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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利雪:土生土长的临涣人

 马尔的视觉 2021-07-11

与季哥约在城隍庙茶楼喝茶,选在一个我们都有空档的时间。

这样的时间实在不容易找,一则是我的工作性质受限,坐班时间不得校园之外的自由。而季哥这一段时间正忙着四年一度的中国文化艺术之乡申报工作,要忙着准备资料,人忙心更是不得闲。隔日,省曲艺家协会一行四十多人来临涣采风,他要全程陪同。

本想着茶馆是一个聊天的好去处,真正坐下来,聊开了才发觉少了一些什么。

最近三四年,关于临涣古镇的新闻报道登上了更大的媒体平台,曾在春节期间中央电视台、安徽电视台等电视频道播出,报道的内容主要是古镇春节期间的古老民俗——一百多位民俗艺人参与踩街活动,热热闹闹过大年。

踩街是临涣年节民俗的一道大餐,也是古镇众多文化中最鲜活、最生动有趣的,它怡人眼晴,悦人身心。临涣大鼓、高跷、独杆轿、竹马旱船、赶毛驴、大头娃娃等极具地方民俗色彩的节目演员在古镇的街道或文体广场上一亮相,便得到无数观众追捧,声名远扬后更引来了外地的一些民俗爱好者与摄影爱好者。

热闹的民俗活动能成功开展,靠的是艺人们对民俗文化的热爱与执着,当然更离不开背后掌舵者的辛苦付出。

季哥季义增便是这背后的掌舵者,他是踩街活动的幕后策划人、总导演兼全能演员。他的官方身份是临涣镇的文化站站长。认识他二十年,我未过多关注过他的官方身份,于我而言,他是年长的兄长兼朋友。有时候街头巷尾见面,匆匆聊上几句,又各自忙开。如今他带领一批人,正在做临涣文化发掘、传承与传播的工作,踩街活动更是轰轰烈烈地开展着,我倒是知道这些事、这些活动,只是我们一直以来关注更多的是舞台上的表演与表演者,并没有格外留意幕后的策划人。

                         

2017年的小年,一大早我就去镇政府旁的文体广场踩点,这一日踩街活动将掀开年的大幕,热热闹闹迎来新的一年。一间间屋子转过去,演员们各忙着表演前的准备活动,化妆,更衣,练习,或是彼此间商量着表演时的一些动作注意事项。

八点多,锣鼓喧天,唢呐齐吹,演员们依次进场。原本四散的观众呼啦一下围了上来,自动圈出一个圆圈。摄影镜头、无人机各司其职,淮北电视台的两位主持人开始了现场直播。  

季哥一直在忙碌着,他正在跟一个舞龙的演员交待着什么,然后一转身又去了腰鼓队,欢声笑语间,演员们在场上舞起来,走起来,敲起来,闹起来。老人孩子笑起来,摄影镜头追逐着。外行人看热闹,正在我看得乐不可支时,又时而看见季哥的身影,黑色的羽绒袄显得人胖得很臃肿。

我瞅着空喊了他一声,还顺带调侃了一句,季哥怎么吃这么胖,不帅了啊。他忙得也没顾上接话茬,只笑笑又走向另一些演员。踩街没有高大上的舞台,边走边踩边闹,表演的形式、动作也会随着场地的变化随时调整,还得提防着突然冲入队伍中的孩子。看似忘我、投入的表演,其实表演者与踩街活动的负责人都得紧绷着神经,既要保证表演的效果,又得预防意外的发生。

后来几次,再在踩街活动上见季哥,常是一身演员的行头,有时出现在舞龙的队伍中,有时击大鼓,走在踩街队伍的最前面。两年前的腊月二十九,古镇石板街踩街活动中,季哥一身红色唐装,手执一条中华手舞龙,舞得上下翻飞,灵动飘逸,活灵活现。他身姿矫健,两眼有神,言语、笑容间,那个熟悉的帅气的季哥又回来了。

作为踩街活动的总导演,季哥是上得指挥台,也下得了舞台,既能将一盘大餐打点、考虑得面面俱到,又能作为全能候补演员,随时顶缺。他戏言,除了因为老了,高跷、独杆轿不能演,其他的都不差。

