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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连载】走过荆棘的旅程(十五)烈火燃烧的爱情鸟

 清荷文苑 2021-0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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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火燃烧的爱情鸟

————选自张书林自传《走过荆棘的旅程》 

文/张书林 

爱情的甜蜜让我走路都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在去上班的路上,我的思绪离开自己,离开眼前的现实,穿过深沉寂静的清晨,穿过时间的隧道,漫无边际地向四面八方流淌,流向自己和李云从相识到相知再到昨夜的情景。

我简直不能相信李云竟然会接受我的表白!

我觉得一切都似乎像一场梦……

一夜之间,仿佛一切都变了。

我从河湾里拐到前村的小路上,上了一道小坡,我走到河边的岔路口,抬起头向李云家的方向望了望,突然看见李大哥圪蹴在不远处的那棵大槐树下抽旱烟。

原来,一大早,李大哥一家人吃完饭,趁着李云上班了,他就在这棵树下等我。

“书林,来,过来搭把烟。”李大哥招呼道。

我不确定李大哥是否知道我和李云的事情,我有些忐忑地走到李大哥面前,不太自然地接过一棵烟卷,问:“大哥,一大早找我有事哩?”

“你小子,没啥事就不能找你了?”李大哥笑了笑,继续说,“今晚上来我家吃个家常便饭,咱哥儿俩好好喝两盅。”

李大哥喷了两口烟雾,不再说话,一双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我被他看得不知所措,顺从地点点头,心慌地说:“哥,如果没什么事,我先去上班。下班马上过来!”

“行,你先忙你的吧,晚上再说!”李大哥说完,便冲我摆摆手,转过身丢下我大踏步进了屋。

我望着李大哥的背影,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李大哥知道了没有?看他那样子,一定是知道我和李云的事情了,而且貌似还不太满意?

一想到这里,我的心就有些凉了。我还想着如果能征求李大哥的同意,站在自己这一边,这件事怕不难成;最担心的就是连李大哥都不同意,如果李大哥都不能同意我和李云在一起,那李云的姐姐那一关怕是更难过了。我这样反复想着,来自爱情的幸福和甜蜜感就不那么强烈了,相反,连我自己都拿不准该怎么办了。

晚上,我提着几斤水果来到李大哥家。饭菜都已经做好了,李大哥给开了酒,嫂子还在煮鱼,两个孩子看来是写完了作业,已经在炕上奔跑追逐,李云帮忙收拾桌子,开酒,洗水果。一切看起来还是那样热火朝天的氛围,我却感到有种说不出来的不对劲。

桌子上已经摆了五碟菜,一瓶苞米香白酒。我照例先和李大哥喝了点酒。因为我和他们关系熟了,李云家人不再像最初那样看着我和李大哥两个人吃饭,现在我们几个人连同孩子们一起围在一桌吃着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孩子们一边瞅着远处的好菜,一边用筷子夹着自己眼前的小菜,两个孩子一边吃还一边叽叽咕咕地说着什么。等到上主食,李大嫂端了两盘炉包,递给我一个,李云又端了一盘蘸酱菜放到我的跟前。

我一看,心下一沉:这不是“滚蛋包”吗?看来李大哥他们已经知道我和李云的事了。看着桌上的五个菜,这五不就是“无”吗?这不就没戏了吗?看来李大哥已经明确暗示我了。今天,李大哥让我到他家吃饭就是吃滚蛋包、散伙饭的!拉倒了!看来我和李云的关系完了!

我表情极不自然地拿起一个炉包,难受地啃了一口,明明是自己最爱吃的韭菜肉馅,我却食不甘味,心情从爱情的云端一下子跌落谷底,难受得想落泪。

大家谁也没有说话,默默地吃着自己的包子。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自言自语道:“今天天真好!”

李云显得很吃惊,接了一句:“今天天哪里好了?看不出来,阴天,天上有一块大云彩呢!”

李大嫂听见我们的对话,莫名其妙地说:“什么阴天、云彩的?大晴天哪里有云彩?”

吃完包子,最后每人一碗面条,随即又上了一道菜——炖鲤鱼。李大哥把一碗盛着白蛋的给了李云,对我解释说:“今天是我妹妹李云的生日。”

我这才恍然大悟,脸一下子红了,紧张而又激动地说:“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今天是李云过生日,你看看,要是我知道的话,我早就应该给李云买点生日礼物了。真是抱歉了!”我一边说着,一边心里在自责,一共上了六道菜,最后一道是鱼,是“六六大顺”“年年有余”的意思。

李大哥吃了一口面条,一边嚼,一边瞪着我,豪气十足地说:“买什么礼物,都是自己人!”

