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走过村庄

走过村庄

走过村庄的土墙，村庄正在沉睡。夜里一片寂静。偶尔的狗叫懒洋洋的。我想穿过村子的尽头，但四野里很黑，风呼呼的，让人有些害怕。于是我不走了。村庄四处都是坟地，有关鬼的传说，总是在脑子里回荡。于是我想抽一支烟，却看见了黑暗中仿佛有着什么人，用眼睛看着我。我觉得周身有些冷。便进屋去了。除了不害怕母亲的魂，我对什么死人都充满了害怕。因为我相信，只有母亲，才是不会伤害或吓着我的。哪怕她死了。

母亲说没就没了吗？

每次回村庄时，我都这样想。我总是不相信，那一堆坟土，便把母亲的一切埋葬了。我坐在她的坟边，每次总是感慨。有时，也想哭。因为那个女人，一辈子生活得太沉重，太可怜了。我只想告诉她，我爱她。但是她听不见，只有风，在大白天掠过她的坟地。于是我相信她感觉到了。

母亲在另外一个世界，过得还好吧。每次我们都拼命地烧纸钱，怕她不够用。在这个世界，她受了一辈子穷，为生活、为金钱，为我们操碎了心，所以早去了。

村庄一般是非常安静的。静得像一幅画。日子每天周而复始地把阳光挥洒，然后又让黑暗包围，人们在日出日落中过着同样的生活。土地不因为时间坚久，便散发出一劳永逸的光辉。村庄中的每个人，如果不辛劳，就不会有收获的果实。因此，那一片同样的土地，总是被翻来翻去。村庄里的人，还是怀同样的心情，播下希望的种子。在种子一茬茬变为果实后，村庄的里人，随同村庄一样老了下去。

他们的脸上沟壑纵横。

我喜欢走在村庄的四处看看。童年的那一切欢乐与辛酸，渐渐地走了回来。所有记忆，都让我心情起伏，有时想流泪。村庄的一些人，有的像母亲一样，已走到了岁月的深处，走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与土地联为一片；而另外一些人，已远到了异乡，过着另外的生活；还有一些人，仍在土地上，住在土房里，过着与过去相同的日子。

我是在逃离了村庄许多年之后回来的。我的村庄面貌已发生了一些变化。但是，每一块土地的模样，还是当初的面容。我看到了，我们曾经是怎样在这里，看到了一棵树从小长大，看到了一片山，从空到实的过程。我还看到了流水，是怎样卷走了我们的记忆，而我们回来，重新踏上这块地的时刻，我的心又是如何的加速跳动。我看到一些老树，那些粗壮的高大的树木，只留下了一截树桩；也看到了一些老屋，从此永远消失。而天空是不变的，气候是不变的，时令是不变的，我们曾经在岁月中，是怎样数着星星，过着艰难的岁月。那些岁月，让我的母亲，已经彻底地老去并永远地告别了我们。

村庄让我纯静。我可以静下来想一些东西，让心灵充满透明。虽然我不能够再回到它的怀抱，但是我总是竭力想在城市的生活中，保留住一些属于村庄的东西。我有时到左邻右舍家转转，有时到菜地里看看，有时到竹林里摸摸，有时到田间晃悠，儿童的记忆力恢复得惊人之快，小时的一件件往事涌上心头，有时我一个人坐在山上，还是想哭。

于是我又走回来。与村庄的每个人打招呼。他们都喜欢与我拉家常，我便也在家常之中，知道了村庄更多的历史与故事。那实质上是最真实的人生故事，无论是平淡还是传奇，每每都让我倍感唏嘘。每回一次村庄，我便感觉自己在老去，那是无可变亘的事实，还有的就是，每回一次村庄，我便觉得故乡在遥远的同时，变得更加真实。

村庄的生活是非常平静的。当然也是非常不平静的。我也在这平静与不平静之中，开始写就了自己的人生旅程。透过村庄的起落与乡亲的命运，我仿佛看到了以后我们的自己，将会在这里成为怎样回忆的永恒。望着青山，对着天空，我常常自己的眼睛，以至于我认为自己一直生活在村庄的眼泪之中，忘掉了现实中的自己。

                    2005-4-8北京万寿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