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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秧歌没那么简单——故乡纪事082》

 王阔海作品 2021-07-21

大秧歌初略一看,是个红火的事儿,就连很多扭秧歌儿的人自己都这么认为,其实没那么简单。

四十多年前,人们不管怎么穷,每到新年都会扭秧歌,每个小队都会有一支自己的秧歌队。

扭大秧歌可能是社员们一年中最快乐的一件事儿了。

“要饭花子亲嘴,穷欢乐。”这是过年前常常挂在瘦猴儿他爸最边上的话,他说的对象是丫蛋儿爸。因为虽说初二以后才开始扭秧歌,但是准备和排练都在年前进行。

丫蛋儿爸是唱二人转的,二人转和大秧歌是近亲,这事儿一会儿再说。

那会儿的秧歌队里最吸引眼球的和最让人瞧不起的就是猪八戒,他又蠢又骚,整个表演期间,他不停地调戏那些男扮女装的大姑娘。

特别是大胜,丫蛋儿的准二姐夫大胜打扮起来,太像大姑娘了。他涂上粉,画上红唇,裙子一穿,有时候没人告诉你,你会真以为是一个美女。就是有人说那是大胜,也得等他伸出手来才敢断定,大胜的手很男人。

猪八戒不用走队形,这给他调戏大姑娘带来方便。大姑娘反应也不尽相同,我怀疑是导演安排的。比如大胜,当他的准老丈人去调戏他时,他会用手绢遮着半边脸羞涩地笑,还显露出高兴的样子。

二驴子扮演的大姑娘则比较放荡,他会和丫蛋儿爸打情骂俏,激动了的时候,丫蛋儿爸会搂着二驴子的腰夸张地扭一会儿,惹得围观的人捧腹大笑,吐出积了一年的闷气。

丫蛋儿爸的调情不总这么顺利,特别是几个胖老娘们,他们特别在意自己的节操,当丫蛋儿爸凑上前去涎着脸挑逗时,会遭到勇猛的打击。这时候,丫蛋儿爸会被推倒在地,打几个滚儿,十分狼狈。

后来想明白了,这是故意安排的,这个丑角儿之所以要丫蛋儿爸来演,是因为他有功夫,跌倒打滚儿是他吃饭的本钱。

另外的看点是回娘家,一个男人扮演的小媳妇和他的一个傻丈夫。

小媳妇的腰间挂着黑色的小毛驴,纸糊的。小媳妇的功夫体现在要让毛驴活灵活现,毛驴是一个不老实的动物,尥蹶子,走起来还要一颠一颠的,所以扮演这个小媳妇的人腰部功夫要好。还有,小媳妇一般很刁,骑在驴背上还要抽大烟袋,跟着连跑带颠的傻丈夫还要给她点烟,时不时还要用烟袋抽一下傻丈夫。

回娘家是看刁媳妇与狼狈不堪的丈夫一路旁若无人地调情、打闹。

其实,傻丈夫更难演。他要一直憨态毕露,而且反应要慢半拍,比如小媳妇不满了,举起烟袋做出要打他的样子吓唬他,傻丈夫得等媳妇的烟袋锅子快收回去才举手护头,这样的反应慢惹人笑。

没有情节的时候,傻丈夫要驴前驴后地跑,还时不时被驴踢一脚。

对于小孩子来说,孙悟空也是好玩的一个角儿。

扭大秧歌有两种,一种叫“地出溜”,另一种是踩高跷。回娘家是“地出溜”里面的,猪八戒多是地出溜,也有踩高跷的,但是孙悟空都是踩高跷队的。

一男一女两排扭秧歌的高跷大都有一米以上的高度,比如系带松了,可以直接坐在路边的墙头上整理。裙子掩过脚面,看起来高跷与腿是一体的。

唯有孙悟空的高跷特别,高度也就一尺这样,目的是为了灵活。

孙悟空与猪八戒一样,也是满场窜来窜去。他的特点是调皮、做怪相,但是他正经,不逗大姑娘。孙悟空最大的亮点是耍金箍棒和翻筋斗,这就是他的高跷要矮许多的原因,太高的高跷,翻筋斗会有危险。