自己人?!李大哥承认我是他们自己人了!他们都拿我当自己人了!

我一时又兴奋得晕头转向。按照平度南关村当地的习俗,过生日当天吃包子表示“发”的意义,吃面条就意味着长寿。这反映了当地老百姓最朴实的愿望和祝福。

我高兴地脸一昂,跟李大哥说:“大哥说的是。但这次是我考虑不周,下次给补上!”

李云亲昵地噘起嘴,朝我的方向调皮地吹了一口气,说:“多吃点面条就给补上了,你别想多了,就多吃点吧!”

我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不知道自己怎么吃完的那一碗面条,但我却觉得那是自己有生以来吃到的最香的面条。因为这碗小小的面条,让我看到了希望,更让我对未来充满笃定和信心。

当年的我像那个年代平度当地文学社团——春泥诗社(春泥诗社是20世纪80年代初期平度最具影响力的文学创作团体,被称为全国第一个农民诗社)的多数善感的青年一样,我也爱好文学,热爱诗歌,常常被诗社社员刊登在《平度大众》上的诗歌燃起生活的激情,轻易就能为人世间浮尘万物滋生出一种感动。随着夏日暴雨的酣畅,加上心爱的姑娘对我们爱情的笃定和对未来美好的憧憬,我不再像往日那般心思沉重,铺在桌上的稿纸,随着涌动的文思,笔端跟着灵动、畅快起来。

今夜,让我静静地想你

漫步于南关村的街头

一颗星星在幽深的夜幕里

遥望地上灯火  闪烁

置身于孤独里

今夜有我在静静地想你

夜色如此甜蜜

灯火阑珊,你的美丽

一盏惆怅,半杯彷徨

饮尽多少愁与思

但愿,我只和我

今夜,在静静地想你

夏日雨后清新的湿气萦绕书桌徘徊不去,到处弥漫着李云的气息,我的日记里写满了李云的身影,她的一颦一笑都让我深深迷恋,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也能得到一位美丽姑娘芳心暗许,得到一份美丽的爱情,我是何其幸运!

心中似有千军万马在奔腾,我极力勒紧缰绳,努力让自己表面上看起来更加平静,更加疏淡。为了避免再生旁节,越是好事临近,越是到“胜利”的关键节点,我们就越要比之前更谨慎。我不愿意让众人那粗鄙下流的浑话来打破我们之间长久以来小心维持的平衡,更不愿意让有意撮合我们在一起的亲人失望。于是,我和李云表面上都不再表现得那么焦灼和迫切,我们尽量减少公共场合见面的次数,彼此在人潮拥挤中都维持着虚假的淡定。我们心中都憋着一口气,心中如热锅蚂蚁,热烈而焦躁地祈盼这门亲事能早日尘埃落定。然而爱情中的姑娘总是善感而脆弱,此时的李云虽然口头上不说,但她的内心柔软而敏感,就像四月的花瓣,轻轻一触就会零落。

工厂改制后,工人们的动力更大,干劲更足,一连五六天我们的工人都处于热火朝天的加班状态。车间机器轰隆作响,工人紧盯着机器在车间甬道来回穿梭。一个梭子断了,赶紧替换另一个梭子;一处线头断了,赶紧暂停机器、打结,继续操作。为了保证效率和质量,人手不够用,我和李云作为工厂老员工更是在几个车间内忙得连轴转。有时候我和李云明明上同一个班,但却见不着面。好几天不见李云,我很想她。徒弟毛毛看出了我的心思,找人跟我调班后,总算缓解了这一矛盾。白天,我经过她的车间,装成寻找什么,跑到她工作的车间磨蹭一会儿;下班后,我佯作漫不经心地溜达到她工作的车间,用不留痕迹的余光追随着她忙碌的芳踪。可我不能走上前在众目睽睽之下和李云说些什么话,但两个人的视线总会不期然而遇,这时候旁人谁都不知道,只有我们两个心里清楚,反而更有一种甜蜜味道。

一天,我瞅准时机来到李云工作的车间,等到无人时,我一把捉住她的手腕,她有些发愣,想要挣脱,我紧紧抓着她,两个人都拼命抑制自己内心的情感,轻声而又诚恳地说:“下班后我们在'老地方’见面聊聊!”我听见有女工折返的声音,不等她点头,我赶紧大踏步急匆匆离开。