因为都会,才能统筹全局;因为都懂,才能在表演现场,随时调度、指挥、调整、沟通。

季哥天生喜欢乐器,他有乐感,懂音乐节奏;曾在濉溪电视台扛过几年摄像机,他有舞台感,有镜头感,懂得如何安排各个节目的出场顺序与舞台位置,如何调动表演现场的气氛。作为土生土长的临涣本地人,他对每一个民俗艺人知根知底,凭着多年的私人交情与多年来树立的威信,他能快速、有效地调度起一帮艺人,参加活动。无论是多难的情况,只要有表演需要,一个电话过去,艺人漂在多远的地方打工,都会一呼即来。季哥说,临涣的民俗演员都来自民间,真的不好组织。各行各类,为生计奔波,他们分散在南京、上海、无锡等地,当钢筋工,打桩,挂大理石……

千里迢迢请假坐车回来,一天的表演报酬仅仅一百块钱,以前更低,三十二十的都有。如果不是靠这些民间艺人对民俗表演的热爱,更兼有季哥与他们的私交,想让人员迅速组织到位真的是一个难题。有时,演员不远千里坐车回来,不计被扣的工钱与路费,但是踩街活动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临时取消。怎么办,还得季哥一个一个去解释,去沟通。好在季哥的人缘一直很好,好在古镇的这些艺人们都通情达理。

                       

在茶馆的聊天中,我才知道那年冬天季哥胖成一个“熊”的原因。2016年春天,在一场演出前的排练时,他突然晕倒在地。中医院拍的片子出来,医生诊断是颈椎问题,并警告他,如果不及时治疗,可能会导致终身瘫痪。后做了进一步的核磁共振,也诊断是颈椎问题。但季哥怀疑自己是骨癌,抱着去了不一定能回的想法一个人去了上海。他全身浮肿,拄着拐杖,拒绝了燕姐的陪护,好在有朋友在上海的高铁站接站。季哥说,如果真的确诊了骨癌,也不去做无用的治疗,直接坐车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旅游放松,度过余生。

但命运对季哥还是善良的,在上海复旦大学第六人民医院,五个多小时的手术后,季哥的背部多了一块钢板,并将终身携带。如今,季哥已经适应了身体里的异物,只是要多加注意不能受凉。而且身体已经恢复得很好,手术后的身体浮肿早已消退。

季哥又恢复了往日的气色。我回想起季哥三十多岁时就蓄起了八字胡,英俊帅气自不待言,如今被忙碌的生活摧打得也老了。

季哥坦言,最近几年,古镇的知名度越来越高,他身上的担子也越来越重,人也越来越忙,常年没有节假日,家庭里的事,没有时间过问,亲戚间的来往,有时候不能尽到礼节,尤其是过年。“好在家人、亲戚都能体谅。”

每一场表演,都有许多操心事。人员的召集,定到各组的组长,节目的编排,服装的穿戴,演员的化妆,要至少提前一周准备。但也有特别的情况,临时通知第二天的活动,要连夜准备,那就要彻夜不眠了。

每每表演的前夜,在一切工作都安排好之后,季哥会在脑子里放电影,预想第二天的表演场面,每一个演员、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动作、表情都预想一遍两遍,再预想可能会有的突发状况。这种紧绷的状态会一直持续到表演结束。

有一年临涣的踩街活动从年初一持续到年初七,既有安徽电视台的新闻报道,也有中央电视台的新闻直播。最后一场演出节目结束后,季哥说,他浑身像散了架一样,累到不想动,喉咙冒火,坐在篮球架上再也起不来。真想好好睡一觉,但是仍有许多工作要做,演员卸妆,整理道具……

好在季哥有几个得力的助手,李贤解、黄文明、刘福学……他们都是踩街活动得以顺利开展的“功臣”。

忙并快乐着,累并幸福着。季哥在临涣街出生,长大,当兵,回家,然后一直守着这片土地,看着古镇的容颜焕发出新的光彩,看着它声名远扬,被更多人知晓喜欢,看着临涣的民俗表演走出古镇,走向更远的舞台,看着临涣的民俗艺人在舞台上实现自己的价值,季哥说,他很满足。

