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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韧不拔之志。 10月1日，昨天日本飞机二十七架第一次轰炸昆明市区，今天又有空袭警报。学校无法上课，因为空袭多在上午十点到下午三点，于是这段时间不再排课，而在上午七点至十点上四节课，下午三点至六点再上四堂，每堂课上四十分钟。吃饭时间也要改变，早晨六点吃餐干饭，中午改吃稀饭，如有警报就不吃了，晚上六点半再吃餐干饭。从大三开始，我们就不得不实行战时作息时间了。 10月7日， 今天按照新作息时间表，果然十二点警报，一点轰炸，两点一刻警报解除。越是上不成课，反倒想上课了。 10月13日， 日本飞机二三十架轰炸昆明。我和匡南躲在后山松树林中，看见在高空的敌机闪闪发光，扔下给阳光照得雪亮的炸弹，匡南说声”不好,敌机炸联大了！”，我们赶快扑在松树底下。刚刚扑倒，炸弹就落在我们前后左右，炸出了许多大坑，掀起了大片泥土，铺天盖地压在我们身上，还好我们没有给碎片击中，总算运气。回到新校舍一看，理学院的宿舍炸倒了一间，篮球场上炸出了两个大坑。再到北院，发现师范学院落弹更多，熊德基（联大地下党领导人）的床铺炸掉了，还好人不在家。再到南院，女生宿舍也不能幸免，同端三姐妹和宗蕖等几个女同学住在南院食堂旁边，床上落满了尘土，大难之下没受损失，赶快抓紧时间读书，不要等到读不成了。读莎士比亚的爱情剧《罗密欧和朱丽叶》。10月14日，上吴达元先生法文课，林同端如我所预料的在这一组，他的堂姐同珠是她那一级总分最高的学生，也在这班，还有清华梅校长的长女梅祖彬，巴金的未婚妻陈蕴珍，和萧乾的已婚妻王树藏，历史系的系花陈安励。上课时同端姐妹，梅祖彬和陈安励等坐前排，我是唯一坐在他们中间的男学生。10月19日，今天到图书馆去做莎士比亚练习，碰到同端和同珠坐在门口一张桌子后面。看到她穿着藏青色呢子大衣，就和她说了你选修中国文学史了吗？，她斜睇微笑着答道：“是的。”我又问她：“你选修欧洲文学史了吗？”他又回答：“是的。”我就在她后面一张桌子坐了下来。下课后又碰到她，相逢微睇，娇羞一笑，真美！10月26日， 早上七点半钟警报，七点三刻敌机就到昆明，我们刚出校门，走到田埂路上，敌机就扫射了，赶快扑倒地上，总算惊而无险。10月30日， 整日没有警报。莫泮芹先生上作文时说：我们要用新眼光看旧事物，颇有见地。晚饭后读王树椒给万兆风的信，知道他的情人云忽然出走了，不知为何忽然出走了呢？后来和他谈恋爱问题，男同学中杨振宁的条件算最好的了，但他喜欢一个女同学也没有如愿以偿。至于白雪公主的问题，我看不一定是爱情或者是因为感情没有寄托，就要找个女朋友呢？11月10日， 中午陶友槐从航校来。晚上读法国小说作家莫泊桑的《一生》，写月写得真好，现在抄下两个例子：11月14日，在昆中北院操场西边空地上听范长江讲《国际形势和中国抗战》，他人相当漂亮，穿灰色西装，他讲了三个多钟头，听众之多，打破了联大记录。他说德国用闪电战，打破法国防线之后，就想用空军征服英国海军，德国得不到胜利，两国相持，于是德意联军攻打希腊，目的在打埃及，仍在对持之中。又讲中国应该自力更生，团结一致，抗战到底。11月23日， 读莱蒙托夫的俄文诗《帆》，高尔基的《母与子》，普希金的《佐洛西与布拉》。12月1日：晚上看电影《卿何薄命》。3日：同匡南躲空袭打桥牌，谈到俄文歌不学也会唱。他说了一声：“聪明嘛！”6日：正要去上法文，忽然空袭警报响了，赶快就跑。才走十几分钟，又响起了紧急警报。再过几分钟，听见飞机声了，赶快躲到一个山谷里，听不到轰炸声只听见山涧的流水，正是水流山更幽，我仿佛找到一个世外桃源。