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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家】揭开枫桥小天竺两块刻帖的秘密

 诸暨弘虫 2021-07-20

陈洪绶“年四岁,就塾妇翁家”真相还原后,笔者最近又收获意外惊喜!内容仍与陈洪绶相关,但它却是陈洪绶研究者无法涉猎的盲点,故此次发现,使笔者在解密陈洪绶的进程中又迈出坚实的一步。
枫桥小天竺碑廊里的两块刻帖,笔者从未去过现场观摩。之所以敢在这里揭开它的秘密,是因为我在阅读《苎萝山稿》时,陈洪绶父亲的文字像一根绳子,一直牵着我,一直拉着我,最终将我牵拉到了小天竺的两块刻帖上,然后凭着对陈洪绶作品和身世的了解,自以为看清楚了隐藏在刻帖背后的那些秘密。
以前不知道小天竺里有这两块刻帖,只知道诸暨尚存眉公(陈继儒)的碑刻,《诸暨摩崖碑刻集成》(阮建根、郦勇编著)一书中有收录。但手头又没有这本书,所以自己首先臆想,眉公的碑刻到底会是什么内容,是“露萧堂”的堂额?还是“一帘红雨留春燕,五色丹铅校异书的柱联?还是陈于朝的墓表?这些内容,陈继儒均留下过墨宝,《苎萝山稿》有清晰记载。但是,当我请教阮建根先生,看到他拍给我的图片时,我一时惊呆了。这一次的收获,远远超乎想象。
【壹】
阮建根先生提供的两张图片,就是两块刻贴,实物均在枫桥小天竺碑廊内。
关于刻帖,先给自己补了一课。碑、帖有别,竖的为碑,横的是帖。帖,《说文解字》注释为“帛书也”,可见帖原来是帛书。帖的蓝本一般手札、散绢、另纸等,原来并非为刻石而写,后为复制、临习、欣赏、传播,就用摹和勒的方法,把名家真迹搬到了石碑上,这就是刻帖,也叫帖石。刻帖忠于原作,刻成后的作品与原稿毕妙毕肖。自宋代以来,士大夫几乎家家置刻帖,以示主人风雅。时至今日,刻帖已成为传统文化遗产,具有极其珍贵的文献价值和艺术价值。
现在来说小天竺的两块刻帖。
第一块,果然是陈继儒的,且内容比我想象的更丰富。此帖保存较好,内容是一首七律,诗题为“咏新柳”,署名“眉公陈继儒”,释其刻文如下:
“新生杨柳应生沙,柳绿沙青惟聚鸦。小主春风润香草,护持浓艳待桃花。汉营十里苍云淡,楚国双娥翠黛斜。当此柔绦不相惜,直教摇落半年华。”
第二块,则是陈继儒、董其昌、陈洪绶三人手稿的合刻,磨损破坏严重。但当看到这块刻帖时,直觉告诉是:这是珍贵的历史遗物,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因字迹模糊,陈继儒与董其昌的原文无法还原,而陈洪绶的原文因借助其绘画作品而得以释全。从右往左依次为:
“《谐史》之文,创自景泰……古者讽谏之体……放如奸隐娘剑……而不辞手腋进千技…陈继儒
“《桑寄生传》,故杭山人以文为滑稽者……之如意日连……跌宕之致……第非……故惟括此文也。董其昌。”
“梧同月午,自聚山馥,秋夜无书,清福岂能全享,老夫自觉何如。迟老洪绶。”
(陈洪绶画作上的题诗,与刻帖内容有相同处)
【贰】
接着,自然要追问两块刻帖的来源了。它们从哪里来?它们是谁家的?
我的阅读经验又直接作出回答:它们与小天竺无关,它们是从枫桥陈家来的,它们是陈氏宝纶堂的,它们曾经是陈洪绶私家花园(借园)内的艺术装饰品。也就是说,陈洪绶故居灰飞烟灭后,至少还有两块刻帖,至今还完好地保存在小天竺内。
之所以这么肯定说它们源自宝纶堂,是因为在枫桥乃至诸暨,要同时拥有陈继儒和董其昌手稿的,只有陈洪绶家。而将陈洪绶的诗附刻在两位名家之后,也只有陈洪绶能这么做。枫桥骆、楼、王等房族,均拿不出可以证明两位名家与己相关的证据。
继续深究,陈继儒、董其昌两位名家的手稿从何而来?答案有二。第一答案:陈洪绶索要来的。陈洪绶四岁就塾山阴,张尔葆是其妇翁(岳父)兼老师,张尔葆与陈继儒是至交,与董其昌又画坛齐名,故两位名家的手稿不难得到。但我不倾向此答案,我倾向于第二答案。第二答案:陈于朝生前收藏的。之所以这样认定,是基于两方面的分析:
