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唢呐声中谈传统

 苏三客厅 2021-07-26

一 

最近看了一场音乐会叫《中国元气·周加班》,在位于和平门的正乙祠戏楼演出,由来自安徽灵璧菠林村传承数百年民间吹打乐的周家班,演奏以唢呐为主的传统音乐会。而主持人则是著名文化大咖杨浪先生。

音乐会的曲目如下:

1:梵子调 万年红

2:庆贺令·新生

3:打枣

4:小开门·拜台

5秦香莲(梆子戏·吹戏)

6百鸟朝凤

7:一枝花

8:咔戏·拉魂腔

9:雁落沙滩

10:十样锦·对棚

于我而言,这次的欣赏感受熟悉却又新鲜:熟悉在于曲目都并不陌生,听得时候有一种久违了的亲切感,从庆生贺岁丰收打枣,到婚丧嫁娶求师拜台……农村生活的种种熟悉场景,瞬间被唢呐声唤醒;新鲜之处在于周家班演员们演奏时那种夸张丰富的表情和热情洋溢的肢体语言和间或亮出的各种民间绝活充满了感染力,现场气氛高潮迭起热烈欢畅。主持人杨浪先生一再强调,在欣赏这样一场演奏的时候,观众不妨把自己当作村里的乡亲,来找一找那种植根于泥土之中的感觉。

                                                              二

总体来说,音乐会非常成功,八位演奏家各个身怀绝技又互相呼应,配合完美,仅现场演奏用的唢呐就多达二十多种,令人叹为观止。

其中两首曲子给我的印象最深,一首是《百鸟朝凤》,一首是《雁落沙滩》。

演奏《百鸟朝凤》时,演员分立舞台与戏楼二层的不同位置营造鸟儿鸣唱的四面八方之感 。乐曲声音从会场四方响起,诙谐逗趣,每位演员模仿鸟儿鸣叫的音色逼真生动,淋漓尽致的描摹拟声实乃艺术家观察人类社会之深刻体悟的传达,观众甚至可以想象农村里村民听到兴起之时,会和演员即兴追逐,扮演农舍鸡鸭一起嬉闹之轻松愉快。沉重枯燥的农田劳作之外,这样色彩鲜明喜庆热闹的乐曲,无疑抚慰着一颗颗平日为生活不得不操劳压抑的心灵。

另一首让我感动而震撼的是《雁落沙滩》:虽然这是一首丧事曲子,可是乐曲中倾诉的感情却是热闹甚至是带着喜悦的,而不是凄凄婉婉的哀切,音乐起处短暂的悲伤令人心生悲怆,然而之后平缓苍凉的演奏却仿佛将观众带入孝子贤孙为亡人送葬的阵仗中缓缓而行,人们似乎不屑沉溺于悲伤,而是超然的祝贺死者开始生命中新的旅程——这也是一种中国式的决绝?这是用音乐代替死者向亲人的昭告:了断这一世爱恨情仇,投胎欢欢喜喜的来世——在民间信仰中,生命是可以轮回的,这种生命态度既表达中国传统哲学中“向死而生”的音乐阐释,也表达人们对于死者最美好的祝福。

演员中,今年已经70岁的大哥周本祥也是乐班的灵魂人物,他的拿手绝活《咔戏》,用特制的乐器“把攥子”模仿河南梆子唱腔《秦香莲》,不同型号的“把攥子”分别扮演剧中不同人物。这出戏被称为“吹出来的戏曲”。在周家大哥吹出的雄浑乐声中,那些对于乡下人来说再熟悉不过的戏词与唱腔,就像娓娓道来般开始诉说感动了一代代人的悲欢离合故事。这些故事,承载着无数人的喜怒哀乐,寄托着中国人最朴素的忠奸善恶认识,就这样被这些扎根在乡野文化中的民间艺人一遍遍传播,教化一方风气,滋养天下正气,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看到这里,我忽然想到中国人对待传统音乐与戏曲的痴迷,有一种近似于西方人对待宗教感情般的虔敬和执着。

                                                                 三

周家班为保护传承传统文化所做的努力是值得敬佩的,虽然今天的乡村吹打班被现代化的音响设备冲击一度面临衰微甚至倒闭的困境,好在越来越多的国人因为看了他们的演出而重新喜欢上了传统音乐,周家班也因知名度不断提高,一再走出国门赴欧美等地演出,找到了更大的舞台,周家后代族人也有越来越多的晚辈投入到学艺的队伍中来。失传危机暂时度过,但是在今天这个人们的艺术欣赏口味越来越洋气越来越追求“后现代“味道的社会,如何挽救并保留传统文化却是周家人不得不继续思考的,也是我们所有喜爱艺术喜爱精神食粮的听众们需要思考的问题。周家班班主周本鸣先生在演出间隙的演讲中提到他因感动佩服日本人对于传统文化的珍视与保护,选择放弃自己风生水起的经商事业,用自己大半生的积蓄义无反顾地投入到这份传承家族音乐,弘扬传统文化复兴事业中的辛酸苦辣,令人感动。

不过说起传统,我想起这场音乐会的主角——唢呐,起初并不是中国本土乐器,日本学者林谦三(1899-1976)在他的著作《东亚乐器考》中说: “中国的唢呐, 出自波斯、阿拉伯的打合簧(复簧) 乐器苏尔奈”。林氏提出此说, 主要是从语言方面考虑, 他认为唢呐这个名字是波斯语zourn¨a 的音译。“琐 这名字的音韵, 就表示着是个外来的乐器。”“其原语出于波斯语zourn¨a (zurnā) 。”这种观点, 可暂称为“波斯、阿拉伯说”。

另一位著名乐器学家萨克斯(美籍德国音乐学家 Sachs Curt 1881-1959)也持类似观点。他在《乐器史》中说道: “我们可以认为oboe (即唢呐) 是在闪族世界被创造出来的, 可能是在亚洲次大陆和阿拉伯之间的某个地方。这可以由它的美索不达米亚名字来证实。”

美国出版的《世界乐器》(鲁斯·米德格雷著) 一书中也讲道: “shawm (即唢呐) 家族的乐器可追溯到古代中东和欧洲文明。”

另一位日本著名学者岸边成雄(1912-1936)也认为“唢呐”应是波斯语surnay 的音译, 并认为是从南方传入中国的。

我国20 世纪80 年代以前的著作和文章在提到唢呐的起源时, 基本上都采纳起源于波斯、阿拉伯的说法。

由此说来,今天我们执守的很多“传统”其实也是曾经的“外来文化”,随着时间的推演与本土化的改造与继承,当年的“洋货”与其承载的文化被普遍接受,便嵌合在”中国传统”这一文化体系内被当作本土传统文化的一部分受到国人追捧扬弃传承或者贬抑乃至丢弃,大的背景上说,中国文化从古至今不断接受外来文化的输入,又不断汲取借鉴改造,一层层累积叠加,呈现出我们今天看到的丰富多彩的面貌,而我们早已忘了它们中许多外来元素的本来样子……文明的积累也是如此

(波斯金币上的唢呐)

今天我们的社会仍然在开放中学习域外的各种技术与文化,这许许多多外来文化也终将会成为后来人认为的“传统”,或者被摒弃,或者被传承。

最后告诉大家一则喜讯:周加班乐队不日将赴美国波士顿登台演出,归来之后,十月18日,还会在正乙祠戏楼有一场庆祝演出,愿更多的人能够欣赏领略他们精湛丰沛的演奏!也许,你还可以买一束鲜花表达对民间艺术家的深挚敬意!

(感谢紫槐代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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