“老地方”其实就是我们经常约会的那条河。这个季节的村河有说不出的妩媚风情。河面风荷擎举,林间树叶沙沙作响,天地间飘荡着淡淡荷香。不知为何,每次来河边相会,我总觉得有一丝熟悉,有一些亲切,这条涓涓流淌的小河让我平添了许多胆量和勇气。以前在珠宝沟的时候,我们村前也有一条大河,虽然那条大河承载了我太多童年的苦难,但一路走来,蓦然回首,我才发现当年我们所遭受的一切都变成现在幸福而温情的回忆。眼前的这条村河潺潺流向远方,这条河见证了我的眼泪和孤独,也见证了我甜蜜的爱情和团聚。

小河好风光,并不是我一人的感觉。村民吃完晚饭最愿意结伴从林间绕一圈,聊聊家长里短,打发夏季一天的余热;调皮的孩子最喜欢呼朋引伴,雨后从这里拾“知了猴”,那可是营养丰富的下酒菜啊!于是,我跟李云的约会一定要选对时间,尽量避开这样的时刻和天气。很多时候,我们都选择在村民溜达完毕转身回家的时刻去,那时候林子里疏落地只剩下风声和河水的呵欠。

夜晚,天黑严以后,我们又去了“老地方”。等我们陆续到达河边后,南关村四面八方灯火已经闪闪烁烁,像天上困倦的星空。我们起先隔开一段距离走着,但我赫然发现李云一路上居然连一个眼神也没有给我,她既不笑,也不说话,甚至荷塘里的莲花也勾不起她的兴趣,她的眼神里装满了冷漠和埋怨。

是不是每一段恋爱都要走一段高兴不高兴的起伏曲线?我不知道,但眼前的姑娘的的确确主宰着我的大脑,我的情绪,我的一言一行。我会因为她的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一个轻描淡写的眼神、一个不碍大局的举动,刹那间跌入谷底,也会瞬间升入天堂。看似反复无常,其实我一切情绪的标准、一切行动的源泉都是她:李云。

意识到不对的我急忙追上去,轻拽一下她的衣角,问:“你生气了?”

李云停下来,盯着我,脸上依然是冰冷的表情:“没有。你干吗这么敏感,我生气有那么可怕吗?”

看来是真生气了,我小心赔着不是,脑子飞快运转,迅速把自己这几天的前来后去都仔细想了一番,终究还是纳闷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为什么她会这么生气。

左说右说不见李云脸色缓和,我一时不再吭声。

她赌气不再看我,摆开我的手,继续朝前走。

我追上去,拉住她,断断续续地说:“不是你可怕,而是……我害怕。”说完这句话,我的脸上火辣辣的,是的,在李云面前,我有时候既像个勇敢坚强的猛士,有时候又胆小多疑如鼠。我承认我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害怕失去她。

这句话不是什么甜言蜜语,但我却瞥到李云的嘴角不自禁地就像月牙一样弯了起来,我禁不住看呆了。

如果爱情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那我此时此刻宁愿自己就是那只痴情的飞蛾,不计后果扑向那线光明,纵然燃化成灰,也要跟她厮守在一起。这辈子,李云注定是我倾心驻足的风景,一生不舍的眷恋。如果她是一朵带刺的玫瑰,我宁愿自己划破手指,滴血成圈,圈住她的款款深情;如果这朵玫瑰在岁月磨砺中零落成泥,我也甘愿守候着这一生一世的心疼。

李云定定地看着我,她清亮的眸中散发着温柔的光。夏夜的风熨帖而温和地抚摸着人的脸颊,一阵似有若无的花香在我的鼻尖缭绕,暖暖地撩拨我的心。我情不自禁地将她揽过来,侧身抱住她的肩头,把脸紧贴在她头上,抱歉地说:“云云,你是不是怪我这几天疏远你?”李云轻轻依偎着我,脸紧紧贴在我的胸脯上,像是专心谛听我的心如何跳动。

