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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敏明 | 父亲的嗜好

 乡土宁海 2021-07-13

我的父亲与他的孙子


这里不仅有乡土味

微信公众号:乡土宁海

作者:应敏明

父亲一米七二,不算高,但他腰板挺直,一辈子没塌过,在我记忆里,他一直都是个高个子。
父亲这辈子嗜好烟酒茶,在当时,这嗜好算是高消费了。上世纪70年代,父亲月工资49元,每个月上缴我母亲30元,留零用19元。在那个年代,有19元零用钱是“奢侈”的,但父亲却常常坚持不到月底,因为“高消费”,衣兜总会被提早掏空。
母亲常念,是你奶奶从小惯坏了你的父亲。我爷爷家早年比较富有,在台州椒江有木材行,在黄岩有中药铺。我奶奶更是出身大户人家,嫁给爷爷后,从来没吃过苦。我爷爷不抽烟,不喝酒,不饮茶,不打麻将,只会做生意。奶奶则抽烟,喝酒,饮茶,打麻将,一副大小姐做派。父亲是长子,相貌像我爷爷,但嗜好秉承了我奶奶,抽烟、喝酒、饮茶样样会,只是不会打麻将,这点倒是隔代遗传给我了。
1950年国庆(左一为我父亲)

左起:叶明育、牟衡、我的父亲(1952年)

父亲嗜烟。上世纪70年代香烟是凭票供应的,主要有两种。一是宁波烟,上游、五一、新安江、大红鹰、白锡包等;二是上海烟,牡丹、大前门、红双喜等。偶尔,还会出现点阿尔巴尼亚的香烟,可能因为口味关系,很少有人抽。
父亲不到二十岁就会抽烟了,是杆老烟枪,牙齿被熏得黄黄的,衣服都有小烟洞。他主要抽五一和新安江,中档烟,好的抽不起,差的怕掉架子。那时,上游牌3角4分一包,五一牌2角9分一包,新安江牌2角4分一包,大红鹰牌1角3分一包,白锡包牌8分一包。父亲的计划是一天一包半烟,一包五一,半包新安江,如果按计划,一个月的烟钱就要13元左右,剩下6元钱喝酒就不够了,更何况烟票也不够。因此,每到月下旬,父亲就捉襟见肘了。父亲要面子,就半包五一烟放在衣服外口袋装装样子,衣内口袋装有一包白锡包烟,没人时拿出来抽。在家里有时沒烟了,就抽“报纸烟”。用报纸卷着旱烟丝抽,一边抽一边咳嗽,这时,母亲就会很生气,抱怨道:“不抽烟,会死人呀?”
父亲抽烟还有两个习惯,一是撕开香烟纸,拔烟后,把香烟纸(内有锡纸)尽可能复原,小心密封好,不让香气漏掉。二是香烟要抽“新鲜”的。那时香烟不像现在,货源紧张,凭票供应,供销社都有密封烟库,储存久了,香烟不香。好在供销社烟店营业员和我父亲熟,知道我父亲等着“新鲜”的烟,新烟一到,就会通知我父亲去买。
那年月,镇上红白事,饭桌上都放有两包客烟,吃饭时作兴拆分每人四支,抽烟的男人席上就抽了,女人都小心地藏好带回家。我母亲是一家建筑工程队的会计,人缘好,时常会多带几支回家,因为酒席上有不抽烟的熟人,知道我父亲是老烟枪,就给了我母亲。那时的四支烟,比现在四包都金贵。读小学时,我有几次趁父亲不注意,从他衣兜里偷出几支烟,和一个会做铅丝枪的高年段男生躲在弄堂墙角里抽,抽完了,他就送我一把铅丝手枪,前后送了我三四把。父亲爱惜香烟,我偷烟,他肯定是晓得的,但他从来不说。

1953年7月1日县政府工作人员演出南泥湾舞蹈,纪念党的生日(左一为我父亲)

