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埠陈氏共11位进士,除驻日岭出了武进士陈绍龙(入籍会稽,又名“裘安邦”),其他10位进士均出自福八房。福八公传三世至“维”字,则当数维六房在科第中独领风骚,因为维六房的子孙中竟出了6位进士,他们是:陈赏、陈性学、陈奕磐(因父亲出继至墨城坞舅氏,故又名“寿奕磐”)、陈恺、陈汇义(顺义大兴籍,陈洪绶后代)、陈模。所谓“书香门第”,所谓“仕宦之家”,维六房是最名副其实的。进士的文章写过多篇,进士的名字被后人反来复去提及,但有一位进士却始终在我们的视线之外。这位被忽略的进士叫陈恺。陈恺(1689—1722),宅埠陈氏十八世。宗谱行传载:“讳恺,字孟仁,号乐园。棆四百七十六公长子。康熙庚子科(1720)乡试以《诗经》中六十九名,辛丑(1721)会试中第六十名,殿试三甲百十七名,候选府学教授。生康熙己巳十二月初一日子时。配五藻张氏,子二,圻四百三十,圻四百六十七,女一,适县学生五藻张道然。公卒康熙后壬寅二月二十二日酉时,与氏合葬祠堂衕。”陈恺是维六公陈斋的八世孙。其世系如下:陈恺(炜三百七十九)——父陈文炜(棆四百七十六)——祖陈新祚(钶三百三十三)——曾祖陈应麟(都二十二)——高祖陈宏(鼎十六)——五世祖陈文瑞(廉七)——六世祖陈元昭(寅七)——七世祖陈岳英(贞十一)——八世祖陈斋(维六)。陈恺1720年乡试中式,1721年会试中式,这样的科考业绩,叫做“连捷进士”。他的“候选府学教授”,其实是中举后的待分配。陈凯考取进士的第二年即去世,所以没有为官的经历。也正因如此,陈恺得不到史家重视,去世三百年来,他始终寂寂无名。2022年是陈恺去世300周年。我们翻查宗谱,对他的身世作一个简单的叙述,权当是为这位为家族争光的先祖作一个祭奠。陈恺是陈文炜(字电章)的长子,从小就拜同族的法子公(陈祖范,号贞庵)为师,师事法子公长达十余年。可以说,陈恺是法子公一手培养的。陈恺天智聪慧,领悟力极强,作文别出机杼,故深得法子公喜爱。法子公对学生要求极严,他从不轻易表扬学生,但对陈恺却例外。当时,法子公评价陈恺是“人中骐骥”。陈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后来学业大进,与法子公相处甚欢,师生经常赏奇析疑(一起欣赏奇文、分析疑义)。后来法子公赴武义县任教谕,陈恺也开始了他的教书生涯。师生虽分隔两地,但陈恺仍按时将自己所作之文寄呈给法子公,法子公每次读到陈恺的文章,总是拍案叫绝,他还以陈恺为榜样,教育自己的儿子:“陈恺的经艺已经登峰造极,日后必定金榜题名,你们与他的差距太大了,应该好好向他学习!”有付出必有回报。此后的历次科考,陈恺一路顺畅。二十岁参加县试(秀才考试),得第一名;三十一岁参加乡试(举人考试),得第六十九名;三十二岁参加会试(贡士考试),得第六十名;同年参加殿试(进士考试),得三甲一百十七名。当年,陈恺赴杭城参加乡试时,考生们都争着要跟陈恺同住一室,他们纷纷向陈恺行“弟子礼”,就像尊重先生一样尊重陈恺。陈恺的学问深藏不露。陈氏的金榜题名者,在五经中基本选《礼经》这门课,唯独陈恺敢于突破家学传统,竟然选择了《诗经》。他不仅精通《诗经》,其它才艺如诗、赋、箴、铭,均达到了工雅绝伦。他还擅长书画,书法颇似“钟王”(三国魏钟繇、晋王羲之),作画尤工竹石。他曾经在自己的画作上题跋:“襄阳石,眉山竹,不污复不俗,为洒尘埃千尺幅。”由此可知陈恺的性情。陈恺的文章、字画早就在民间流传,等他考中进士后,更是名声大振,纸贵洛阳。按理,陈恺中进士之后,再经过三年“观政”(录为进士后并不立即授官,而是被派遣至六部九卿等衙门实习政事),即可出任县官,但陈恺并没有选择走这条亨通大道。他竟然“赋归”了,毅然抛弃做官的大好前程,两手空空的回家来了。他为什么这样做?因为他是个孝子,他考虑到父母已经年老,家庭又十分贫困,现实不允许他远走高飞,他情愿靠授徒的微薄收入来孝养父母。还有一个原因,陈恺苦读的时间太久,加上科考的南北奔波,他早已积劳成疾。所以从京城回来时,陈恺的身体已弱不可支,即使用参苓药饵调理救治,也已无济于事。第二年新年刚过,陈恺就英年早逝。天妒英才的事,总是在陈氏门第里发生。明代陈氏门第里的“学霸”陈玑,在三年观政期满、朝廷任职文件即将下发之际,就英年早逝,享年仅三十七岁。