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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世》07

 为什么73 2021-07-21

原创 蔡必贵 鬼叔

【四】Part.1

是廖喜发现的那具无名女尸。

第二天早上,山林雪有案卷要整理,廖喜刚好到东边去,顺便帮衡久远拿胶卷。

当他推开二〇四房的门,就看见那具尸体躺在地上。

女尸全身赤裸,仰卧于地,双手摊开,两脚并拢,脚掌朝门,头向着厨房。现场散落着被撕碎的胶卷,应该是衡久远昨天拍的。

此情此景,廖喜第一反应,以为尸体是衡久远。因为两者体型相似,年龄相仿,而且都是短发。廖喜以为,女记者是昨天半夜回来拿胶卷,然后遭遇了不测。

幸好不是。

廖喜上前查看,发现死者是一名面容姣好的陌生女性,脖子上有绳子的勒痕,初步判断是其致死原因。

在尸体的胸部下方,肚脐以上,用马克笔写着三个字符,竖行排列。

廖喜马上打了一一〇,又打电话向洪队汇报。

机械性地做完这一切之后,廖喜才从宿醉和震惊中缓过劲来,大脑重新启动,开始思考眼前的景象,以及其背后的意义。

这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为什么一个曾经的犯罪现场,原来的凶手都已经被抓了,又出现新的死者?

摆在他面前的第一个问题是,这一起案件,要以自杀还是他杀来定性?廖喜断定是后者。因为一个人不可能在自缢身亡后,又跑到地板上躺好,这根本不符合常理。

紧接着,一连串问题,争先恐后,出现在廖喜脑海。这里是不是犯罪第一现场?死者是谁?凶手是谁?凶手为什么要在这里杀人或者弃尸?凶手的这种行为,应该视作偶然,还是故意向警方挑衅?

突然间,一个可怕的念头跳了出来。如果竖着看,山,丨,丨,山林雪的山;横着看,一,一,彐,彐刚好是雪字的下半部分。

廖喜被自己吓到了,用力拍着自己的脑袋,努力让这个联想烟消云散。

在这个上午,以及接下来一个月,甚至之后的二十年间,这些疑问,一直困扰着廖喜。通过他们不懈的努力,一部分问题得到了解答,而另外的一部分,因为无法预测的原因,成为了长久的秘密。

警署同事们很快到达了现场,技术分队取证拍照,洪队在门口不停踱步。他止不住愤怒地说,这完全是骑我们头上,屙屎屙尿,啊,屙屎屙尿,当我们布古警署是吃素的?

如果仔细琢磨这句话,会发觉它非常好笑,不过在这个场景,没有任何人想要笑。

根据技术分队管文浩的报告,根据尸僵程度判断,受害者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在今天凌晨一到四点。在死者颈部甲状软骨上发现索沟,应是颈部受到外部压力,造成机械性窒息死亡。具体是被他人勒死或者自缢身亡,需要进行尸检才能确认。

除此以外,尸体上未发现可见创口,也没有被性侵犯的痕迹。现场找不到最关键的绳索,也没有遗留任何能证明死者身份的物品,很可能是被凶手带走销毁了。

死者遗体旁,散落着一卷被撕碎的胶卷,据本署刑警中队队员山林雪称,胶卷是昨天下午两点到三点之间,特区法制报的记者衡久远所拍摄。

遗体的腹部上,用黑色马克笔,留有记号,由三个奇怪字符组成。如果竖着看,是山,丨,丨;如果站在遗体左手边,横着看,则是一,一,彐,或者英文的第五个字母。暂不明白凶手或死者,写下这串字符的用意。

