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罪辩护的几点心得体会

大家好，我是郑文鑫。

最近有同行跟我聊无罪辩护，我才发现近年来做的案件似乎都和无罪辩护有关，自己办案的效果也还行，就斗胆谈一些心得体会。

在当下的司法环境，做无罪辩护是需要很多先决条件的，如果这些先决条件不具备，最好不要轻易做无罪辩护。我特别关注这三个先决条件：

一是当事人不愿意认罪。只要当事人认罪了，再做无罪辩护，意义基本不太大，除非涉及法律适用的问题。如果是事实争议，只要当事人认罪了，无论是什么原因认罪的，基本上就失去做无罪辩护的条件了。看看林某楠被控受贿案，就知道只要签字画押后，哪怕有明显证据指向笔录合法性和真实性有问题，也很难有理想的裁判结果。我做无罪辩护成功的案子，一般当事人都不认罪，当事人一旦认罪之后，最好的结果往往也是变相的无罪。律师做罪轻辩护，结果法院判无罪的案子，可能性极其低，否则也不会成为新闻事件。

二是证据或法律适用有很大问题。做无罪辩护的案子，证据上如果仅有一般的问题，基本上是要失败的。有的人认为只要有疑点就应当作对当事人有利的解释，我想说的是，在涉及罪与非罪的案件中，基本上不会这样解释的，而且往往是相反的解释，做无罪辩护的案件证据上要有很大的问题，很大的漏洞才可以，不能仅仅是一般的怀疑。刑诉法虽然规定控方有举证责任，但实践中，做无罪辩护，当事人是有责任自证清白的。这是法律规定和司法实践的差异。

三是当事人是可以正常沟通的。做无罪辩护的案子，律师跟当事人之间要非常信任，你要确定当事人是可以沟通的，理念是一致的。比如我认为做无罪辩护的案件，一定是要在专业上找到突破，但有一些当事人总是迷信关系，相信关系才能真正解决问题，如果当事人有这种想法也没有问题，关键是，你一定要让他知道专业是核心突破口，或者我们仅是做专业上事情，不要本末倒置。又比如当事人要能接受按照法律程序辩护，有的当事人可能会喜欢搞七搞八的，最后不仅把自己搞死了，可能也把我们搞死了。无罪案子一般当事人都会觉得冤，所以当事人和家属会有一些极端的举动也是情理之中，这个我们是要注意的。很多家属也想通过舆论伸冤，这个过程中，律师也要注意把握其中的风险。

如果当事人不愿意认罪，案件本身的证据或法律有存在很大的问题，且当事人愿意信任我们并且和我们有良性的沟通，基本上就具备做无罪辩护的条件了。当然，我还是要告诉当事人，无罪辩护通常情况下也未必就会取得无罪的结果，变相的无罪，必要的时候也是可以考虑妥协的，至于最终妥不妥协，我们分析利弊，帮助当事人选择就好。

有条件做无罪辩护之后，就对律师做无罪辩护的能力提出要求了。公检法既是打击犯罪者，同时也是人权保障者，他们有一定的错案拦截能力，只不过一旦案件批捕之后，往往因为其他因素，比如责任追究等，他们更倾向于从有罪的角度来考量问题了。司法实践中，做无罪辩护的，我通常是指批捕之后做无罪辩护的案子，因为这种案子的挑战性最大。律师做无罪辩护，以下问题是要经常碰到的。

一是调查取证。如果没有调取新的证据，无罪辩护的成功率是非常低的。现在认定有罪的证据整体上还有赖于言词证据，所以做无罪辩护时经常碰到要推翻一些不实的口供或者证言，怎么处理？不调查取证案件事实就推翻不了，调查取证可能也会给自己惹出一身风险。叫当事人家属去取证，也不能完全免除风险，具体怎么把握，没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方法，还是要个案处理。

二是证据披露。很多当事人和家属不理解，为什么侦查阶段取证的证据不能给律师看，我也很疑惑，说是侦查秘密，这个证据不能及时披露，我觉得是有问题的，但法律就这么规定，这个没有办法。对于律师而言，最大的难题不在于侦查阶段能不能阅卷，而在审查起诉后可以阅卷了，家属不能理解为什么不能披露证据材料给他们。当事人更不能理解，为什么有的律师不敢向他披露全案证据。辩护权来源于当事人的授权，律师可以看全案证据，当事人却不行？现在是有明确的规定，律师在办案中获得的案卷材料不能给当事人和家属的，这个很清楚了，家属不明白，只能靠自己去解释了。有的律师认为和嫌疑人、被告人只有核对证据的权利，但不能给他们看证据原件，这个我是持不同看法的，我认为所有的证据材料都可以向被告人核对（取保在外的更应注意方式方法）。案件材料不能给当事人家属，律师也不能随便对外披露这是老生常谈的问题了。周泽律师披露了吕先三涉嫌被刑讯逼供的录音录像，结果就被处罚了。现在新的刑诉法解释，就针对这个行为做了禁止性条款，被戏称为是“周泽条款”。

