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长相思,人比黄花瘦

思悠悠，恨悠悠，此生此情几时休？纵观古今文人的许多爱情故事，感天动地，风流千古。唐宋六位诗人词家李商隐、苏轼、柳永、李清照、陆游、朱淑真，更堪称令人驰魂宕魄的旷世情种，他（她）们留下的篇篇爱情绝唱，成为浩瀚的古典诗歌天空中一道特别绚丽的彩虹。从唐宋文人写下凄美动人的爱情诗词中，你能评选出谁最情深意笃吗？

长相思,人比黄花瘦

       

是谁独享“千古第一才女”的美誉?众口一词的答案自然都指向“中国文学史上最伟大的一位女词人”李清照。然而人们又无不知晓，她也是天下第一“愁”女、“情”女，她的无边愁和一生情，都缘于她念念不忘的夫君赵明诚。

李清照与赵明诚这对有情人喜结鸾俦，颇有点像传说中秦观在岳庙与苏小妹见面的情节，不过秦观是偷窥。而赵明诚则是偶遇。一个元宵之夜，20岁的太学生赵明诚与李清照从兄李迥同去相国寺观赏花灯，与正在那里的李清照相识。赵明诚对李清照才华早已领教并赞赏不已，此时一见更生爱慕之意，回家后委婉地向父亲谈及此事，两家门当户对，自然一谈即成。小两口在婚后以收集金石字画作趣，才子佳人谱写了一段佳话。

然而“易安结褵（婚）未久，明诚即负笈远游。易安殊不忍别，觅锦帕书《一剪梅》词以送之”（元·伊世珍《琅嬛记》）。《一剪梅》作于李清照与赵明诚婚后的第三年，那年她芳龄二十。词中殷殷倾注自己独居生活的孤独寂寞，切切诉说对丈夫的思念，日夜盼望他早日归来的急切心情：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一个倚楼怀人的寂寞少妇，一种挥之不去的无尽相思。从春到秋，“佳节又重阳”；从昼到夜，“半夜凉初透”。每逢佳节倍思亲，李清照与王维一样同在重九节思亲，而她之所思兮更是一位志趣相投、琴瑟和谐的夫君。于是便写了一首著名的《醉花阴》词寄给赵明诚，通过悲秋伤别来抒写词人的寂寞与相思情怀：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赵明诚读了此词后赞叹不已，他闭门谢客，废寝忘食三天，想写出一首超过李清照的词。最后他将50首词叫人评鉴，其中夹杂着李清照的词，谁知友人陆德夫品味后说：“只三句绝佳。”赵明诚忙问是哪三句，友人答：“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赵明诚听后不禁哑然，由此更钦佩妻子的才学。

大观元年（1107年），赵父遭陷罢官后去世，李清照和夫君屏居青州（今属山东潍坊）12年，把全部的精力放在金石、字画和古玩研究，共同校订整理《金石录》。然而幸福的一页在靖康之变的恶风中轻轻翻过，等待着李清照的是她生命中的黑色续篇。

靖康二年（1127年）三月，赵明诚因奔母丧先南下金陵，出任江宁（今南京）知府，并与李清照相约，在她返回青州整理金石文物后南下会合。但当李清照载书十五车南渡江宁不久，青州兵变，家业被毁，数十年收藏的金石古玩字画除少数得以残存外，均被付之一炬。这场祸祟似乎是未雨绸缪，宣告了李清照人生灾难的肇始。

建炎三年（1129）二月，御营统治官王亦叛乱，赵明诚借绳子从城墙上逃跑。叛乱平定后，做了一年江宁知府的赵明诚也因此被朝廷革职。丈夫临阵脱逃的行为，让李清照实在无法接受和原谅，恩爱夫妻在无言的隔阂中走到了头。赵明诚被撤职后，夫妇二人沿长江而上向江西方向流亡。当行至乌江时，站在项羽兵败自刎的地方，李清照追思西楚霸王，心又回到了那个楚汉相争的年代。联想项羽的不屈精神和凛然正气，更加痛恨宋朝君臣苟且偷安的行径，她面对浩浩江水，信口吟诵了一首《夏日绝句》：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巾帼羞煞须眉，听着李清照掷地有声的金石之声，赵明诚为自己的懦怯行为深感惭愧和自责。不久赵明诚迁知湖州，在独赴建康（南宋改江宁为建康）时不幸染疾而亡，将一个孤独无助的未亡人抛在人生地不熟的江南。大约在建炎某年春天，梅蕊初绽，而丈夫已逝，人去楼空，纵有梅花好景，又有谁与之倚栏共赏？心情愁苦的李清照不由得睹物思人，泪下千行，写下一首古代少见的追悼亡夫赵明诚之词：

藤床纸帐朝眠起，说不尽、无佳思。沉香断续玉炉寒，伴我情怀如水。笛声三弄，梅心惊破，多少游春意。

小风疏雨萧萧地，又催下、千行泪。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

国破山河在，夫亡家庭散，是年46岁的李清照从此孤苦无依地踽踽独行。在宋室南迁于临安之后，她一直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她在后半生中，足迹凌乱地散布于洪州（今南昌）、台州、温州、越州（今绍兴）、衢州、金华、临安等地。令她痛心疾首的是，她随行所带的珍贵古籍文物几乎散失殆尽；令她心力交瘁的是，她必需为丈夫生前的清白而辩诬，并为此耗尽资财；令她怒火中烧的是，她再嫁的叫张汝舟的男人，竟是一个伪君子、真骗子；令她愁肠九转的是，她已渐入暮年，枕边无夫，膝下无子，连个亲戚的影子都没有，孤零零地独自守着一座小小院子。

身世之悲，家国之愁，独坐愁城的李清照，在其作品中也是愁云惨淡。这种她载不动的愁，她说不尽的愁，渗透在其后期代表作《声声慢》、《武陵春》和《永遇乐》的字里行间：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晓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家国不存，丈夫长逝，金石书画全部散失，自己流落异地。在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愁思滚滚来的境遇下，饱经离乱的李清照写下了南渡后的名篇之一《声声慢》。词中诉说了夫君死后的悲伤愁苦之心，痛楚抑郁之情，也寄托了极其深沉的家国之思。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绍兴四年（1134年）李清照卜居金华，次年春作《武陵春》词。物是人非，往事如烟，诉不尽内心的忧伤，拨不开眼前的愁云。作者在词中抒发了家破之苦，国亡之恨，愁绪如麻，悲不自胜的心情。

在一个元宵佳节，花灯满城，香车宝马共喧阗，直把杭州作汴州。晚年独居临安的李清照，面对灯红酒绿，不免抚今思昔，曾经在汴京风风光光地度过多年元宵节的她，而今却只能隔帘笑语声中聊温旧梦。故国之思、流离之感油然而生，遂吟下一首蕴含着几多人生感慨的《永遇乐》。满腹辛酸，一腔凄怨，何等的悲凉！难怪南宋著名词人刘辰翁会每诵此词必“为之涕下”：

落日溶金，暮云合璧，人在何处？染柳烟浓，吹梅笛怨，春意知几许？元宵佳节，融和天气，次第岂无风雨？来相召、香车宝马，谢他酒朋诗侣。

中州盛日，闺门多暇，记得偏重三五。铺翠冠儿，捻金雪柳，簇带争济楚。如今憔翠，风鬟雾鬓，怕见夜间出去。不知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