为昨天晚上加班一直到十二点多，起床后让你洗口，你不洗，还把水倒了，哼哼唧唧的。我说，现在洗还是朋友，再不听话朋友就做不得了。你仍是不听，接着闹。由于怕耽误你上课和我上班时间，爸爸再三警告你，你不听，于是一时生气，很冲动地打了你。打之后心里便后悔了。在幼儿园的路上，你说，爸爸打人不对。我说，啊，那我先向你道歉。然后爸爸问你错了没有，你说错了。你还说要改正。爸爸心里更后悔打你了。

儿子，爸爸明天出差走边防，去写那些长期奋斗在边边角角的非常艰苦的要被人遗忘的叔叔阿姨们。在出差之前，爸爸有话对你说。

亲爱的儿子，你是我们这个家族，最幸福的一代人了。生活在北京，从小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今天，我就拿衣食住行玩，来和你作个比较。希望有一天你长大之后，能够明白爸爸为什么有时要打你的苦心。

亲爱的儿子，你有一大堆的衣服，放在柜子里，厚度超过了爸爸的，而且大部份是新的，一套又一套，有的比爸爸穿的还贵。而爸爸一直到高中，都穿着打补丁的衣服，以致于你奶奶心里总是内疚，一直觉得没有能力给爸爸创造条件，让爸爸在外受了委屈。因为穷，爸爸在成长的过程中，一直充满着自卑，好多好多年后，才慢慢从最底层中爬出来，甩掉了这种情绪，克服了忧郁症。因为爸爸看到了世界，不是由衣服来决定一个人的身份的。有多少人，穿得破破烂烂，但怀有了美好的心灵与善良的心地。在危急关头，经常是那些小人物能够作出更大的牺牲，提供更切实的帮助。而你，从小就有优越的意识，衣服不新，你闹过情绪；衣服破了，你不穿。要知道，今天你的一切，是我们家族多少代人都享受不到的啊儿子。至今在你从未回过的老家乡下，不少人多少年就没买过新衣服。

亲爱的儿子，爸爸小时候，经常吃不饱，一直到上学，都是粗粮，在外地求学时，有时只吃白米饭，连菜也没有。带的咸菜，有时要吃一个月，放久了都长了毛。那时你奶奶说，只要有出息，不要在乎这些。我知道你奶奶心里也难受，但她是一个坚强的女人，什么也不会讲出来。所以后来，爸爸即使是挨饿，也不会告诉她。今天爸爸的胃病就是这样得来的，上学时曾整天整天的痛啊！直到现在，爸爸喝点酒，就会痛得整夜睡不着。而你呢，家里的零食一堆一堆的，叔叔阿姨们，姥姥姥爷们，一买就是一袋袋的。爸爸的朋友、同学、战友，有时到北京来，给你一带就是一箱箱的。你有时不珍惜，不喜欢吃的看都不看，四处扔；喜欢吃的，就狂吃，有时连正餐也免了。为这，我多次批评你。你总是满不在乎，说不还有吗？啊，儿子，因为你没有做过穷人，你便不知道做穷人的滋味。所以我多次说，要把你送回湖北老家，去你爷爷那里受教育。你到老家看看，多少像你这么五岁大的孩子，天天守着老人们，出入在深山荒地里。他们的父母都外出打工了，过着不知怎样艰难的生活，哪里还顾得上管他们呢？他们想要吃点肉，也是爷爷奶奶们下了好大决心才买的。每次对你讲时，你说不去湖北，那里什么也没有。亲爱的儿子，那里的确什么也没有，但那里有你的根，有着良好的品德，有着善良的人们。也许，你们这一代注定要与他们断裂，但是，爸爸是从那里走出的。有一天你回老家，看看你的哥哥姐姐们，生活在什么样的条件中，你就会明白，今天浪费粮食是多大的错误。这就是我要你背“锄禾日当午”的原因，要知道“粒粒皆辛苦”的滋味，因为那些滋味，都是爸爸曾经有过的。面朝黄工背朝天的生活，爸爸少年时一直经历着。从缺衣少食，奋斗到今天每每被请吃的时候，面对山珍海味，总是无法下箸。一则吃得不踏实，二则因为长期加班熬夜工作，爸爸有了糖尿病，不敢吃。这就是命啊，亲爱的儿子。有一天你说，爸爸，为什么别人打电话请你吃饭时，你没吃却说吃了啊。我只是笑。要知道儿子，别人的饭不是那样好吃的，凭什么要请你吃饭？为什么要请你吃饭？还是在家吃饭最踏实，还是粗茶淡饭最真实。希望你长大之后，能够明白这个。

