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让我想不到的是，一个17岁的少年，可以领悟到小说结尾看似圆满背后的悲凉，小说人物看似浪漫背后的算计。 00后的孩子，超乎我们的想象。 第一次读张爱玲的小说，便是《倾城之恋》。 看到梁文道先生的读书节目《一千零一夜》要讲这部作品，便先将书买来看了看，似懂非懂后又将节目看了一遍，算是有所领悟，也涉猎了一些张爱玲的其他作品。后来因为读书交流的缘故，又读了张爱玲的传记与研究性的文章，暑假又找出《倾城之恋》的电影看了一遍，认识又深了一层。 今天要写到的我对《倾城之恋》的理解，也是我读《倾城之恋》的心路历程、是对过往的总结，但绝不是理解张爱玲的终点。 或许张爱玲的作品本身就是一个深渊，你可以不断加深自己对她的理解，但几乎没人敢说“我完全读懂了张爱玲”。 01 爱情小说？  张爱玲的小说从面世之日起就存在反对的声音，上个世纪50—80年代国内的批判尤为强烈。这不仅仅与她的政治立场有关，更多的是因为她的作品内容。 以《倾城之恋》为例，它的故事结构与中国古代的传统才子佳人爱情故事、西方的爱情喜闹剧以至于今天的某些网络小说都没有太大差别：男女主角相遇—产生矛盾后分离—再次相遇—终成眷属。 再加上她从小富裕而又凄凉的成长环境，使她早早地感受到了世态炎凉，也使她的作品里充满了对奢华生活的描写和对情感的感叹。 “三房里的女孩子过生日的时候，干娘给的一件累丝衣料，也被老太太逼着三奶奶拿了出来，替宝络制了旗袍。老太太自己历年攒下的私房，以皮货居多，暑天里又不能穿皮子，只得典质了一件貂皮大袄，用那笔款子去把几件首饰改镶了时新款式。珍珠耳坠子，翠玉手镯，绿宝戒指，自不必说，务必把宝络打扮得花团锦簇。” “柳原现在从来不跟她闹著玩了。他把他的俏皮话省下来说给旁的女人听。那是值得庆幸的好现象，表示他完全把她当自家人看待——名正言顺的妻。” “我们那时候太忙著谈恋爱了，哪里还有工夫恋爱？” 或许张爱玲自己也没想到，信手拈来的句子竟成了经典。 很多人将她的小说视作情感读物，也是因为其中的情节与语言使自己产生了共鸣，使他们在故事中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也难怪会被扣上“小资情调”“言情小说”的帽子。 在张爱玲发表《倾城之恋》时，她只有二十三岁，一年后的1944年，二十四岁的她因《封锁》与胡兰成结缘相爱，很难想象，这样一部作品竟出自一个还未恋爱结婚的女孩之手。 “未经婚姻，已懂爱情”或许说的就是张爱玲这样的人吧。 但即使是小说中的爱情，也耐人寻味。  02 范柳原和白流苏：谁更纯情一些？  《倾城之恋》1984版电影剧照 可能很多人看到这个问题后的第一反应是：白流苏更纯情。 我个人认为，更纯情的人，应当是范柳原。 张爱玲给这两个人的人物设定本身就很有趣：白流苏是一个离婚女子，回到家中后自己的钱财又被亲戚哄骗入股，最后血本无归，成为了家里人嫌弃排挤的对象； 而范柳原却恰恰相反，不仅仅有很高的社会地位，还获得了家业的继承权，是各位小姐追捧的对象。 至此，读者很容易形成一种白流苏是“弱势群体”、范柳原是“花花公子”的印象，也就理所当然地认为白流苏更纯情。 不管第一印象怎样，那么我们先看一看小说里面对二人的描写： “范柳原真心喜欢她么？那倒也不见得。他对她说的那些话，她一句也不相信。她看得出他是对女人说惯了谎的。她不能不当心——她是个六亲无靠的人。