三是沟通与对抗。做无罪辩护的案件，一般公检法一开始都是讨厌律师的，尤其是批捕之后的案子。捕诉合一了，谁批捕的谁就要负责起诉，宁可一错再错，也不愿自己打脸，这是人性。批捕后的案子，公诉人往往是听不进律师意见的，除非律师在事实上或法律适用上有非常重大的突破，否则休想获得公诉人的认同了。律师很难，审查起诉阶段，检察官既是运动员，也是裁判员。你不得不跟公诉人沟通，披露意见，因为争取不起诉是这个阶段最重要的目标，但又不得不关注现实，就是你提出的无罪辩护意见，最后总是被他们不断补充侦查堵塞。有的案子不能补充侦查的，他们就用情况说明。所以怎么沟通，沟通到什么程度，这个是要考虑的。如果涉及言词证据，则要做好一些铺垫工作，否则他们很容易做通证人的工作的。不说也不行，说多了也不行，说得什么份上，全靠个人的经验和能力掌握了，我还没有总结出可以推广的经验。此外，律师不仅要善于沟通，也要敢于对抗，对于一些无罪辩护的案件，还是要有正义感的，不能怕事，必要的时候，要敢于对抗，该拍桌子的也要敢拍，被威胁也是常事，不能认怂，认怂了就会被看不起了，被看不起了成功率就下降了。

四是控告申诉。做无罪辩护的案件，是要有发散性思维的，尤其要学会控告申诉。在控告申诉中，也要注意把握尺度，避免给自己造成麻烦。我举一个例子说明控告的作用，我有一个当事人被批捕了，而且涉嫌三个罪名，我认为他是无罪的，在审查起诉阶段和经办人沟通，经办检察官对于我做无罪辩护是比较反感的。后来我希望这个案件可以上检委会讨论，于是就想办法让经办人把案子报检委会讨论，而在上会之前，就向有关领导写申诉控告信，让他们预先知道有人喊冤，这样他们在决策的时候，自然会更慎重。后来很幸运，当事人被做了不起诉处理。到法院阶段，如果要判无罪，也是要经过审委会的，所以这些法庭之外的辩护动作，也是要进行的。决策在哪里，辩护就要延伸到哪里。

五是极致阅卷。无罪辩护的案子，案卷是要反复琢磨的，我们要在螺蛳壳里做道场，在繁杂的卷宗中要找出更多有效的辩点，这是非常重要的，因为假的，总会留下痕迹的，所以我们要从已经有的卷宗中去发现、推导出其中可能的漏洞，并不断地挖掘有利的新事实，调取新证据，这样才能更全面地推翻案件的证据体系。如果随便看下卷宗就要做无罪辩护，最后往往是要失败的。无罪辩护的案件虽然明眼人一看可能就是个冤假错案，但是能够通过已有的卷宗呈现出一副冤案的图景，并用法言法语、证据规则去动摇它，驳倒他它，才是真本事。

六、有理有据的审查报告（辩护意见）。说得再好都没用，关键是要能写下来，才能留痕，才能上传下达。这里我用的是审查报告，而不是辩护意见，是为了和办案人员的工作思路一致。办案人员写审查报告，我经常也写审查报告，我知道他们会怎么去解读证据和事实，所以我的审查报告就要针对性地提出应对的理由，否则我们律师写的辩护意见，往往是在自嗨，办案人员不一定会看的。

做无罪辩护是很痛苦的，工作量非常巨大，几乎没有一个案子是可以开一次庭就了事的，我的案子经常要开几次庭，而且多开庭也是成功的指标之一。如果只开一次庭，结果估计是不会理想的。这其中的逻辑是，法院觉得有道理，就要针对性的要求调取证据或让检察院补充证据，检察院即使什么证据都没有补到，也要写一张情况说明，即使是一张情况说明，也要开庭质证。所以，做无罪辩护，不要想一次性了结，要有长线思维，过程中还会有很多反复的沟通和对抗。

写到这里，发现还有很多需要考虑的，一时半会也写不完，现在也不想写了，兴尽则停。

就这么任性。下期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