报案时间,今天上午十点二十三分,报案人是本署刑警中队队员,廖喜。据廖喜称,自己之所以来到现场,是为了取衡久远遗留下的胶卷。

从现场提取到大量的脚印跟指纹,其中包括山林雪跟廖喜的指纹;前者称是在昨天协助衡久远拍摄时留下,后者则是半月前,解救受害者许某所留。

本来,两名刑警虽然没有作案动机,但是从证据学上说,存在一定的嫌疑。幸好,根据两人供述,昨晚他们喝了酒之后,一同住在招待所,互相提供了不在场证明。尽管如此,也有队员私下向洪队建议,为避嫌起见,山林雪跟廖喜应该退出此次调查。

这个提议,被洪队断然拒绝了。

这个退伍侦察兵,三十多岁的刑警队长,打死也不相信,他手下的两个兵,两个得力干将,两个侦察分队骨干,会在合谋杀人之后,弃尸于上一次案件的犯罪现场,再一起做伪供。这不仅是在质疑他两个手下的人格和智商,也是在质疑他洪子良的人格和智商。

警署会议室里,洪队当着所有人的面,面色严肃道,有人怀疑自己战友,是谁我就不点名了啊,非常不好!说什么小山跟小廖,有犯罪嫌疑,去过现场就有嫌疑?要照这么说,今天在场的,包括我,都有嫌疑。是不是我们都退出调查?啊?再让分局的兄弟来帮忙?

台下没有人说话。

洪队怒气冲冲道,小山跟小廖是什么人,别的中队不清楚,你们不清楚?他们会杀人,杀了人,还蠢得把尸体扔在上一个现场?不可能!我现在告诉你们,这个案子,小山小廖不光参与调查,还要负责调查!

他又给廖喜和山林雪下达命令,说,七〇九案,活人是你们找到的;这一次,还是同一间出租屋,死人也是你们找到的。你们两个,给我负责到底!把事情给我弄明白了,把人给我抓到!听明白了吗?

两人立正敬礼,齐声道,明白!

接下来,洪队当众拍板,这个案子由山林雪和廖喜主要负责,侦察分队陈宇峰、黄宇、周轩、徐铂洋,技术分队管文浩,陈弘,予以配合。协警最近都在帮治安分队抓黄赌毒,如非必要,不要抽调人力。

于是,在七〇九案结束的半个月后,一具无名女尸,开启了新的案件。这起谋杀案,尸体被发现的日期是七月二十三号,因此命名为七二三案。

七二三案,是廖喜职业生涯中的一场鏖战。对他来说,这不失为一件好事。廖喜发了很长的几条短信,跟小谌摊牌,最后说,给她一星期时间,好好考虑。这段时间里他要忙破案,休息也回父母家住,希望小谌不要打扰他,双方都静一静。

小谌的短信很简单,区区三个字:对不起。

接着又补了一条:我知道了,我会好好考虑的。

放下手机,廖喜便放下了活着的女人。此刻,他的心里,只有死掉的那个女人。

道理很简单,搞清楚是谁杀人之前,得先弄明白,被杀的人是谁。从现场来看,死者脸上虽然没有化妆,但手指跟脚趾上,都涂着紫色的指甲油,极有可能是从事服务性行业的。第一阶段的外围调查,集中在布古镇所有地下服务业,希望能找到突破口。

侦查分队的六个伙计,就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分头进行调查。警署辖区内的各个夜总会,酒吧,按摩院,还有三教九流的线人。结果,第二天中午就找到了线索,是一起打麻将的那个河源人,老刘,提供给他们的。

在老刘的茶烟酒店里,他看了眼死者照片,说,这不是皇朝一号的红牌,小眉嘛。我丢,上个月还点过她呢,怎么就死了?

廖喜跟山林雪对视了一眼,皇朝一号,是布古镇最大的夜总会。

廖喜问,你确定是她?

老刘又仔细端详了会,说,头发剪短了,没错,就是她。小眉,眉毛的眉。她特别喜欢紫色的东西,你看,手指甲是紫色的,没错吧。

山林雪问,小眉,真名叫什么?

老刘嘿嘿一笑,山警官,鸡婆来的,鸡婆会跟你讲真名?

