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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烧》:那部超越《寄生虫》的韩影

 dituinaocomf6 2021-07-22

13字数 3,497阅读 577

2019年奉俊昊导演的《寄生虫》让韩国电影在世界影坛又一次备受瞩目。但在我心目中,有一部电影始终是近十年韩影之首,它就是2018年李沧东导演的《燃烧》。

这部电影具备了《寄生虫》和其他许多商业电影所稀缺的一个品质,那就是电影的“文学性”。而文学性,也恰恰是李沧东作品的魅力所在。

电影改编自村上春树原作《烧仓房》,既保留了小说的情节和文学气质,又结合了韩国的现实,导演添加的段落也十分流畅自然,各个演员的表演都堪称顶峰。总之,这部电影在各个方面都调和到了几乎完美的状态。

电影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少年钟秀和少女海美曾是幼时邻居,他们在最底层打拼,过着寂寂无名的生活,一次偶然的机会二人重逢并坠入爱河。海美将自己的猫托付给钟秀后去非洲旅行,回国时带回一名同伴名叫本,是个无所事事的富裕青年。在三人的交往中,一次本向钟秀透露了自己有着燃烧塑料大棚的癖好,不久后海美竟神秘失踪。钟秀于是踏上了寻找海美与自我拯救的旅程。


饥饿

“小饥饿者(little hunger)是生理上觉得饥饿的人,大饥饿者(great hunger)是饥渴地寻找生存意义的人。”

这句本来用于形容人的不同状态的台词被导演挖掘出了阶级对立的深刻意义。穷人是小饥饿者,满足温饱足矣,而富人却对衣食的餍足感到无聊,转而寻找办法解决灵魂的空虚。

海美是饥饿的,但她没钱没地位没人脉,尽管内心感到孤独,也只能受困于物质的穷困匮乏。海美在富人聚会上用力地跳着非洲部落的“饥饿之舞”,俨然成为供富人取乐的玩物,这时富人们却纷纷露出戏谑轻蔑的神态,本更是打起了哈欠。

钟秀是饥饿的,他渴望亲情爱情金钱权力,却被现实压得沉默寡言,懦弱畏缩。钟秀在本面前更是将自卑袒露无疑。本开着闪亮的豪车,而自己只有破旧的货车;本住着宽阔整洁的豪宅,而自己只有乡下的陋室;本可以轻而易举地与海美亲密互动,而自己只能在海美背后无望地说着“我爱她”。

本也是饥饿的,纵使他有花不完的钱,却总是感到精神的饥渴,因而把自己施虐的魔爪转向穷人。本牵动着全片的悬疑氛围,他经常发出令人心头发毛的言论:

“只要有趣,我什么都做。”

“我之所以喜欢做菜,是因为能够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吃的菜,而且更棒的是我还能自己吃掉,就像给人类的神供上祭品一样,我为自己做祭品,然后吃掉。”

在海美人间蒸发之后,本身边又跟着一个新的年轻女子,她看起来和海美一样贫穷,透露着纯粹的肤浅和无知。本用相同的手段玩弄着她,把她领到富人的聚会供他们取乐,玩够了就当做祭品一杀了之。

电影中有一个极为惊悚的镜头:本用女人一般的手势托着那个女孩的脸,精心地为她化妆,脸上洋溢着不可名状的喜悦与满足。这时观众便可以根据钟秀在本家里发现的物证大胆推测:他豪宅里整齐摆放的化妆盒,就是入殓师清理遗容的工具箱;抽屉里女孩们的廉价首饰,就是变态连环杀手的奖状墙。本大概就是以烧塑料大棚为名,残杀着一个又一个寂寂无名的年轻女孩,并且还极为变态地为被害者们一个个化上“死人妆”。

本不仅不怕自己败露,而且仿佛有意将钟秀拉入自己的生活空间,坦然地展示着自己的富裕和空虚,敦促他发现自己的秘密。他仿佛强大的神,能把所有猎物骗到手,也能操纵钟秀的情绪和心理,肆无忌惮地挑弄着钟秀的自尊心。他似乎对钟秀有着莫名的亲切和信任,希望向他倾诉自己的故事,也希望由他给自己一个最终的解脱。


橘子,锅炉,枯井,塑料大棚

这是影片中的四个重要意象。

影片一开头,海美就阐释了一段哑剧表演的理论:“不要想这里有橘子,而只需要忘掉这里没有橘子。真正重要的是你要渴望吃到橘子,这样口腔才会分泌口水,才会觉得好吃。”

锅炉是海美的猫的名字。之前钟秀一直给它喂食,却从未真正见过它。而在海美人间蒸发后,钟秀却在本家里发现一只小猫,呼唤它锅炉时,它就跑到了钟秀的怀里。

海美在消失之前,突然对钟秀说起自己小时候掉进家门前枯井,苦苦等待最终被钟秀解救的故事。钟秀自己没有记忆,后来向多人求证枯井的存在,得到的回答却不一致。海美的家人否认枯井的存在,还说海美惯于编造谎言。而钟秀的母亲却说井确实存在。

塑料大棚则是本的一个恶趣味的指代:“在韩国,塑料大棚真的很多,既没有用,看着又心烦的乱七八糟的塑料大棚,它们就好像在等待我烧掉。”钟秀四处寻找所谓的塑料大棚,却并没有发现有被烧掉的痕迹。“燃烧”在表面上是不存在的,但又让人愿意去相信它是确实存在的。观众和钟秀一起,进入了本操控的悬疑当中,寻找到底什么被燃烧了,燃烧到底是指什么。