她只有她自己了。” “她决定用她的前途来下注。如果她输了，她声名扫地，没有资格做五个孩子的后母。如果赌赢了，她可以得到众人虎视眈眈的目的物范柳原，出净她胸中的这一口恶气。” 从这里也能看出，白流苏并没有将她与范柳原的恋爱当作是人生伴侣的寻找，而是为了摆脱自己的亲戚、家庭所用的的一种手段，在后来的恋爱中，也是用尽手段来俘获范柳原的芳心，而自己却拒绝付出真心。 与其说她可悲，不如说她可怜：当一个人跌入谷底，无依无靠，若是他想摆脱留在故乡、沦为平庸、成为亲戚茶余饭后的消遣谈资的命运，便只能拼上一切，拿自己的命运去赌博。就像《妈阁是座城》里的穷困潦倒赌徒一样，输了便继续沉沦，赢了便是翻身之日。 再看白流苏，我也看到了那个跌跌撞撞拼尽一切想要逃离家乡的那个自己。 而范柳原虽是一个标准的“富二代”，也有过冷落白流苏转而与他人调情的经历，但每一次的真心话，几乎都是先从范柳原口中而出，而他也知道，白流苏是没有真正爱他的： “我们四周的那些坏事，坏人，你一定是看够了。可是，如果你这是第一次看见他们，你一定更看不惯，更难受。我就是这样。我回中国来的时候，已经二十四了。关于我的家乡，我做了好些梦。你可以想象到我是多么的失望。我受不了这个打击，不由自主的就往下溜。你……你如果认识从前的我，也许你会原谅现在的我。” “我不至于那么糊涂。我犯不着花了钱娶一个对我毫无感情的人来管束我。那太不公平了。对于你，那也不公平。” 仔细读来，范柳原不但有真心、懂感情、对世事洞若观火，更可贵的是，他并没有纨绔子弟的习气，而有将平凡日子过下去的耐心与决心。 “柳原各样粗活都来得，扫地，拖地板，帮著流苏拧绞沉重的褥单。”  就像张爱玲本人在《一别一辈子》里面写到的一样：“感情原来是这么脆弱的，经得起风雨，却经不起生活。” 经得起生活的婚姻，除了单纯的爱情，更要有共同的三观，以及对待鸡毛蒜皮的耐心。 遇到了一个可以一辈子走下去的男人，白流苏也可以说是三生有幸吧。 但更讽刺的是，白流苏和范柳原二人之中，始终是白流苏费尽心机、勾心斗角，想要将范柳原据为己有，但反而是范柳原掌控大局：与白流苏闹掰了，他可以和萨黑荑妮公主厮混，而白流苏只能形单影只，就算是回到上海，也要在亲戚嘴里身败名裂；再次回到香港，还是要接受被范柳原支配的命运。 所以“门当户对”还是有一定道理的——不一定要父母地位相近，但两个人的境况至少也要相差不大。  03 悲剧？喜剧？ 读书交流时，我的题目就是“终其一生的悲哀”。 如果再细读一遍，我们会发现，张爱玲小说的框架虽然与普通的爱情小说并无太大的差异，但是张爱玲小说中的爱情部分是被抽空的，仅仅有男女二人相识渐进的过程，却没有情感的交互与精神的沟通，只有现实世界的形式，却少有精神世界的交流。 表面上的风花雪月，实质上的勾心斗角，其实都是内心的利益作祟。 再加上张爱玲毒辣的文笔，将每一个人内心最功利、最阴暗的部分暴露无遗： “本来，一个女人上了男人的当，就该死；女人给当给男人上，那更是淫妇；如果一个女人想给当给男人上而失败了，反而上了人家的当，那是双料的淫恶，杀了她也还污了刀。” “但是寻了个低三下四的职业，就失去了淑女的身份。那身份，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尤其是现在，她对范柳原还没有绝望，她不能先自贬身价，否则他更有了借口，拒绝和她结婚了。因此她无论如何得忍些时。” 对于白流苏而言，爱情只是一种生存的筹码，而当自己收获真情之后，在自己的亲戚眼中也只是傍上了大款，取得了“惊人的成就”，使得亲戚争相效仿，离婚再嫁。 