亲爱的儿子，你刚出生的时候，一直在山西你姥姥家，住的大房子。后来回到北京，房子虽小，但也充满了欢乐。最后房子也渐渐大了起来，满地都是你摔的东西，把家里弄成了垃圾堆，什么也不爱惜。我带你到其他叔叔家玩，你后来不去，说人房子小不好玩。我告诉你，房子大小不重要，重要的是住在哪里能充满欢乐。而为了房子，为了一个所谓的城市户口，爸爸奋斗了多少年！你却从一出生，一切便拥有了。记得当初我去万寿路派出所给你上户口时，站在那里整整感慨了一上午！想起自己年轻时，为了能弄上城市户口，吃上公家饭，是怎样在乡间和各处经受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眼光，是怎样在生活的艰难中痛苦地挣扎，是怎样的叫天不应求地无门，是怎样立在天空下茫然无助！至少有二十多年的时光，爸爸把全部的精力和痛苦都努力奋斗在那个户口上面。而你不需要，你一出生，便被温暖包围，便生活在北京首都，便被当成宝贝被大家捧起来。人们说，男孩子要穷养。我总是觉得过去自己是那样穷过来的，从心理上说不主张对你太苛刻。但随着你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时，我便担心，有一天，你不知道身边的一切，都不是像我们给予你那样可以慷慨地得来的。一切，最终要靠自己的努力和奋斗。只有自己，才能主宰命运。而不是自己想吃什么便吃什么，想要什么便有什么。

亲爱的儿子，从小你便奔波在山西与北京之间，在遭遇非典时，在每次放假时，在妈妈休假时，你都得回山西去。在长途列车上，好像重复着我当初的景象。因为爸爸也是一直在路上奔波的。但爸爸从上学时到后来许多时候，都是靠双腿走路，有时几十里的路，一走便是半天。爸爸那时便想，天在哪里？希望在哪里？便咬牙要奋斗，便切齿要改变那一切。你呢，从小坐你姥爷的车子，到北京回来后，便坐爸爸的车子。有时出门，哪怕很近的路，你也要坐车去、开车去。我说，儿子，这不是享受，只是为了方便。儿子啊，如果你在冰天雪地里像爸爸少年时从学校走几十里外的家那样，如果你在炎热的夏天里翻越一座座高山像爸爸挖药材卖那样，如果你千里跋涉像爸爸去寻找出路那样，你就会体味到，一切的东西，来之不易，要懂得珍惜；一切的生活，不要提过高的要求，要善于舍得和放弃。你就不会说是姥爷的车好还是爸爸的车好，你就不会说要坐自家的车而不坐地铁……

亲爱的儿子，你喜欢玩玩具。家里的玩具堆得像小山似的，叔叔阿姨们给你买的，你姥爷妈妈买的，爸爸的朋友战友们买的，也上百了吧？光遥控车，就有三十多辆了吧？每买回一个，我说送给别的孩子玩，你却非要拆开，玩一会就不玩了，有时甚至很快把东西玩烂了。我说，过去爸爸哪里曾见过这些东西？有一次，我从成都出差回来，因为没有买礼物，你甚至坐在我的行李箱中不出来。而过去，爸爸哪里有一个礼物呢？有回爸爸上山打柴卖了一角七钱，用其中的一角一分买了本小人书，让你爷爷凑了一顿，说不该浪费。虽然如此，我后来每次出差，总要给你买点什么，但买回来，你很快就弄坏了。儿子，一切东西都是要懂得珍惜的，一切东西，都包含了爱，长大后一定要体味别人的感觉，站在别人的位置上思考问题。这个世界，不是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要什么便有什么。

