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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奚(啸伯)四叔的晚年情景

 芷斋随笔 2021-07-21

想起奚(啸伯)四叔的晚年情景

王筠蘅

奚啸伯先生青岛留影

1973年05月,奚啸伯先生的长子、著名花脸奚延宏先生,带领石家庄地区京剧团的艺术骨干李玉彬(小生演员)、张宏岐(奚先生的弟子、著名老生)等人来西安向我院学习新戏《铁流战士》。这个戏是由我改编、导演的,那次我们讲好以后两个团要相互交流,后来得知他们演出《铁》剧十分红火,河北一片都到他们团去学,我也很高兴。随即延宏约我去看演出并给予指导,于是我1973年07月07日到了石家庄。

石家庄市丝弦剧团白天邀请我看他们排的新戏《根柴河的故事》,当晚李玉彬接我去文化一宫看他们演出的《铁流战士》。这个团是奚先生培育的,剧团演员阵容整齐,舞台作风严整。当晚演出后请我发言,我讲了优点,也提出不足,他们对我很尊敬。

我和延宏约好次日到奚家,一是看望惦记已久的奚四叔,二是看望延宏的爱人杨玉娟。杨玉娟和我是幼年同窗,1946年在青岛同属周麟昆小科班成员。我和玉娟唱了许多对戏,如演《法门寺》,我演赵廉,她演宋巧姣;我俩还唱过《坐宫》,我演四郎,她的公主。玉娟和我同龄,那时她叫李筱霞,我们幼时相处很好。1950年我在博山傍四小名旦毛世来演出时,她经常来看戏,还邀我白天日场去看她演的《御碑亭》,从那年分别后我们已有20余年再未见面。

我在招待所彻夜难眠:奚四叔会不会是我62年见过的那样啊?

次日早晨8点多,我迫不及待的找到奚家。一路上,我与奚四叔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像过电影一样浮现在脑海里----那是1962年我在北京治嗓子,挚友姚玉刚(著名小生,我俩是半师半友)约我同去看望奚先生。玉刚喊他四叔,于是我也喊四叔,那时奚先生己摘掉右派帽子,精神状态很好,穿着西服风度翩翩。他讲他是1921年拜名须生言菊朋为师的,21岁正式搭杨小楼和尚和玉的班社。1933年搭尚小云先生的班社,1935年搭上梅兰芳先生的班社。解放后勤勤恳恳,没想到被错划了右派,以后多多演戏赎罪吧----

奚啸伯先生《上天台》剧照

时隔15年了,不知现在四叔近况如何了。来到奚家,玉彬、延宏、玉娟都在等我,把我让到客厅。这是一间一明两暗的住室,客厅里有两件新家具。延宏说:“这个高低柜是我在牛棚里学会木匠手艺自己做的,我夸他手艺不错,他很得意。我看到一张大写字台上边有一方大端砚和几枝玉管毛笔,这是奚四叔心爱的文房四宝呀!

我问他四叔住在那里?他说在院外,玉彬告诉我,造反派不许奚先生住家里,所以在大门洞隔了一间屋子。我忙往那边一看,其实那是间“牢房”,屋长四米宽一米仅放一张单人床和一个茶几,只能退着进屋上床,黑乎乎还不如牢房明亮呢。我问三禄(也就是今天的著名大武生奚中路):“你爷爷起床了吗?”他说:“爷爷知道你要来,早就等着哪。”我说想去看他老人家,出门迎见一人,我不由愣住了。三禄说:“爷爷来了。”我抬头一看,眼前这个干枯老头难道就是当年赫赫有名的四大须生奚啸伯吗?

奚啸伯晚年留影

只见四叔身穿一套兰布裤褂,戴着一顶旧帽子,脚上一双黑布鞋还扣着鞋带,牙齿脱落,头发花白,左半身不遂(走路划圈)。我急忙上前鞠了一个躬,他拉着我的手十分激动,嘴唇抖嗦,舌根发硬口齿已经不清了。第一句话问我:“尚小云先生好吗?”我说:“先生现在己解除劳动,等待结论呢。”他说:“那就好。”又压低声音问我:“他挨打了吗?”我说:“他吃了苦了,但他很刚强,挺过来了。”奚先生苦笑笑让我坐在凳子上,他也坐在一把破椅子上。我说:“您的身体恢复的不错,希望您想得开,吃得下,早日康复。”我边说话边思索,在他身上一点也看不出当年的痕迹,他哪里像六十三岁的人呀?奚先生又问我:“你还上场吗?”我说:“我己经下台当导演了。”他说:“可惜呀!”又轻轻说:“你的腿功不错,别丢了,以后还用。”这时,延宏拿了两个剧本让我看,我选了一个《决胜千里》。奚先生说:“你们有事我休息去,回去向尚先生问好,请他多保重。”于是我和三禄送他回屋,目送他倒着身子进屋上床。

看到这些情景我不仅热泪盈眶,玉彬对我说:“奚老今天很高兴,平时没人看他,今天你来他高兴话说的不少呢。”我问玉彬:“奚先生什么罪名?”他说:“问题是在1957年反右,我们团凑不上百分之五的数。那时书记很为难,交不了差。奚老是团长,工资高、名望大、社会关系又多,是统战对象,演戏离不了他,让他顶一下谁也不能把他怎么着。奚先生也认为知识分子要改造思想嘛,从全局出发就应了下来。谁知大闸一开,洪水泛滥不可收拾,戴上右派帽子,降了工资撤了团长不算,还要监督劳动,演戏照常但不属名。

文革开始后又是第一个把先生揪出来,不但触及灵魂,还要打斗,他身子本来很弱,那里经得住?后来中风半身不遂,到现在还没结论。”听后我不由心潮沸腾,在那阶级斗争为纲的年月里,有几个好人能幸免于难呀?这时玉娟喊我吃饭,她说这几年学会了做饭,今天和玉英(她妹妹)特为我包龙眼包子,还炒了几个菜。延宏买了啤酒,玉彬、宏起陪我吃饭。我说请四叔来吧?延宏说父亲不爱热闹,让三禄用小碟放了四只包子送过去。吃饭时玉娟说了一些幼时同学的情况,当时风光的师弟宋玉庆当了山东省文化局长,悲惨的是一位师妹(唱青衣的梁某)被一个坏人糟蹋而自尽----

往事不堪回首,我更惦记奚四叔的凄惨晚年。那天吃过饭向他告别时他己休息,我在屋外停了一会儿,就辞别众友回旅店休息了。次日要去郑州,我买了当日零点的火车,当晚又到市丝弦剧团看学生演出,其中有三禄的《掩护》,这孩子文武全优是个好苗子。在他送我到火车站候车的时候,我们交谈了很久,我嘱咐他好好侍候爷爷。

奚啸伯《回荆州》剧照

没想到奚先生于1977年逝世,终年67岁。堂堂四大须生、一代艺术大师却没有逃过文化革命这一劫!

2007年11月于陕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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