陈恺是第二个令人扼腕痛惜的人才,他连三年观政都无法参加,享年仅三十四岁。陈恺去世时,当时的诸暨县令程珣,亲自撰文祭奠,一边写,一边痛哭,令围观者无不叹息流泪。陈恺有个年友(同年参加科举考试的人)叫邓钟岳,后来做了督学,一次途经绍兴,得知陈恺已去世的消息,特地派人前来祭奠,并发出了“天伤斯文,人失仪型”(斯文:有文化有修养的人;仪型:楷模,典范)的感慨。在陈氏家族,陈恺有个“同学侄”(侄辈兼同学)叫陈绥猷,字启圣,号谦山,是法子公的长子,在陈恺病重期间,他朝夕问候,并赠以参苓美食。陈恺去世后,陈绥猷抚棺大恸,滴泪和墨,写下以下挽词:惟我与君交最久,知君夙性敦孝友。品真玉尺行无瑕,学广闻渊吞二酉。词源倒峡泻银潢,文焰光芒悬星斗。英年誉望噪芹宫,虚怀若谷守谦冲。常鳞凡介非俦匹,破壁联飞子丑中。观政在朝人拭目,宛如韩子日局缩。只缘亲老亦忧贫,制锦未遑甘苜蓿。玄冥按北泛轻舟,木落峰瘦江上愁。雨雪霏霏恙不已,停桡归舍便登楼。登楼屏迹知交寡,家人围绕泪盈把。吁天请代卒莫瘳,为召修文赴地下。庞眉皓首倩谁扶,哭倒尸床眼泪枯。二三童稚痴何甚,道是明朝死复苏。自古人情趋炎热,似火刚然顿扑灭。门庭闲寂可张罗,行路闻之皆呜咽。何况咸籍缔范张,执绋心随丹旐扬。嚬呻易箦言弥善,动人情处断人肠。夜半阴岑闻啼鸟,中有哀鹃啼未了。盈盈口血为谁流,此意问天天不晓。从来天道恨无知,盗跖寿终颜氏夭。陈恺兄弟三人,在长兄的表率下,两弟也先后成为秀才,但屡试不第。仲弟名惺,字履吉,号醒斋,县学廪生,他天性孝友,资学俱优,有诗文集刊刻行世。陈恺季弟名悌,字叔友,号润园,县学生。陈恺去世后,仲弟陈惺与叔嫂弟侄同爨四十余年。他还有一句名言:“聊存胆肝无惭我,不负须眉可对人。”陈恺两子:继三、继元。继元无嗣。继三生一子,名毓礽。毓礽无嗣,斯文中断。陈恺高祖宏,字伯渚,号东山,生前曾置办欢字七百八十七号坟山六亩,又七百八十五号山脚余地一亩,土名“石䃭山”(即今先进村石敢山),故陈恺高祖、曾祖、祖父及仲弟,卒后均葬于石䃭山。宅埠陈氏纂修宗谱时,“同学侄”陈绥猷为陈恺撰写了《进士乐园公传》,让我们得以了解到陈恺的身世。这位当年被陈祖范教训“汝曹弗如远甚,当以师事之”(你们与陈恺的差距太大了,应该好好向他学习)的陈绥猷,其科举之路恰好与陈恺形成鲜明对照。陈绥猷也是个书痴,他“生而颖异,读书过目成诵”,十一岁能作文,在成为秀才之前,每次考试都领先,可后来接连参加十二次科考,均名落孙山。乾隆丁卯(1747),陈绥猷在科考败北后,又遭遇火灾,其藏书与诗文化作灰烬。从此,他“乐志灌畦(安于纯朴生活),耽情麹糵(沉缅于喝酒),兀然而醉(时而大醉),恍尔而醒(时而清醒)”,有人嘲笑他功名无成,他便吟诗解愁,六十岁那年他为自己写下这样一副对联:周花甲唤醒书痴,刚脱离苦厄迷途,利不疚,名不徇,优哉游哉,敢曰超尘轶俗;挂杖头哄传醉士,却勘破炎凉丑态,风可吟,月可弄,快也足也,遑云益寿延年。读书求功名,谈何容易。陈玑、陈恺固然金榜题名、光宗耀祖了,却也为此献出了年轻的生命。陈绥猷学到老,考到老,最后迷途知返,摆脱了名利的羁绊,看破了世态的炎凉,终于过上了吟风弄月、优哉游哉的田园生活。陈家人至今还在说一个故事。说有个神仙经过陈家,他在空中大声吆喝:“做官去喽!做官去喽!”结果陈家人无动于衷,家家户户大门紧闭,懒得理会。神仙纳闷了,改口喊出:“抲黄鳝去喽!抲黄鳝去喽!”结果陈家人欣喜若狂,蜂拥而出……这虽是无根据的笑话,却也从一个侧面反映陈家人对功名的淡泊。做官的确风光,可做官是有风险的,做官要背井离乡,男人做官去了女人就得守活寡。况且,做官的前提是读书,是科考。这功名路上的种种苦处,陈家人心知肚明。陈家人以读书为荣,但谁能理解陈家人背后默默煎熬的读书之苦。与其像陈玑、陈恺这样将生命都搭上,还不如做百姓抲黄鳝快活呢。这虽然不是主流意识,但一定也是陈氏家族对功名的另一种看法。虽然这种态度有点消极,有点看破红尘的味道,却正是读书不易、功名难求的真实写照。由此,则陈恺的命运更令人唏嘘!他的寂寂无名,是一种深沉的酸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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