“明天我们一起去吃早饭?明天、后天、大后天,我们将永远一起吃早餐!”我在她的耳边轻声发誓,我们两人默默地偎在一起,暗蓝的天空撒满了亮晶晶的星。

时间似乎静止了一般。不管是否会海枯石烂,在永无止境的人世苍茫中,在这一刻,我的眼里单纯只有她,她善良的心中也只有一个完完整整的我。“好。”李云在我的怀里,轻轻地答应我。人生中很多这样的时刻可遇而不可求,后来我们走遍海内外山山水水,这样宁谧普通的夜晚她或许已忘,而我却永远都记得,在一个星空璀璨的荷塘边,一个无怨无悔、痴情温柔的姑娘被我紧紧地拥在怀里。

明天?明天不是周末,又不是大集,城里人应该会少些。我忐忑地想:明天我们可以早点起床,去街上那家豆腐店,各喝一碗豆腐脑,再各来一根油条。一来天那样早,村民极少有去城里的,这样谁也发现不了我们。二来倘若发现我们,我们也可以说去城里买零部件,谁还能质疑不成?实在不行瞒不过,怎么着?我们就偏要光明正大地走一次!这不是我们一直以来期待的吗?去他的流言蜚语,去他的指指戳戳,明天我就要跟村里最漂亮的姑娘一起吃饭,一起约会,并且我还要让大家伙瞧瞧:李云,我老婆!要不我们见面改个地方,改成什么地方?城里的荷花湾,要不就去城南边谭家庄水库。

月满西楼悄无言。大泽山绵亘不绝,绿色的葡萄叶就从这片山上连绵着,绿浪一样一波波涌动,不知名的小虫在这醉人的香甜里嘤嘤飞舞。李云突然挣脱我的怀抱,看着我摇摇头说:“要不咱还是算了。等我们过了大姐这一关,等我们结婚了,想怎样在一起不成啊!到那时,没人会讥讽我们,取笑我们,轻视我们,我们能在阳光下拉手、拥抱、亲吻,也没人觉得不正常。这不是我们最好的生活吗?”

李云的话让我逐渐冷静下来,我们面对着彼此,谁都无言,但两人的眼睛里瞬息间已交换了千言万语。

不知何时,关于我和李云相爱的传言像长了一对翅膀,立刻在全村传播开来。我们的坏名声首先是从村里几个黑夜出去偷西瓜的小学生那里漏出来的。孩子们说有一晚上,他们看见村里最穷的那个小子在村外河边的白杨树林里,正和村里最俊俏的姑娘李云抱在一块儿亲嘴哩。又有人证实,说自己亲眼看见我俩在一个晚上,一块儿躺在村子外围的高粱地里。更有人说李大哥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但碍于我和李云已经“那个”了,这几天忍气吞声哩,听说还默认我们俩在一起了……此人口中的“那个”,是农民对男女之事心领神会的说法。流言经过众人嘴巴的加工,变得越来越恶毒。

有几个好心婆子,她们是农村传统道德最坚决的卫道士,她们一边竖着耳朵走过窃窃私语的人群,一边骂骂咧咧颠着小脚专门找到李云的大哥和嫂子,义愤填膺地说:“你妹子在咱村是村花般的标致人物,怎么,嫁不出去了?怎么会跟那么一个穷小子在一起!书林人是很优秀、很好,但他家里实在太穷,你看看他们家老的老,瘫的瘫,弟弟又那么小,还上学花钱,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要不说没娘的孩子就是命苦,我说你这个当大哥的,你这不是把你妹妹往火坑里推啊!你想想吧,你妹妹嫁过去,她得操多少心啊?啥时候书林家才能过上好日子?我看啊,他母亲就算是病死,还有两个弟弟要上大学呢,再加上结婚,你把妹妹嫁过去,她这辈子还能有个好啊?”

李大哥听了默不作声,从一开始,他就不愿意比较两家的长长短短,他客气地送走好心人,坐在炕上,闭目思索,他觉得我是个有上进心的青年,是村里数一数二的人物,从最初接触我,他就有意无意地想要留住我,可现在村里人指着他的鼻子并把他的父母牵涉进来,这让李大哥的心情变得更加沉重了。

风声终于传到了李云大姐的耳朵里。我后来听李云说了在我和她的爱情之路上,反应最大的是大姐,反对最激烈的也是大姐。我当然理解大姐的心思,将心比心,如果我自己嫁闺女,恐怕我得费很大劲才能说服自己同意闺女找这么一个拖拉一大家子的穷女婿。