一是陈于朝有收藏的爱好。《苎萝山稿》收有陈于朝复朱与白”的信,信末说:“陈眉公、董玄宰不日偕张司马、雨若来游会稽,欲索临池不难也。这里,陈眉公即陈继儒,董玄宰即董其昌,张司马即亲家张尔葆,雨若是沈春泽。陈于朝告诉朱与白,陈眉公、董其昌将随张尔葆、雨若一起来会稽,到时候向他们索要作品不是难事。这句话表明,陈于朝与陈继儒、董其昌并非泛泛之交。确实,哪怕在平时书信往来时,陈于朝始终不忘向名家要作品。《苎萝山稿》收录陈于朝致陈继儒书信两封。一封结尾这么说:“偶有小构,敢借先生手书题额,为百世光。麁箑四柄,并求近作。唯从者不吝,幸甚。”说了三件事:请陈继儒在自己的画作上题款;送四把扇子给陈继儒;向陈继儒索要近期诗作。另一封信里是这么说的:向见先生'闭门即是深山,读书随处净土’之句,仆甚击节,欲借勒柱间,而仆居本在山中,惜未合耳。幸先生以鄙志命笔,光兹荜窦。其厅事所用'露萧堂’额,不必韦诞笼中书法,第较磨崖禹碑稍壮,仆能以画地成江河法大之也。”向陈继儒提出两个请求:一是请写一副柱联(后来确实写了一帘红雨留春燕,五色丹铅校异书),二是请写“露萧堂”堂额,还说不用写得很大,自己会用“画地成江河”的办法进行放大。由此可见,陈于朝生前有收藏名家手迹的习惯,且与名家的交往十分密切。
二是刻帖内容与陈于朝相关。陈继儒的手稿,涉及到的是关于《谐史》一书的简单评价,谐史》是明代传奇小说,作者江盈科与陈于朝同时代。董其昌的手稿,涉及的是关于《桑寄生传》一文,是明人观澜的作品,取药名成文,堪称工巧,情节奇趣。故事的是,宋代有一名叫桑寄生的,读书数百部,后拜为将军,很受皇宠。某年一股流贼造反,桑寄生,终于攻克敌军于是获得高官厚禄和美女,从此他便骄奢淫逸,终致酿成重病而一命归西此文读来兴味无穷。董其昌于万历五年(1577)还用行书抄录过此文,其作品落款为“丁丑四月立夏日”。手稿提及的两部作品,内中还有佛教因素。结合陈于朝曾有出版印书的经历,又有搜罗佛教书籍的爱好,故陈继儒、董其昌的手稿,基本可锁定为两位给陈于朝某次回信的内容。
(董其昌《桑寄生传》书法)
【叁】
陈于朝去世24年后,时序到了明崇祯三年(1620)。这一年,陈洪绶33岁。这年的秋天,陈洪绶最后一次参加乡试,结果是:以再次落榜宣告科考之路不通。从此,陈洪绶的人生,进入了莲子习静于溪山“习静”阶段,在枫溪边安静安稳地度过了长达十年的溪山生活。而开启这段生活的标志,则是陈洪绶曾精心打造了借园。
复制陈继儒、董其昌手稿,进行刻帖,就是在这个背景下产生的。
借园在宝纶堂后,是陈洪绶的私家花园。陈洪绶《借园记》“遗楼之后,余兄有地半亩,余易得焉。可垒怪石几笏,构危楼数椽。”这是兄弟分家后,陈洪绶自己开辟的花园。花园不大,仅半亩,所有权是从兄弟处换来的。陈洪绶看中这里,是因为此地值得经营。既可垒怪石,又可建房子,且风景优美,“风日清美,经营其间,绿竹当户,豫章上天,养生学佛,书画种田,胸中忽有南面百城,傲人意心。”
陈洪绶还专门写过《小构借园》的诗,内有借园打造过程中的细节
“苟且事修葺,深于学道妨。野心爱山谷,凶岁作茅堂。土木一朝费,农夫八口粮。偿人为苑囿,钱谷讵能量。”时值荒年,陈洪绶仍不惜破费是因为他太想把借园打造成世外桃源了。修葺要费用,要供八个农夫吃饭。但是,若能如愿以偿地打造出一个苑囿,花点钱粮又算得了什么!由此可知借园在陈洪绶心目中的地位。
竹自开三径,蕉能覆华门。因之为小憩,不欲用工繁。四壁图良训,中堂画世尊。随人所成就,蕞土即名园。陈洪绶使借园成为可供休憩的园子:三条小路以竹为指引,一道墙门以蕉为点缀,屋内中堂画了祖宗的像,屋内四壁挂满了字画。虽是弹丸之地,但借园就是陈洪绶心目中的名园。诗中一句四壁图良训”,就把刻帖的事统统囊括在其中了。
借园建成后,陈洪绶颇为自得,情不自禁向好友发出邀请。其中一封是用诗的形式写给朋友兼师傅蓝瑛(蓝田叔)的:“小园近日可邀君,手种梧桐已拂云。半亩清阴吾所欲,一窗秋雨待君分。注意,这首诗里出现了一棵梧桐。再注意,这棵梧桐十分关键,它既是陈洪绶眼前的这棵梧桐,也是陈洪绶刻帖上的那棵梧桐。
于是,小天竺里的两块刻帖,就有了它们诞生的动机,和最初安放的位置。它们曾经是借园某面墙壁上的艺术装饰,它代表主人陈洪绶的品位,它代表七樟庵艺术收藏的丰富。它如今斑驳的面孔里,还隐隐约约看得见350年前宝纶堂曾经的辉煌,以及借园的艺术精致。
“梧同月午,自聚山馥,秋夜无书,清福岂能全享,老夫自觉何如。”这首诗,《宝纶堂集》未收录。陈洪绶落款“迟老”,与他取号“悔迟”尚有一段距离。“迟老”是陈洪绶对科考无望的一个总结,实际是青春已逝的感叹。这个号,与陈洪绶48岁后使用的“悔迟”“悔僧”截然不同。前者有调侃有自嘲,这从“梧同月午”诗和画中不难读出;而后者则是面临“国破”加“家亡”的残酷现实,是源自内心深处的阵阵哀叹,用陈洪绶的原话是——“废人莫属我”。这是读陈洪绶刻帖的另一个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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