这也是她的小说与无数爱情小说的差异之处：她没有写单纯甜美的恋爱，她将人性、利益与爱情融合到了一起，以笔为刀，划开了爱情与现实的隔膜。 也正是因此，很多人说张爱玲本人“冷酷”“悲凉”。 但在我看来，在这篇小说中，张爱玲是愿意相信美好的。 《倾城之恋》小说的结局，其实就是一个“大团圆”式结局：白流苏和范柳原结了婚，也拴住了范柳原的心，使他将自己视作名正言顺的妻；亲戚对她的态度由鄙视转为佩服，她也成为了亲戚中的榜样；徐太太也恢复了与他们的往来…… 但张爱玲最可贵的一点就是：即使相信美好，也要写出世事艰难。 “少了一枚铁钉，掉了一只马掌；掉了一只马掌，瘸了一匹战马；瘸了一匹战马，败了一次战役；败了一次战役，丢了一个国家” 这首英格兰民谣相信大家都不陌生，而《倾城之恋》的结局，大概也是这样概率极小的事件的偶然发生。 试想：若不是姚太太生意上需要范柳原，怎会将白家的小姐引荐给范柳原？若不是白流苏挤上了那辆汽车，怎会见到范柳原？若不是只有白流苏一人会跳舞，范柳原怎会相中她？若不是范柳原对她产生情愫，又怎会邀请她再次来港？若不是二战后日军进攻香港，又怎样使范柳原能够回到她的身边？如果不是物资的拮据，又怎能使范柳原愿意与她同甘共苦、产生真情？ 靠着无数偶然因素的叠加创造出的圆满结局，也只能是可望不可及的镜花水月。 所以，大团圆的结局背后，是张爱玲的告诫：所谓的“大团圆”，也只能出现在小说里面罢，现实仍是纸醉金迷，差强人意。  04 现实意义 有人说，张爱玲的小说已经过时了。 在当代，包办的婚姻越来越少，自由恋爱越来越多，腐朽的婚姻观与价值观也早已离我们远去，似乎张爱玲小说中的故事也不会发生了。 但是，是真的吗？ 情境可以不同，但人性始终不变。 现在有多少人还像白流苏一样，将恋爱视作人生筹码，处处算计，只是为了一步登顶？ 有多少人爱上一个有钱的ta，在被玩弄之后还要卖惨求情，丝毫不反思是不是自己的拜金主义与虚荣心成就了这一切？ 有多少人像四奶奶一样，见到了更好的爱情，就一刀两断远走高飞，却不想一想自己是不是配得上那样的人？ 张爱玲的笔，从过去一直写到现在，即使是一个男女平等、恋爱开放的时代，人们也逃不出自己为自己设下的局。 听到王菲的《纯情》，感觉林夕的词像极了对《倾城之恋》的注解： 为何没法重拾那些简单的恋爱 是否那些纯真岁月都不再 谁让我一生都开心快乐继续纯情 谁又可保证甚么保证 吻一生不会清醒 谁又会假天真初恋那样那样纯情 谁人愿意去听 谁想多听现代爱情 情欲里有太多恩怨 相恋失恋多么混乱 本不应再怨 但偏要怨 还在计较那亏损 其实各有各的打算 可惜关系未断还断 宁愿只得你和只得我 无谓有太多挑选 想到了高晓松对王菲的评价：“我知道爱情什么样，我知道恋爱从开始什么样，结束是什么样，我知道生活是什么样，可我还是会爱下去。” 如果张爱玲有来世，我想，也许她就是现在的王菲。 爱过就是爱过，为何要计较更多？失败了也只能说是自己涉世尚浅，抑或是说，我只想享受热恋的过程，不想在乎结果。 无论是什么爱情观，选择了就不要后悔。 最可悲的事情，莫过于在自己选择的路上栽了跟头，反而还要怨恨自己。 最后祝愿每一个人，在这个大家追求金钱、名利地位的时代，能够坚守心底的美好，找到自己理想中的恋爱、婚姻与生活。 文字 / 于子昂 排版 / 粥 粥 陌上花开 打动你的心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