有了这条线索,接下来就好办多了。按照流程,应该是去皇朝一号,找几个人确认,拿到受害者详细资料,再通知家属来认尸。没料到,却来了个不速之客。

大概就在前天下午,石牙岭上,廖喜靠着桉树抽烟那会,一股热带低气压,在菲律宾吕宋岛东北部海面上生成。昨天,低气压增强成为热带风暴,日本气象厅将其命名为玉兔。布古镇从早上开始刮风,到了中午,两人从老刘的店里出来时,差点被风吹走。

二〇〇一年第七号台风,玉兔,正在香港东南面海域,伺机登陆。

两人开着那辆三菱帕杰罗,刚回到警署,雨就劈头盖脸下了起来,窗外黑压压一片。在警署里,他们遇见了另一位不速之客,特区法制报记者,衡久远。

她坐在山林雪的办公桌前,心情显然不怎么好。

衡久远首先报告了一条坏消息,因为七〇九案本身的敏感性,加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为了避免造成负面影响,干扰办案,龙港公安分局跟特区法制报一致认为,她之前写的那篇报告,不宜发表。

不光现在不能发,以后也不能发。

这对于廖喜来说,倒也不在意料之外。三年的刑警生涯,没破的案子也好,破了的案子也好,最后能见诸报端的,实在是少之又少。毕竟,让广大市民群众,知道自己生活的世界并不安全,不会带来什么好处。

不过,这也再次提醒了他,让他给脑里众多疑问中的一条,划上了加粗的下划线。

七〇九案,并没有经过本地或者市里的媒体报道,如果凶手是模仿作案,或者有意挑衅警方,那他的信息从何而来?看来,之前某个队员的怀疑,也并非毫无道理。只不过,怀疑的对象不应该局限于廖喜跟山林雪,而是所有参与七〇九案的公安干警。当然,还有衡久远。

并不是说这些人有作案嫌疑,而是可能有人无意中透露了一些信息,引发了凶手的兴趣。这同样可以作为一个调查方向。

对于廖喜的分析,山林雪表示认同,不过他认为,当务之急,还是对皇朝一号进行调查取证。

台风玉兔的到来,打乱了他们原有的计划;外面风大雨大,迟点可能会造成积水内涝,今天晚上,皇朝一号肯定不会开门营业。这样一来,调查疑似名为小眉的坐台女,只能通过电话进行。

两人探讨案情时,衡久远就在一边干坐着。等他们起身要去向洪队汇报,她拉着山林雪,说,那个女孩……

廖喜笑笑,说,阿雪,你陪下她吧,我自己去找洪队。

山林雪无奈坐下,问,那个女孩,怎么了?

衡久远说,那个女孩被杀,会不会是因为我?

山林雪说,跟你没有关系,不要有心理压力。

不知道什么时候,山林雪称呼衡久远,已经不再用您了。

衡久远还是不放心,说,不是啊,会不会是我们聊天的时候,凶手听到了什么,所以跑到那房子里去杀人?比如说,前天中午吃火锅的时候。

山林雪说,吃饭那会,我们没聊这个话题。

衡久远说,所以说,真的跟我没关系吗?

山林雪点头,道,对,完全没关系。

衡久远放下心头大石,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深入到山林雪内心,他并不觉得,这件事跟衡久远完全没关系。跟凶手和死者,可能确实无关,但是衡久远去现场拍照,尤其掉了胶卷这件事情,实实在在的,对他跟廖喜造成了影响。

如果不是她那么粗枝大叶,廖喜昨天早上,就不会回到二〇四房。如果不是廖喜发现了受害者尸体,无论是在多久之后,被哪一个人发现,这件谋杀案,都不会跟他们有任何的牵扯。

作为一名公安干警,莫名其妙被认为有杀人嫌疑,山林雪自己倒无所谓,但是他看出来了,廖喜嘴上没说,内心多少有些不满。

不过,他心里清楚,因为这个迁怒于衡久远,既没有道理,更毫无必要。把案子破了,把人抓住,就能还他和廖喜一个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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