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蟹意人生(图)

 X两肩霜花X 2021-07-11
北京晚报 09-02 13:38 
蟹意人生

讲究吃蟹的人知道,“蟹季”是农历八月中,这个时段是河蟹和湖蟹的天下。这个时候的南方,你可以走进任意的菜场,随便什么品种,母蟹的后盖儿都是翘着的,可以看到里面满载的蟹黄。品蟹不同于其他,解馋又风雅,且享用的时辰与季节总会避开寒暑,“深秋蟹正肥”,沐浴在宜人的秋月之下,往往会使人产生桂拂清风的联想。

乡土蟹宴的情味

我家有吃蟹的传统。父亲生于江苏,祖辈经营酿酒,酿酒者吃酒,吃酒便会少不得蟹,因此我很小就学会吃蟹。

上世纪七十年代,食品稀缺,但生态环境很好,距我家老屋后院十步之遥就是条小河,河岸两旁长满了一人多高的芦苇,水面上不时会有几只鸭子穿过,偶尔还能看到鹭鸶和鱼鹰,水下便是鱼、虾、蟹和螺蛳们的世界。

叔叔是捉蟹的高手,临近八月十五,每天早晨醒来,我都会跑到厨房的木盆旁边去“点将”,欣赏叔叔的战果。不过能捕到的蟹毕竟够不上全家老小过瘾的量,每逢中秋,家里还会从邻居那儿买些蟹补充,外来的蟹一个个被草绳子绑成串,一串大约十只八只的,它们比起在木盆里的那些“土著”老实很多,一动不动,只有从它们转动的眼睛和吐出的白泡泡里才会知道它们是不是还活着。判断蟹的生死很重要,奶奶说死蟹是不能下锅的。我天生对此明察秋毫,因此家里的这个重任早早就落到我头上,所以五岁时就领教过蟹钳的厉害。

在我们那里,八月十五的晚饭除了蟹香还有三种香味儿是必不可少的:桂花香、黄酒香、扁豆饭香。这是让人一辈子留恋的味道。父亲说,想起这种味道,就算是当年的日子再艰难也会一闻遮百苦。

说是蟹宴,实际上是庆祝秋收的大餐,有谢天谢地的意味。日子艰难的时候蟹宴很简朴,螃蟹的陪衬不过是些鸡鸭鱼肉一类的乡下土产,因此蟹的鲜香便显得格外诱人;现在物质丰富了,外来的山珍海味夺走了螃蟹的不少风头,不过,细品起来,唯有蟹的味道才会使人感受到故乡那份特殊的表达。

令人诧异的是,家里的几只小猫从不参与我们的蟹宴,我很奇怪这几个平时出名的馋嘴儿为何变得如此矜持,奶奶说猫不吃螃蟹是猫家族自古的传统。起初我还不信,把吃剩的蟹骨放到它们的碗里,居然真的没见有领情的。想起丰子恺《忆儿时》里的情景倒真吻合:“自七八月起直到冬天,父亲平日的晚酌规定吃一只蟹,一碗隔壁豆腐店里买来的开锅热豆腐干的碎瓷盖碗,一把水烟筒,一本书,桌子角上一只端坐的老猫。”若是老猫馋蟹,估计就不会有“端坐”的画面了。

想起吃蟹的旧事

后来,我被父母接回北京。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北京市场上难见江苏的河蟹,所以每年还会有老家的亲戚或朋友千里迢迢拎着水桶运蟹过来给我们尝鲜,那味道吃起来就更加难忘了。我还很清楚地记得上世纪八十年代末,野生的蟹突然枯竭了一段,当时又没有养殖的蟹,所以我回江苏吃的那只蟹竟是家里唯一的一只。

有了市场经济,养殖蟹诞生了,大江南北都普遍开始吃螃蟹了。记得是1992年,单位里搞福利发螃蟹。晚饭时接到楼上同事的来电,说是要借把锤子,我问做什么?对方说:“砸蟹呀,不然这帮子家伙不进锅。现在床底下还有三只不出来的呢。”更可笑的是第二天一早听说,另一位同事满怀希望地等着保姆把蟹端上餐桌,上桌却发现螃蟹个个肚里空空,问原委,那个北方保姆反问:“拾掇的时候不是要把肠子、肚子都扔掉的吗?”