11日：下午三堂课，又响警报了，立刻躲到山谷里去。晚上电灯炸坏了，只好去上茶馆。后来电灯修好了，才上图书馆去。13日：法文小考得了99分。莎士比亚小考得100分，这是陈福田先生当堂宣布的。法文没有宣布，我就用法文向吴先生提问题，要在同端面前显示一下。大三之战告捷，这法文又增加了我的自信心。21日： 同匡南、熊子、有莘打乒乓球。晚上在图书馆读莎士比亚的《无事生非》。31日： 来昆明两年了。最后一个月的考试成绩应该说是不错，如果我把学习当目的的话。但如不只是当目的，而且想要赢得感情，甚至得到爱情，那就要失望了，甚至感到孤独、痛苦，需要新的追求、新的快乐。让过去的失望永远成为过去罢，明年应该过新的生活了。1月1日，红红绿绿，满墙满壁，男男女女，挤满球场，真是胜利年的好景象。下午去学生公社打乒乓球，玩弹子，下象棋，走五子棋，预支胜利年的乐趣。1月3日，上午上法文课时，同端换了一件咖啡色的呢子外衣。下课之后，我坐在草场上晒太阳，她和同珠，还有同珠的一个男朋友也来了。他们坐在一起，想找她说话，忽然觉得难为情。最后，一时的勇气使我懵懂地走了过去，并且对她说话了：”为了看演戏应该翻译成什么呢？”她回答后，又聊了法文考试。她说自己考的不好。说知道我考得好。这句话使我高兴得上了天。吃晚饭时，兴奋地只吃了一碗饭。饭后跑警报也不在乎了。1月31日，上法文才知道同端病了。一月份就在桥牌和乒乓声中度过。2月6日， 上法文时，同端病愈，来上课了。13日， 法文考试得93分，同珠、王浩都只得90分。同珠是她那班分数最高的同学，王浩更是全校闻名的高材生，我比他们高出3分，自然有点得意。23日，王树椒的女朋友云来了。后来工学院他们也来了。七个人同去铁峰庵，发现林畔小湖，热天可以游泳。回来后在西南食堂聚餐，又同去工学院，在那里住。27日， 晚上到云南大学去理发，在转角处碰见同端，她嫣然一笑。我问：“回家去？”，她说：”是的。”不过为了这一笑啊，有什么不可以做呢！三月2日， 叶公超先生做系主任时，我申请在图书馆工作，今天中午开始整理图书。5日， 上李宝堂先生俄文二。西洋小说和莎士比亚成绩都得89分。系图书馆整理好了，开始学打字，学得相当快。20日， 晚上发现同端一个人在图书馆看法文，我问她一个问题。我问他为什麽不去看电影，要不要我明天替她买票?她说明天有人请她看，我就算了。27日， 语音学下课后去上体育，因为不愿跑步，就去公社吃东西，碰到同端他们来了。我就买东西请客，吃时她站起来说：“我来介绍一下，这是许渊冲，这是虞佩曹，这是任以都”听到我的名字第一次从她口里说出来，真有一种说不出的愉快。表示我是她的男朋友了。幻想的太多了，明天哪有心思考试啊！31日， 中午天气很热，看见同端和他堂姐换了春装，翩然而来，告诉我她们两个都去。晚上同陈梅看电影《一身是胆》。四月1日，从昨天等到今天晚上，因为约同端看电影，没有心做功课，没有心吃午饭，甚至没有心打桥牌。等到票了还要等人。看到她们出现在电影院时，心情是多麽高兴啊！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和女朋友约会，对一个大学生的虚荣心是多大的满足。4月8日， 敌机二十七架轰炸昆明市区，炸得武成路起了火，烈焰腾腾，到处断壁残垣，惨不忍睹。4月25日， 上法文课时，同端迟到了。我问他为什麽，他说是早来了回去取练习的，谈到喜欢的电影，他说是没有什么标准，就凭直觉。五月3日， 今天开全校运动会。那么多运动员，那么多观众，但我只看见同端的短裙。五十米她只跑第四名，是不是昨天同我们玩得太累了？5月9日， 晚上看电影《翠堤春晓》。同端说这部电影可以打100分。我看后得到的启发却是：爱情中最重要的不是爱她，而是要她爱你。5月31日， 昨天警报声中碰到同端，只是斜睇一笑。