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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有一天,我要与时光握手言和

 湘江一叶舟 2021-07-18

盛夏,与几个文友去观瞻藏于县域偏远乡村的一座古祠堂。路上,我一直在想象祠堂的宏伟模样,它一定是檐牙高啄,雕梁画栋,深青色的砖瓦被风雨洗刷得锃亮,别致的窗棂在阳光下散发出古朴幽深的光芒,大门口的石狮子跨过数十上百年的光阴,依然依然保持着凌厉的腾跃姿势。

但是,当我走进它时,却油然而生一种失望之情。在时光中静默了近一个世纪的祠堂已是砖瓦不整,四处破败。耸立在空中的飞檐,这里掉落一块,那里缺失一点,露出灰白的底色,如同老人头上难看的癞疮疤。大门早已被经年的风雨侵蚀得斑驳不堪,用手轻轻一碰,就会掉下一大层粉末状的木屑来。就连门口的两只石狮子,让人望而生畏的姿态已是荡然无存,锋利的牙齿大约缺失了许久,嚣张的嘴里竟然空无一物,显得特别滑稽,犀利凶狠的表情完全黯淡了。

我发出了一声怅然的叹息,这些看似坚硬无比的事物,终究还是在与时光的对峙中败下阵来。我想,如果没有人为的修缮举措,用不了多久,这个祠堂就会变得更加衰败,加速坍塌的进程,成为一堆价值不大的废墟。

倒是门前的一条小河,还在起伏断续的田野间轻描淡写地流着,蜿蜒出一道温柔的线条,像诗一般。经打听,这条小河的寿命其实远远超过了这座祠堂,但是,我完全看不出它的衰老与颓败,那流动的水像是静止的时光,保持着最初的水量与流速,倒映着它最初见证过的乡村。小河的两岸长满了繁茂的树,呈现出一派蓬勃的生机。葱茏的树影倾泻在地,微风吹着叶子,发出百年前的声响,夏蝉附身在树枝上,唱出百年前的歌谣。

流水与树木,大概是最能遵循和适应时间的事物了,所谓“上善若水”“百年树木”,说到底,其实就是它们懂得与时光握手言和,平静地接受时光赐予的长度与宽度,接受时光赐予的阳光雨露,静静地流,默默地长,不去故作坚强地博取俗世里的赞赏,也不虚张声势一般展现夸张夺目的身段与容颜。

我们的前半生,必定是与时光苦苦对峙的一个阶段,争分夺秒,奋力奔跑,斤斤计较,寸土不让,恨不得在有限的时光里创造出惊世骇俗的成绩。但是,时光总会飞快地把空灵的少年变得粗糙,将一副坚强不屈的骨架折成一个令人沮丧的弧度,继而,在脸上刻出沟壑,在身体里植入病痛,在奔跑的双脚上套上无形的枷锁,让我们举步维艰,直至倒地不起。

无论多么伟岸不屈,多么坚硬豪迈,在时光的面前,必然要折戟沉沙,像一栋残存的建筑一般,不管多么精致与稳固,最终都会走向难看的破败,成为泥土的陪葬。

当生命到了一定阶段,总有一天,我们要像一条河,像一棵树,与时光握手言和,不再为小小的伤害而黯然神伤,也不再为那些得失而阴晴不定,一切变得简单、辽阔、明朗,如水一般流出温顺的形态,如树一般,自在地接受一半阳光,一半阴影。

如此,灵魂与万物融合在一起,便孕育出了抵御衰老与死亡的另一种美好,尽管不能像流水与树木一样长存,但至少可以增加生命的厚度。

比如,做不了,就潇洒地放下;走不了,就堂而皇之地歇息;飞不起了,就踏踏实实地落在地面;爱不下去,就在远处温柔地凝视;挽留不住,就大大方方地放手;说不出口,就从此藏在心里……

记得汪曾祺在《昆明的雨》一文中写道,因为避雨,六十五岁的老先生和朋友停止了行走,顺道进了一家小酒馆,点了一碟猪头肉、半斤白酒,由此,观察到酒馆院子里“一棵木香,爬在架上,把院子遮得严严实实,密匝匝的细碎的绿叶,数不清的半开的白花和饱胀的花骨朵,都被雨水淋得湿透了。我们走不了,就这样,一直坐到午后”,多么惬意的一天!

总有一天,我们也会这样,不再冒失地冲进一场大雨,而是选择与时光握手言和,走不了,就停下来,坐到午后,或许,我们就会邂逅一树花,甚至一个花园,花香会染满衣袖,鸟语会落在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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