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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斋晚坐 粘日何人解炼胶，待灯简册暂时抛。心无多地书难摄，夜蓄深怀世尽包。一月掐天犹隐约，百虫浴露忽喧呶。碍眉妨帽堪栖止，大愧玄居续解嘲。 【笺说】 此诗作于1940年湘西蓝田师院时，诗写钱锺书先生在山中寓所晚坐时，读书难进，心系世事的心怀。 粘日何人解炼胶，待灯简册暂时抛。 首联写夜晚来临，无灯无法读书。上句概叹白天不能延长，却不直说，写道：何人懂得炼胶，能把太阳粘住？ 此句借用了“炼胶粘日”的典故，表达不能延长白天的遗憾；此典本出于“续弦胶”的典故，这是钱先生第二次的运用此典，第一次是在《沪西村居闻晓角》中“乍惊梦断胶难续”，用“续弦胶”来“续梦”。而且，钱先生有大段的论述谈及此典的应用，这里不赘。 下句写，等待灯亮，暂时把书籍抛在一边。 可见钱先生白天本在看书，夜色来临，灯又未亮。书也不能读了，暂时丢开书卷。所以要“待灯”，可能是电按时供应，或油灯灯油没了。 句中的“简册”，指书籍：古代用狭长竹、木片来书写，这就是“简”，若干简编连起来就成为册。 从“暂时”一词，见钱先生等灯一亮，又会投入到读书中去。我门从吴忠匡的介绍，可以了解：钱锺书先生“整天埋头苦读，足不出户，一般午前的时间，他都用它来阅读外文书籍，大部分是他从国外带回来的。剩馀时间，他读碑帖，临写草书；……午后和晚饭以后的时间，除了到邻屋老先生（钱锺书父钱基博）的房内聊天而外，他都用来翻检所能到手的中国四部典籍，或是伏案写作。一灯晶莹，孜孜不倦。”（《记钱钟书先生》） 心无多地书难摄，夜蓄深怀世尽包。 颔联上句写：内心已经没有多馀的地方，难以装进入更多的书。 此句似从罗大经《鹤林玉露》乙编卷五中来：“唐李渤问归宗禅师曰：'须弥纳芥子，仆即不疑。芥子纳须弥，恐无是理。’归宗曰：'人言学士读万卷书，是否？’渤曰：'然。’归宗曰：'是心如椰子大，万卷书从何处着？’”此事又见《五灯会元》卷三。此典，钱先生在英留学时，亦曾用以题写读书笔记上：“心如椰子纳群书，金匮青箱总不如。” “摄”，即摄入，指读书入心，摄于心。摄于心，又语出佛教密宗的《恒河大手印》：“见、定、行一切行持皆摄于心。”读书如钱先生如此人，还慨叹不能多读书，真是人世的读书种子！ 下句写，夜色积聚在胸怀深处，恨不得包容整个世界！ “深怀”，思虑深远的怀抱；杜甫《王命》：“深怀喻蜀意，恸哭望王官。” “世尽包”，世事都在思虑之内。张继先《靖通庵歌》：“都来方寸闲田地，大包世界同虚空。” 颔联写情，一句写钱先生恨不能多读书，一句写钱先生深深挂怀世事。 一月掐天犹隐约，百虫浴露忽喧呶。 颔联写情，颈联则写景。颈联上句写，像人指甲掐破天的指痕，一痕月儿隐隐约约。 “一月掐天”，比喻新月如人之指甲，抓破天空的留痕；钱先生自注出处：“《元诗选·乙集》元淮《金囦吟·端阳新月》：'遥看一轮月，掐破楚天青。’”此语典在前《寓夜》的“掐天片月未庭方”已用过一次。 “隐约”，不清晰；指月痕隐约，不明显；宋黄庚《孤雁》：“长空独嘹唳，隐约背斜晖。” 下句写地上的虫鸣：许许多多的昆虫，露水淋湿，忽然喧叫起来。 句中的“浴露”，意谓淋着露水；宋程公许《熙老拉泰叔同伴山行由马溪寺攀跻险绝历龙洞》：“归对双峰看月吐，薇花浴露色如丹。” “喧呶”，声音嘈杂刺耳。露下虫鸣，如元许谦《秋夜》诗：“冷露虫传夜，凄风树怯秋。” 此句的描写，让人猜测此诗似乎写于夏末秋初的时间，才有此“百虫浴露忽喧呶”的景象。 颈联二句，一写天上月痕，一写地上虫鸣。 碍眉妨帽堪栖止，大愧玄居续解嘲。 尾联二句扣到题目的“山斋晚坐”上来。上句说，自己住的寓所低矮，只能供人居住而已。 “碍眉妨帽”，是形容房屋低矮；此语出庾信在《小园赋》形容自己的房屋是：“檐直倚而妨帽，户平行而碍眉。” “栖止”，就是居住；这里指低矮得只可供居住；韦应物《游琅琊山寺》：“攀林一栖止，饮水得清凉。” 下句说，很惭愧自己隐居山间，不能续写出杨雄《解嘲》那样的的文章。 这当然是自谦，我们知道钱先生在蓝田一开始撰写《谈艺录》：“始属稿湘西，甫就一半”，这是他序中的话。 此句中的“大愧”，意即非常惭愧；宋胡宏《别吴卫道》：“临岐大愧无相赠，聊写芜词示法门。” “玄居”，就是隐居；晋束皙曾写过《玄居释》，在文中说：“守分任性，唯天所授。鸟不假甲于龟，鱼不借足于兽，何必笑孤竹之贫，而羡齐景之富！耻布衣以肆志，宁文裘而拖绣。” “续解嘲”，续写自我解嘲的文章；汉扬雄着《太玄》而清正自守，他人嘲之，扬作《解嘲》以答。此句亦是从杜甫《堂成》“旁人错比扬雄宅，懒惰无心作解嘲”的诗句而来。 此诗最精彩在于中间两联。钱先生情怀毕现，而山居景色也写得摇曳多姿。以我浅见，尾联却难以匹配，且连首联的精彩也达不到，总觉得有些力弱。这种情况，非此一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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