亲爱的儿子，随着条件的改善，你妈妈给你寄予了很大的希望。你要书，就买书；你要光盘，就买光盘；你要录音机、DVD，就什么都买；你要报各种班，赶紧去交学费……总之为了你学习，大家是一路绿灯。但每次，你不愿认字，也不愿学英语，不愿打算盘，把书和笔摔得遍地都是，爸爸也凑过你，你就哭。后来我想，爸爸在你这么大的时候，懂的还不如你多，就算了。但你妈妈姥姥成才心切，把你按在那里。你说为什么总是要你学习？你哭，你闹。那我告诉你，因为这个年代你不学习就会落伍，一步跟不上步步跟不上。大家都在往前赶路，如果你站着不动，就会永远被抛在后面。为了弥补爸爸因工作没有陪你的损失和内疚，我有了时间，就经常带你出去玩，北京大的景点都跑到了吧，有的地方是爸爸奋斗到这里后几年都没有时间去的地方。你说学什么啊，妈妈说不好好学习长大后只能扫厕所。你说你愿意。啊我亲爱的儿子，长大后你便会明白，在中国这个社会工作和工种的区别。有些人有钱，没有地位；有些人有地位，没有钱；有些人既有钱也有地位，有些人既没有钱也没有地位。无论是哪一种，都有被人瞧不起的时候。但有些人什么都没有，也有被人尊重的时候。爸爸是从底层社会过来的，很尊重那些生活在弱势的人们，也曾干过许多被人看不起的工作，觉得每个工作都很伟大。至于为什么爸爸不让你再去干爸爸自己曾干过的那些工作，就是希望有一天你能生活得更有尊严，更加幸福。试想有一天你有了能力，能够不依靠任何人的力量、不看任何人的眼色生活，活得体面而满足，那是一种非常理想的生活。为了这种理想的生活，你必须学习，必须让自己丰富。你有时说，爸爸你为什么每天都看书呀？还说，爸爸就知道看书。我想对你说，亲爱的儿子，如果你不学习，不学会一门足以在社会上谋生的本领，生活就不会同情你，爸爸之所以那样勤奋工作，努力学习，就是为了在不依靠任何人任何关系的前提下，能够在最艰难的环境中站起来，活下去。希望你将来，也有自己能够很好生存立足的本事与理由。

亲爱的儿子，我明天就要出差了。今天打了你，会一路后悔。在此，我表示我内心的歉意。我还要告诉你，你奶奶临终走时，曾再三叮嘱我，不要与你妈妈吵架，不要打你。你奶奶知道我的脾气，当时我也答应她了。我最遗憾的就是，你奶奶走时，你只有半岁，远在山西，由于天气热，她没有见上你一面。便无论如此，虽然你小，但也不能因为你小就放纵自己；虽然我脾气大，但也不因为我是大人就原谅自己。所以，你今天在我道歉时说没关系，我也在你说错了要改时说抱歉。我们还是好朋友，你还是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我们还是可以一起读书，一起编故事，一起玩机器人，一起开车去公园，一起买鱼去放生，一起去接你妈妈下班，一起到办公室捉迷藏……为了你，我还是可以像往常那样接受一切的委屈与遭遇，承受生活的一切不公与痛苦，忍耐住生活中的种种寂寞和压抑……

亲爱的儿子，今天上班时间，我给写这封信，是内疚，是反省；同时，我写这封信，也是希望有一天，你懂事了，能够体谅做父母的心情，不断充实和完善自己，改正不好的习惯与错误，成为一个对国家对社会有用的人——我曾说过，希望有一天，你能像爸爸少年时那样，一辈子只想一些人类、社会、国家与民生等大问题，而不像爸爸成年时那样，仅仅为了家庭与生活等平凡的理想在奔波忙碌……

让我们握手言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