橘子,锅炉,枯井和塑料大棚都代表了不确定存在的半虚构事物。没有人真正关心它们的存在性,只要相信,它就存在。真相往往就放在我们眼前,只是我们总是没有能力立刻发现。另一方面,甚至事情的真相也不是重要的,关键是我们要相信,只有相信,才能拥有拯救他人和自身的强大力量。

在这个意义上,海美、钟秀他们这样的青年,干着不稳定的工作,没有钱没有朋友,就算消失也会被家人当做逃债,更不会有警察寻找,是真正的底层和弱势群体。

而本恰恰盯上了这些毫无还手之力的人,他说:“我不会去判断,只是接受它们等待我烧掉的事实”,于是残忍地戕害着他们,轻松自然而天经地义。金钱是他犯罪的通行证,贫穷,是被害者卑微的墓志铭。

导演大胆揭露了韩国社会的黑暗现实,由于经济的退步和停滞,贫富阶级不再是简单的对立和分裂,富人已经开始剥削和迫害穷人,贪婪地吸食他们的血肉,用来填补自己灵魂的空虚,并且自大地以为正义在自己一方,自己能够随意操控他人的生死,仿佛金钱赋予了富人神权。

此外,事件的真相也是不确定的。一切都只是观众的推断,没有确凿的证据,导演给出了开放性解读的空间,悬疑氛围层层递进,却始终没有公之于众的结论。正是这种不确定性,使电影有了文学作品一般的魅力。

“一千个读者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本到底是不是杀人凶手?还是一切都只是他的玩笑?钟秀到底有没有杀死本?这些事件的真相并不是导演探讨的重点,重要的是观众对此能够有丰富的自我解读的空间。


钟秀

钟秀的扮演者刘亚仁在本片中贡献了影帝级别的表演。钟秀代表了电影的主角——那些贫穷的年轻人。

钟秀的父亲年轻时前途一片大好,但他固执地留在乡下投资畜牧业,后来沦为一个愤世嫉俗的失败者,由于愤怒控制障碍,钟秀的母亲离开了家,父亲当着钟秀的面烧光了她留下的衣裳。钟秀成年后,父亲又因为故意伤人拒绝认错被起诉,最终身陷囹圄。可以说父亲这个角色非常有李沧东的特色,具有那种普通人物命运跌宕的悲剧感,透露着人生境遇的荒诞。

家境的阴暗深深的烙印在钟秀身上。在父亲的淫威之下他走向了父亲的反面,几乎看不出有什么个人情绪的外露:面对深爱的女孩海美,他显得沉默寡言,不知道如何追求她,不知道如何宣告对她的占有,甚至不敢当面说出“我爱你”;面对本的挑衅,他的自尊心和嫉妒心也没有熊熊燃烧,只是在巨大的贫富对比面前表现得无所适从;当别人问起他的事业,他也不敢大胆说出自己对小说的坚持和热爱。

从心理学上分析,由于童年的创伤,钟秀的动机水平是非常低下的,也就是说他很难自发地成就某些事情。贫穷使他成为了一个畏畏缩缩的人,一个甚至对于自身欲望都感到胆怯的人。影片最后钟秀杀死本复仇的情节,也都更像是一种他自己在小说中的意淫,而不是付诸实际的行动。但是从这个角度上说,小说或者说文学拯救了钟秀,让他完成了复仇,第一次在自己的晦暗的人生中看到了胜利的光辉。


在海美居住的房间,“每天会有阳光照射进屋一次,那是阳光在南山观景台玻璃上反射照进来的,但是时间很短”。

这仿佛暗示着穷人的生活是真正的黯淡无光,即使有些微的光亮,也只是反射光,而且转瞬即逝。阳光既象征着爱情,也象征着这些贫苦青年对于金钱和地位的向往。

但是这道微光却是如此珍贵。

海美和钟秀是彼此的光。他们在颠沛的生活中互相依偎,互相取暖。两人看着房间里反射的微光完成了第一次做爱,此后多次钟秀也想象着这点阳光自慰。

本对钟秀说:“她说你是她在世上唯一信任的人,说你会一直站在她那边,听她这么一说,我突然产生了嫉妒,我这辈子从未嫉妒过谁。”钟秀和海美两人间强烈的羁绊也促使钟秀在全世界都遗忘海美时依然坚持寻找真相。

全片最美的段落就是海美在夕阳中的舞蹈。随着Miles Davis的小号声,她脱去衣物,自由起舞,她的灵魂仿佛飞鸟腾空,循着暮色中最后一点晚霞的光亮远远飞走。

即使是本也需要光。燃烧的火光就是他生命的意义。他说:“我看着燃烧的塑料大棚,感受到喜悦,感受到响彻骨髓的低音(bass)。”

丰富的意象和隐喻,无限的解读空间,让这部电影仿佛一部精良的文学作品,如河流一般静静流淌,耐人寻味。放在李沧东个人作品史和韩国电影史上,都可谓一次里程碑式的超越。

或是穷困,或是富有,你也一定深深不安于人生的虚妄,那么,你也要去寻找寻找灵魂的bass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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