耍金箍棒又耍的好的,能耍出一片金光,这时候他往往在队伍最前边,好像是个开路神。

乐器班子往往走在队伍最尾部,有时候也进入场中央,特别是穿花的时候。

穿花一般是在一个宽敞的地方要停下来表演了,比如十字路口。这时候,打头的就会掉转头,鼓点也亢强起来,从打头的开始与迎面而来的队尾成员交叉处四列队伍,走得人眼花缭乱,扇子和丝带交互飘甩,开锅了一样。

乐器班子由鼓手掌控开始,在准备开奏之前,鼓手会用两个鼓槌在鼓身侧打击四下,就像架子鼓开场那样。然后进入主节奏,先慢后快,等到穿花的高潮达到顶峰时,鼓手和喇叭、歘子戛然而止,队伍随之像放了气或停了电一样停止了扭摆。

一般一个乐器班子有两个鼓手、两个唢呐、一个歘子手、一个铜锣手组成,由两个壮汉抬着一面大牛皮鼓,两个鼓手交替打。

两只秧歌队相遇的时候还会斗秧歌,就是双方各使出绝活,这时候感觉眼睛不够用,哪一队都有亮点。两个队狭路相逢,不止是斗秧歌,有时候还合作,那场面就更大气。

两个乐器班子走在一起,打同一个鼓点,四只唢呐一起叫,非常气派。还有那些会耍的,两个班子的鼓点和唢呐交叠进行,特别像二重唱,一个高一个低,委婉曲折,令人兴奋。

一般的一个秧歌队都有一个灵魂人物,这个人既是管理者,也是扭的最好的,他常常在队伍前边或者中间。

徐老蔫就是这样的人。

“三杠子压不出一个屁来!”这是瘦猴儿爸对徐老蔫的评价。

的确,扭秧歌外的一年中的任何日子,徐老蔫都是遭人嘲笑的,他动作很慢,比如干活累了,大家一起到地头喝水,别人都喝完了开始抹嘴唇呢,他的缸子才刚到嘴边。

“裤裆里有浆糊。”有人这样形容徐老蔫走路,确实,可能就算着火了,徐老蔫还会蔫蔫的不紧不慢地走路。

只有扭秧歌时,徐老蔫才不蔫了,

徐老蔫扭秧歌的最牛之处是他全身每一块都会动,比如你正看他抖右肩呢,同时左屁股也会抖起来,事先你根本想不到他会抖动自己的那一块肉。

这还不是最厉害的,鼓点唢呐一起,徐老蔫就跟换了个人,用当地话说是“来神了”。

“来神”是说萨满神上身的词儿,根据一些学者研究,比照岩画上的图案和一些萨满的口述,大秧歌的确与萨满脱不了干系。说这种形式在很早以前,是氏族部落举行祭祀时的舞蹈,后来又受到来自河北的“落子”等影响,逐渐变成今天的样子。

随之改变的还有东北地区独特的戏种——二人转。

二人转早期叫一副架,就是指从大秧歌里取出一男一女一副架,连说带唱带表演,成为独特戏种。有专家认为,这个世界上的戏剧只有两种形式:莎士比亚和二人转。

这个结论可能会被许多对二人转有偏见的人不解,很多人以为二人转就是粗口,其实那是被逼无奈。

在莎士比亚的戏剧里,饰演罗密欧的演员从始至终就是蒙太古的儿子,朱丽叶的情人。但是在二人转中,一个演员一会儿是罗密欧,一会儿是莎士比亚,甚至过一会儿还可能是朱丽叶。

这种角色进出自如的戏剧形式可不是一个粗口能概括的了得,而它的母体就是每年过年表演的大秧歌。

如是观之,大秧歌的一对儿一对儿男女说不好原来都有角色故事,期待有心人把它研究出来吧。

20201010,呼和浩特)

(摄影:翟瑛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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