农历逢四、逢九就是平度大集。平度县城南关村的交易市场热闹得简直叫人眼花缭乱。一大片空场地,挤满了各式各样买卖东西的人。菜市、猪市、牲口市,南关街和济南路两侧是卖熟食、土产、水果、布料及四十五处供销社的日用百货摊位,形成了平度市主要的集市市场。另一个最大的人群中心是河南一个县的驯兽表演团,用破旧的蓝布围了一个大圈当剧场,庄稼人挤破脑袋两毛钱买一张票,去看狗熊打篮球,哈巴狗跳罗圈。市场上弥漫着黄漫漫的灰尘,噪音像洪水声一般喧嚣,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庄稼人的烟味和汗味。

李云的大姐和姐夫是距离南关村8公里外的刘家寨村的,就是在那一天中午前到了李大哥家里。李云和李大哥提前得信知道李云大姐和姐夫回来,一大早就来到集市上,从闹哄哄的人海中钻来钻去,买了满满一筐的蔬菜、肉、水果等吃食,买完了东西,李云便从本县那条主要的大街上满头大汗地赶回家,和李大哥、嫂子一起忙着做饭。

饭菜张罗得很丰盛,但全家人凑在一起并不单是为了吃饭,他们聚在一起想对我和李云在一起的事情做出表决。作为家里最小的妹妹,事关妹妹一辈子的幸福,这是目前这个家庭所有亲人心目中顶天的大事。李云的哥哥姐姐们要对她们已经过世的父母负责,只有这个妹妹出嫁了,嫁好了,才能对得起父母的在天之灵。倘若李云所遇不是良配,不光李云过不安生,李云的亲人也难逃良心谴责。

李云的大姐夫照例酒酣饭饱。他十分舒适地躺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鞋尖翘得高高的。他脸上的表情像一根老掉的倭瓜,他一只手用牙签挑着牙缝里的肉刺,一只手里还夹着一根香烟,和姐姐一样始终沉默着,有些烦躁而不耐烦地听着李大哥和嫂子把村里的街谈巷议叙述了一遍,在听的过程中,他时不时地打断一下,简单评议两句。等到李大哥最后把事情讲完了,大家全都沉默了。

李大哥让大姐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大姐眉头紧锁,所有的忧愁和气愤全都锁在她眉心的川字里。她紫色的短袖汗衫下胸脯激动得一起一伏,略有些沧桑的眼睛发射出一股愤怒的光,仿佛那些在街道里流传的谣言都是真的。她曾经从村民那儿打听到我家庭的基本情况,但没有想到事实比她料想的还要潦倒不堪。她看着妹妹青春秀丽的脸庞,内心止不住叫苦,她的心愤怒地咆哮着:一定是书林那个小子引诱妹妹!妹妹那么水灵秀气的一个姑娘啊,怎么能嫁给这种人做媳妇呢!大姐看看自己不争气的妹妹脸上那梦幻般的笑容,那水潭一样清澈的眼睛,断定妹妹显然一只脚踏进了这个大火坑里,做姐姐的如果不拉拽她一把,自己这个水灵灵的妹妹恐怕真就万劫不复了!

婚姻是什么,她做姐姐的最有发言权。男人说好听的,婚前对你甜言蜜语,婚后还不一定怎么使唤你呢!男人心,海底针,男人,是个两面派的东西!看看村里某某的日子就清楚了。婚前,他们两个还能你侬我侬,花前月下;婚后当媳妇的一个人操持这个家不说,男人对家事不闻不问,整天游手好闲,喜欢赌钱。

这样想着,大姐还没开口,眼泪就流下来了,她深深地叹口气,悲哀地说:“我的亲妹妹啊,你怎么这么不争气啊?”她有所预见似的,拍着大腿跺着脚说,“明知道前面是个大火坑,怎么还往里面跳啊!”

李云听了大姐这话,顿时也泪流满面。李大哥不断地抽烟。自从父母去世后,他这个做大哥的和妹妹相依为命,好容易自己有了安稳的生活,却要眼看着妹妹嫁入一个万事皆难的境地。他实在不忍心啊!大姐夫也不闲着,但他听着大家的议论,却什么也不说,手中的烟在一点一点地变成灰白色,他嘴巴里含着一根细细的牙签,这个问题已然成为他口中的一块肉,被他蛮有味道地咀嚼着。

大嫂看了看大家,她握了握李云的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开话了:“啥情况也跟大家说明白了,咱妹妹也不是小孩子了,她比咱们在座的每一个都更明白,也更了解小张,我们在你们来之前就已经把事情都跟咱妹妹说透了,我和她大哥的意见是只要妹妹同意,只要妹妹觉得嫁过去心里舒坦,过得熨帖,就算是穷日子我们也同意,人穷不可能穷一辈子,尤其是书林是个有志气的小伙子,他的两个弟弟在学校里都是数一数二的优秀好学生,日子苦归苦,总归是暂时的,这个家总算是个清白人家,我们支持妹妹。”

话音刚落,大姐夫说:“你真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还是让你大姐说吧,老人不在了,大姐就是家里的老大。婚姻嘛,毕竟不只是一个人的事,这事你说了也不算!”