▲宁海县财会会议行政同志合影(1953年4月, 一排左一为我父亲

父亲还好酒,一天两顿,有时睡觉前都要再喝上一盅。父亲说,酒有瘾的,不喝酒,全身被许多小虫啮咬似的感受。上世纪70年代,因为个人遭遇,父亲很失意,跟朋友喝也好,自酌也罢,常常喝醉。有次,一个中学教师不知何故,给我父亲提来两瓶白酒,我忘了是什么牌子,印象中那时算高级东西。那年月,干部不能白吃白拿,但我父亲实在禁不住诱惑,打开喝了。这下苦了我母亲,她赶紧把酒钱给人家送上家门去。酒钱一付,这一个月就又紧张了。看着父亲喜欢酒喜欢得都有点酗酒时,母亲就会说父亲:“家里有三个孩子要养,你不要只顾自己喝酒。”父亲听了,也难过,但他摆脱不了酒瘾。为了躲避母亲的唠叨,他会跑到供销社柜台去喝。有一次我放学回家,看见父亲独自在柜台边端着粗碗,神情落寞。那一刻,我难过得几乎落眼泪。
那时,我很反感父亲喝酒。我父母在镇上有点小名气,大家也都知道他们是对冤家夫妻,三天两头要吵上一架。我过去常常把父母吵架的原因归咎于父亲的酗酒。父母吵架,我从心里和行动上都站在母亲一边。其实,三姊妹中,父亲最疼爱我,我对父亲感情也很深,但因为酒,我们却疏远了。心底里,我总埋怨他,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要将自己过得那样狼狈。后来,等我也上了年纪,我就突然理解了父亲,理解了他心中那种难以名状的苦闷。
父亲夏天喝白酒(番薯烧,甘蔗饶,少数米烧),冬天喝热黄酒。父亲说,烟要“新鲜”,酒要陈年。五年以上的黄酒,酒会粘嘴,八年以上的白酒,酒色会微微起金黄,好白酒,酒花多,味醇厚,不上头。当然,在饭都吃不饱的时代。说要喝陈酒,当然是种奢望。
1953年国庆前夕宁海五次广播收音工作会(左四为我父亲)

▲机关联队参加宁海县第二届人民体育大会篮球游泳运动员留影(1954年10月,三排右四为我父亲)

和抽烟喝酒不一样,饮茶算是个好爱好,母亲也最支持。每年春上,母亲都会去供销社里找熟人买上十斤,存在锡罐里,让父亲慢慢喝。为了省钱,母亲不买头茬茶,头茬茶嫩、香,但不经泡,三汤后无茶味。母亲买第三茬有点粗的统茶,母亲说省钱,父亲说,统茶茶汁醇厚,有劲道。
父亲常用有两个搪瓷茶杯,一只印有毛体字“为人民服务”放在单位,一只印有向日葵花放在家里。两只茶杯内壁都有厚厚的咖啡色茶垢,父亲从不去洗它。
父亲饮茶,还喜好浓茶加白糖,那时的白糖也是奢侈品。因为当时白糖稀少、贵重,母亲一般不让父亲往茶杯里放糖。有时趁母亲不注意,父亲才偷偷往茶杯里加勺糖。我读初中时,有一年宁海剧院放内部片《珍珠港》,要放三四个小时,都是县城干部内部看。父亲也带着中饭麦糕,捧着向日葵茶杯进去。去看之前,他跟我约好,隔一个钟头,就让我到剧院铁栏栅门前替他换茶水。我家住在天主堂院内,离剧院不到二百米。到点,我去剧院门口拿茶杯,给父亲续茶。拿回家后,母亲细心地给父亲换了茶叶,又加上一大勺白糖,母亲说,你父亲好久沒喝糖茶了。
印象中,那天电影结束回家,父亲显得特别开心,话也比平常多。我们一家人坐在饭桌边,在昏黄灯光下,听父亲眉飞色舞地讲着美国电影《珍珠港》。现在,父亲离开已经刚好二十个年头了,但那一个晚上,我却永远记忆深刻,因为那是父亲为数不多的快乐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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