其实吃蟹并非南方人的专利,北方人也吃蟹,不过大多是海蟹。我的姥爷1914年生人,解放前在前门大栅栏做箱包和留声机的生意,家境殷实,吃蟹的爱好从那时延续至解放后,虽然被公私合营了,政府发的工资却也足够吃蟹。

和姥爷一起吃蟹,印象最深的是他给我挑蟹,刚出锅的海蟹红红的,很烫,他一边掂一边吹,总会给我找到只小巧却是肚子里黄最多的母蟹。蟹肥的时候,蟹壳的两个角里和边边沿沿儿都充满了蟹黄,姥爷会用蟹脚把蟹肉和蟹黄帮我拨出来放在蟹壳里,嘱我不要吃里面的沙包和蟹肺,然后才自己享用。

十年前,第一次得到朋友送的背上刻了字、脚上带着环儿的阳澄湖大闸蟹,便差丈夫去接姥爷来家里同吃。那时姥爷已年近九十,但掂蟹的做派和品蟹的精细程度仍不输当年,我刚吃完一只,他老人家已经干掉两个。对他的神速我正纳闷,只见他从容起身,侧脸对我说:“谢谢你,孙女儿,帮我个忙。”我问什么忙,姥爷诙谐一笑:“把这些腿儿帮我解决了吧!”看着眼前整齐的十六只螃蟹腿儿外加四只蟹螯,忽然觉出姥爷真的老了,老得再不能帮我拨蟹,老得都像小孩儿了,那一刻我真真感觉到岁月确实流走了很多。

在南半球捞蟹

今年暑假去新西兰,意外发现,这个时节南半球的海里有很多蟹,且是野生。洋人不大吃蟹,因此超市的蟹不多。我们在新西兰吃蟹也少有去超市购买,都是亲近的朋友所赠,而他们得蟹的方法竟是去海边捞。捞蟹,从儿时就是我的梦。当年在老家,总见叔叔捞蟹回来蓑衣胶鞋的神秘打扮,却一直未被允许实习过一次,没想到三十年后,终于可以弥补一下这儿时的遗憾了,而且是在南半球的大海里捞蟹。

晚上六点钟,我带着女儿来到朋友住处,见朋友正在院子里往他自制的捕蟹网上绑超市里买的鸡架子,一个网绑三只,一共四个网。我心想,投入还真不小。我问朋友:“晚饭是否用过?”他说,捕蟹的栈桥边有麦当劳。听了这话,我越发怀疑此行的收成会不会乐观了有麦当劳的地方还能捕到天然的海蟹?

驱车不到十分钟便停在路边,太出乎我的想象了,这个地方我再熟悉不过,是我们平时经常散步的海滩,旁边还有家很有名气的博物馆呢。更令人吃惊的是捕蟹方法的简单,把绑好鸡架的四个蟹网从栈桥上扔进海里便万事大吉了。朋友一边点烟一边抬头看看满天的星星和远处平稳的海浪,胸有成竹地预测今晚的收成不会太差。

果然,一根烟的工夫拉起第一个网,借着星光定睛一看,里面竟有三只伸胳膊蹬腿儿的大海蟹,海蟹的旁边还有几只寄居蟹,滑稽地顶着螺壳不知所措地走走停停,逗得在场的小朋友们也手舞足蹈。朋友熟练地把螃蟹从网上摘下来扔进桶里,经孩子们批准,寄居蟹被放生抛向大海。最终战况是,三十几只螃蟹,大大小小,公母参半,足够我们三家人晚上的夜宵了。

在微微的海风中凭栏伫立,或是仰头观望一空繁星,或是和同行的朋友在暮色中聊回北半球的老家,十分八分钟拽起绳子检查一下蟹网,这就是我们当晚捞蟹的全过程,和儿时的想象完全两样。

回到家已是晚间九点,孩子们全无睡意,有在地毯上翻跟头的,有模仿螃蟹满地爬的,夫人们则“泼醋擂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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