嫂子有些愤懑地看过去,刚要反驳两句,就被李大哥拉住了,气得大嫂别过脸去。

大姐坚决地说:“我就这么一个好妹妹,我坚决、坚决不同意这门亲事!太荒唐了!我妹妹要模样有模样,要活有活,找个什么样的人物找不着啊!为什么非得找这么一个穷小子来糟蹋自己呢?”大姐说完,又换了一种苦口婆心的语气,泪眼婆娑地说:“妹妹,听我的吧。姐姐是为了你好!你还有大好的青春,将来日子还长着呢,妹妹呀,你可千万要考虑好了,这是一辈子的大事!”

大姐夫顺着大姐的意思,继续劝说道:“你就听你姐的吧,别拗了!你姐姐是不会害你的,在这门亲事上,我和你姐一个意思。”

李云看着大家,左右为难。李大哥看大家争执没结果,只好说:“让咱妹妹再考验考验小张,咱们都让妹妹自己做主吧!”

一顿饭,大家不欢而散。

南关村黄昏的秋夜,像谜一样绚烂,让人头昏脑涨。我在日记本上一笔一画地写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夜色还没有完全降临。我这两天一直是心神不宁的,而且还被村里莫须有的谣言弄得心烦意乱。昨天,我下班时,听李云无意中说起今天大姐来他们家商议我们婚事的事情。不知道他们商议的结果怎样了。他们会不会同意?他们对我还有我的家有什么看法?我烦躁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踱步。

我的母亲躺在炕上,见我心神不宁的样子,以为我出了什么事,问:“怎么了,书林?你是不是病了?”

“娘,我没事。我扶您坐一会儿吧,下地走走,别老躺着了,对身体不好!”我说完,就轻轻地把母亲搀扶起来。

夜色渐渐浓重了,俺娘儿俩一句话也不说了,母亲坐在炕头,看着儿子心事重重的样子,大约猜到了什么事情,这个足不出户的老太太,自己儿子翘翘尾巴她都能猜着儿子想什么!对了,一定是李姑娘了!一定是她,一定是因为李云的事了,有几天没见她来了。她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小心试探着问我:“书林,云云这两天怎么没来啊?”

“娘,她这两天挺忙,她昨天还说来着,要过两天再来看您!”我躺在炕上,头枕在胳膊上,闭着眼睛。现在她们的聚会还没有结束吗?李大姐一家是什么态度呢,会跟李大哥的态度一样吗?李云怎么还没来呢?是不是这门亲事不行啦?

“那她明天能来吗?娘一个人待惯了,想跟她说说话。”

“等我回头见了她,告诉她。”我宽慰道。

我在土炕上躺不住了,激情的洪流立刻冲垮了我坚忍的防线。眼下我只想很快见到她,和她待在一块儿。我爬起来,下了炕,对母亲说我到前街有个事,就匆匆忙忙跑出了家门。

夜静悄悄的。天上的星星缀满星空,月光朦胧地倾洒着自己的柔情,大地上一切都影影绰绰,充满了一种神秘的气氛。

我一路奔跑,跑到了前街,在李云家不远处的大街上站住了。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把李云叫出来。

正当我犹豫地望着李云家的高墙大院时,突然看见大门外那棵大槐树背后闪出一个人,匆匆忙忙地跑来了。啊,亲爱的人!原来她一直就在那里等着我的出现!

我的心咚咚地狂跳着,我也不说话,强烈的目光碰触了李云那含情的双眼,我转而向前面的河边走去,我一边走一边不住回头张望,我激动地看到李云正远远近近地跟着自己。到了“老地方”,我站在河边,扶着一棵树,听到李云那沙沙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李云来了。她很默契地坐到我旁边一块干净的石头上面。

我几乎急迫地问:“你姐姐、姐夫他们走了吗?”