                        

在临涣文化站的展厅里,季哥向我介绍着展厅的布置以及临涣的五大类文化,他的介绍流畅,如鱼得水般的熟稔,神情间有着深深的自豪。也是在这里,季哥身为临涣人的情怀更突出地体现出来,临涣的老城老事老人,他如数家珍:于文革期间被拆掉的南阁,也即临涣古城的正大门,他凭着记忆向我描述南阁的建筑位置与规制,以及被拆时的情景;临涣的明清老街,他儿时的繁华与如今的没落;临涣现存的一些民清时的老建筑,因为街面狭窄,走廊独特,既能遮风蔽雨,同时也能三人在檐下并行,支撑房檐的支柱同时也是拴马腿;他指给我看文化站房顶上密布的瓦松,那是合瓦上独有的风景……

道具室,那些我曾在舞台上见过的道具,被整齐地摆放在靠墙的柜台上,季哥熟悉每一种表演的形式与技巧。后墙对放着舞龙的道具,季哥指着它们介绍:这有五人龙与九人龙之分,每队都要再多一人手举龙珠,他也就相当于乐队的指挥,龙珠的变换能引领两条龙作出各种动作与不同的造形,比如舞成菱形、“中”字形、船形、二龙戏珠、五星形、盘龙、穿龙等多种图案造型。我忽然想起,有一次踩街活动,季哥站在了龙头的位置,向他求证,季哥笑了:“这不假,哪里缺人,季哥就在哪里补上。”

“我们临涣已经是安徽省文化艺术之乡,但是四年一申报,今年又到申报的时候了。”“咱们临涣民间文化艺术丰富,有唢呐、坠子、大鼓、泗洲戏、丝弦、舞龙、舞狮、竹马等观赏性的民俗文化。”“舞龙舞狮在咱们临涣历史悠久,是一种生活娱乐需要,老百姓农闲时节走上街头,走入村庄,消福避灾……”“咱们临涣的民俗文化有三十多个大项,六十二个小项……”

这才是季哥的舞台,我明白了茶馆里的聊天缺的是什么。在这里季哥如数家珍,一一向我介绍每一种道具的用途及特点,我留意到桌子的拐角,摞起来一些证书、奖杯,季哥说那都是过去的成绩,但是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我们的舞台以前大多在临涣,有一年我带了一个六十多人的唢呐队去省里表演,带着威风锣鼓,直径1.5米,那表演场面可真壮观……”

                     

身为文化站的领头人,季哥有眼下要做的事,也有以后要做的事。

今年春天,临涣中学的高一学生在了解家乡文化的课堂活动中,来到镇文化站了解临涣的民俗文化,并现场学习舞龙、踩高跷等民俗。季哥说,准备与学校合作,让民俗文化进校园,让更多的学生了解临涣的民俗文化。

季哥说,准备辞掉站长的职务,从忙碌的接待繁务中抽身出来,做一些实际的工作。想准备一个班子,规范一下景点的解说词,做汉代墓群的抢救保护工作,培养年轻的民俗艺人,不让传统的民俗文化中断……

认识季哥二十年,我觉得他做的多说的少,至少他不是那种特别擅长语言表达的人。一次次的踩街活动新闻报道中,鲜有他的身影,篇篇关于临涣的宣传文字中,我也很少能找到季义增三个字。摄影记者的镜头里,定格的是舞台表演的一个个精彩瞬间,但是季哥在舞台上舞台边筹划、指挥、协调时的照片,却一张也没有。

我觉得很遗憾,季哥说,等下次踩街活动时你一定来,好好给你季哥拍几张,我们都笑起来。

季哥说,临涣的发展很快,旅游文化的发展也很快,在古镇文化的传播与传承中,我一定尽自己力所能及之力。他说,我力求做好服务,把最精彩的节目展现给观众。

做好服务,幕后甘为人梯,人前不求名利,这是一个土生土长的临涣人最朴实的情怀。

   (此篇已收入正在编辑中的《千年古镇临涣》一书。作者王利雪,散文作家,现工作于临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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