昨天是端午节，在警报声中和同学打桥牌。今天法文上最后一课。去外文系办公室取回读书报告：西洋小说三篇，两篇得80分，一篇得75.。莎士比亚两篇，一篇得80，《李尔王》的报告只得50 .上学期小考得满分，下学期不及格。这就是为了爱的结果。六月 六月是大学三年级最后一个月，也是莎士比亚在《如愿》中说的“情人月”。我也写了一首英文情诗，虽然不是悲叹哀鸣，也流露了自己的失意。 七月 1日下午，南昌一中二中几个同学：万兆风、熊中煜、曾慕蠡，黄有莘、刘匡南、赵家珍、万绍祖和我在英国花园聚会，曾慕蠡提议希望大家能多见面看有什麽法子。我就提议今年暑假去阳宗海住一个月。同端她们不去海滨，我就想用友情代替爱情。大家都说同意，要我去解决住宿问题，莫泮芹先生要找一个学生打字，问我愿意不愿意，我就答应了。4日晚上陈达先生同意我去呈贡去人口普查研究所打字。5日早晨同罗宗明坐火车到呈贡去。先去桃园免费吃桃，找到一个小孩带路，后和罗宗明分手，去找陈达先生，他说打字机坏了，要我在呈贡等两天，我就去阳宗海订房子了。一个钟头的路，摸了两个小时，才找到温泉宾馆，订了两个房间。陈先生通知我打字机修好了，我再到呈贡去取，然后去阳宗海。我们八个人，五个人住大间。三个人住小间。上午我在旅馆打字，下去到湖滨游泳。五个人轮流管伙食，生活过的平平静静，我是半工半玩。这一个月除打字游泳之外，没有什么可记。八月 八月的日记不全，前十天是在阳宗海度过的。回昆明参加二堂兄和刘婧华订婚筵席。第二件事是王树椒对浙大不满，来昆明要转联大，结果没有成功，准备要去大理文化书院研究历史，要离开昆明，等滇缅公路修好再走。30日，我买一本《德语一月通》，自学德语。九月 九月上旬乘二堂兄便车到大理去玩，到了下关，这里风花雪月都有。还去诸葛亮七擒孟获处，现在江边只有一块石碑。9月12日坐马车去大理。没有心情欣赏苍山的九溪十八涧，右边是一平如镜，水波不兴的洱海，步行一小时到洱海之滨的才村民族文化书院，比起联大来，正是天上地下。在书院里研究哲学的章煜然，有暨南大学毕业的黄自强，他们三人是我在才村朝夕相处的好朋友。9月13日民族文化书院院长张君励先生接见我和兆风。问到叶公超先生的情况，我能对答如流，他说我可以做外交官。还要书院安排住宿的房间，和研究生一同吃饭。午饭后在休息室评古论今，午饭后和王树椒游览名胜，度过愉快的假期。后来又研讨冯友兰的《新世训》、《曹孟德传》。正如李白在诗中说的，“桃花流水杳然去，别有天地在人间。”我们也在“别有天地”中度过一个愉快的暑假。心得一：许渊冲大三是在日寇飞机狂轰乱炸昆明中度过的，联大只好改变为战时作息时间，学校也未能幸免，学生宿舍也被炸，炸弹落在他前有左右，炸出大坑。他们在生死难料中坚持学习，更觉得能读书的可贵。和今天的大学生在和平安定舒适的环境中学习，有天壤之别，如不努力读书，真是愧对国家，愧对社会，也愧对家人师长。如有大学生读到《西南联大求学日记》，我想也会受到教育和启发。心得二：大三日记的总题为“春心杜鹃”在日记中，提到和白雪公主林同端交往的占绝对篇幅，尤其写心理活动内容最多，总之只能称为“暗恋”，既想接近不敢接近，既想开口又很犹豫，有时竟茶不思饭不想，介绍时说了他的名字，就认为同端把他当男朋友了，也说满足了一个大学生的虚荣心。后来终于醒悟，恋爱要女生爱男生才是恋爱，男生爱女生只能称单相思，学习成绩有的学科从小考满分降到不及格。在“补记”中说同端和一个留美同学结婚，没有修成正果。很是伤感。最后和另一美眉叶很有才华的照君结为伉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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