“嗯。”李云压抑地应了一声,我看到她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我伤感地说:“你家人不同意吧?”

李云抬起头,目光里透着疑惑,她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了,哭着问:“你怎么知道?”

我曲身坐下来,忍不住抱住她的肩头,把脸紧贴在她头上,两大颗泪珠也忍不住从眼里涌出来,滴进了她黑漆一般的头发里。我现在突然感到,我可能要失去她了!而我是多么爱她,多么舍不得和她分开啊!

李云头伏在我胸前说:“书林哥,我们还有希望吗?”李云把一天大家的讨论经过告诉了我。

我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拉着她的手说:“云云,别难过,相信我,我们一定会克服所有困难在一起的。别哭了,云云。”我粗厚的手掌轻柔地擦拭着李云满脸的泪花,我赌咒似的,坚定地说,“云云,如果我们将来能在一起,我今生做牛做马对你好,我还要竭尽所能做个优秀的男人。”

李云听了,两条颤抖的胳膊搂住我的脖子,流着泪,说:“书林,有你这句话就好,你知道我的心就对了,我这一辈子就知足了。”

我情不自禁地吻了一下李云的额头,说:“你真好,云云……此间人心最难得,云云,你要真爱我,真是我几世修来的福分。大姐反对我们在一起,是因为我现在条件不好,不能让你过上好日子。咱大姐她是为了你好,咱们一起好好做大姐的工作,相信她一定会同意我们在一起的。”

为了能在一起,避免再生旁支,我们约定减少见面次数,直待这门亲事定下来。一连多日,我和李云心中都憋着一口气,在人群忙碌中维持着虚假的淡定。

我有个邻居姐姐,在家排行老三,年过四旬,在村里辈分高且颇有威信,村民们都尊称她为“三姐”,她为人很热心,和李大哥一家关系非常好,她经常来我家做活计,和我母亲拉家常,帮母亲解闷。我每次见她,都很恭敬地称呼一声三姐,平时我和她来往并不热络。为了我和李云的事情,我硬着头皮去三姐家,三姐见我不说话,知道我心里有事,便问:“怎么了,书林,有事?”

我还没等说话,眼泪就开始打转了,我哽咽着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客气地说:“三姐,我想求你帮我个事情。”

三姐急忙说:“看你说的,有事就说,三姐能帮上的一定帮。”

我把和李云恋爱的事及她家里表决的事说了说,三姐当场表态,说:“书林,这事你放心吧,我回头选个吉利的日子,给你跑一跑。”

三姐说到做到。她特地选了个吉利的日子,大包小包地先去了李大哥家。

嫂子忙把三姐迎到屋里,一看三姐还带了礼物来,连连说:“三姐,您来就来呗,怎么还买东西呢?”

三姐说:“咱自家人,更得讲究。”说完,把礼物递给嫂子,脱了鞋,盘腿上了炕。李大哥和嫂子把茶盘放下泡了茶,坐在炕前的椅子上。

三姐开门见山,喝了一口茶,眼睛眯成了一道缝,笑着说:“大兄弟,侄媳妇,我今天来不为别的,就为了你家妹妹李云和后街书林的事,说白了,我是来给俺家书林提亲的。”

李大哥和嫂子对视了一下,热情地说:“三姑,您辈分高,又亲自来给小辈们操心,这真是给您添麻烦了!”

三姐忙说:“你们叫三姑或三姐都可以,我们的辈分高是我们的街坊辈分高,我们可以单论。”

三姐心下知道事情成了一半,可她丝毫不敢含糊,很仔细地把我和李云的事情说开了,李大哥和嫂子听三姐分析,句句说到心坎上,心里的疑惑全都打消了,他们非常感谢三姐能作为我的亲人来向他们的妹妹提亲。

李大哥和嫂子留三姐在家里吃完饭,双方都很满意地告别了。临行前,李大哥有些犹豫地说:“三姐,我父母去世早,家庭什么情况您也都清楚。现在我就剩下李云一个妹子待字闺中,书林是个好对象,我们也不要求他家里能拿出什么聘礼,我就提个要求,也是嫁妹子的唯一要求,您看成吗?”

三姐仍旧笑眯眯地说:“大侄子,咱自家人嫁姑娘,就得办得体体面面,让村人挑不出闲话来。我看得出来,俺书林这孩子也是真心喜欢李云,你有什么要求,俺书林就是再怎样也会给你办到,你就尽管开口!”

嫂子在一旁听了,“扑哧”一声笑了,她心里很清楚李大哥的唯一要求是什么,她也知道李大哥心里的那些小道道。于是,嫂子接过李大哥的话茬:“三姐,这件事说难不难,不过是个面子的事。”

李大哥在一旁,赞赏地看了嫂子一眼,他接着说:“三姐,做侄子的我没有什么别的,就是想让您找一下村办企业的陈忠经理给做一下媒人,这样我妹妹结婚时不至于太难看。”

当时在农村结婚流行说媒、下聘等习俗,结婚规矩烦琐,有媒人来提亲,村人就不会指指点点,说女方闲话。三姐放心地说:“我当是啥呢,没问题,这事包在我身上。结婚嘛,就得遵守个规矩,应该的,这事是应该的。”

三姐听完李大哥的话,接着便赶到了十里之外的大姐家。我不知道她是怎样一点一点消除李大姐对我的偏见,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天真的是个提亲的好日子,最后的结果是李大姐勉强同意了我和李云先处处试试。后来听三姐说最关键的一句话是:“你当姐的尽到心就行了,你妹妹也不是小孩了,他俩会有志气的。现在是啥年代了,父母都不能包办……”

当三姐风尘仆仆回到村赶到我家时,我正好给母亲做饭。我满眼期待地跟着三姐来到炕上,三姐在炕沿上坐下来,兴奋地拉着我娘的手,对我娘说:“大婶子,咱家书林有福气,马上就能有个俏姑娘来咱家门了!”

我听了这话,感到整个天空都亮堂起来了。

马上就能有个姑娘来咱家门了!

啊,李云,我最爱的人啊!

婚姻啊,甜蜜的日子!它像无声的春雨悄然地洒落在我那焦躁的心田上。

我和母亲一起连连给三姐道谢。三姐为了我的事费了不少心思,我们留她吃饭,她一口都没有吃就回家了。第二天,我专门从城里的商店买了一些礼物提到三姐家算作是对三姐的答谢。

我和李云准备定亲的消息传到村里的每一个角落,尤其是三姐成功找来村办企业陈忠经理作为我们婚姻的媒人时,村里再也没有闲话了。以前,我们去看电影约会时,我像个小偷一样远远地跟着她。而现在,我会和李云在县城、街道、河边陌生的熟悉的目光下,一块儿并肩散步,一块儿并肩看电影,我们甚至,甚至可以毫不避讳地、像城市里的大学生一样一起挽着胳膊走路。

我现在还记得第一次我们一块儿在城里的街上挽着手走路,李云突然站住了,她结巴地说:“书林,你……等等我。你,你……挽着我的,我的,胳膊走……”我一下子脸烧得跟通红的炭火一样,赶忙朝四下里看了看。我看见街上已经有许多姑娘都挽着小伙子的胳膊走路。我犹豫了一下就挽住了她的胳膊。两个人幸福而又激动,几乎谁都不会走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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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千里万里珠宝沟 (二)杀猪菜凉了

 (三)希望的玉米地 (四)半工半读上小学 (五)又是一年芳草绿

 (六)故乡飘来的云 (七)1800公里寻亲 (八)回不去的老屋(九)再挣扎,也要供你们读书(十)新起点,新气象

(十一)善良是心灵沃土盛开的花(十二)历经波折的相亲记(十三)志同道合的两个人(十四)告白

【长篇连载】走过荆棘的旅程(十二)历经波折的相亲记

【长篇连载】走过荆棘的旅程(十二)历经波折的相




作者简介




  张书林,笔名张树林,山东平度人。李园街道南关村党支部书记兼村主任,平度市工商联合会副会长。平度市作协副主席,青岛市作协会员,山东省青年作家协会名誉副主席。新西兰诗画摄影社荣誉副社长,新西兰文联文学部部长,新西兰作家协会会员。

   自幼热爱文学,多年来业余时间笔耕不辍近百万字。作品曾发表于《时代文学》《参花》《教育博览》《中国新农村月刊》《山东青年作家》《齐鲁英才》《新韵》《春泥》,新西兰《先驱报》《信报》,美国《新报》。出版散文集《时光的渡口》和长篇文学《走过荆棘的旅程》等。

   2020年7月由山东青年作协,青岛作协,平度作协在青岛平度市成功举办了“新时期青年文学创作暨张书林新书研讨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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