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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上床张晓涛

 草丛锋语 2021-07-26

我上大学的时候,宿舍每个房间住的是十二个人,屋子中间摆放着两张并排的长方形木桌。现在的大学生宿舍,通常都是四个人一个房间,也就没有了上下床的分别。对他们而言,“上床”二字已经是古汉语了。以现在学生的标准,肯定会认为我们当年的居住条件太差,可是我当时一点儿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别说是太差,连差的感觉都没有。晚睡前,大家还可以闲聊,讲一些各自的见闻什么的,同时也是宿舍流行语频发的时候。

我从家里启程去大学报到的那天,是九月十五日,也是生产队开始收割苞米的日子。我去报到的大学是辽宁大学,地处省城沈阳。在八十年代初期,当时的大学既没有什么211985,也不过度强调重点不重点。但我们都知道,就当时的高考录取分数线,再就文科尤其是学习中文而言,辽宁大学当然就是辽宁省的第一大学了。

去大学报到的火车上,我就曾经想象我的上床会是什么样子的人。我之所以知道会有上床,是因为我去县城瓦房店参加高考的时候,晚上就住在瓦轴大哥的宿舍里,那宿舍就是有上下床的。当时大哥是瓦房店轴承厂的工人,大嫂自己带着两个孩子在乡下老家。

我是那天下午四点多钟,在沈阳南站乘十路公交车到辽大的。一进校门就是三层建筑的主楼,上有一个红色的五角星,从主楼西侧过去,在主楼后边的,就是学生第一宿舍,楼前有好几个接待站,我找到中文系接待站,一个帅气的大男孩接待了我,他看了我的入学通知书,立即伸手与我握手,并很热情的说道:董锋你好,我叫张晓涛,弓长张,正好,你我还是上下床,我是你的上床。我感觉张晓涛说话的声音,非常好听,他说着,就帮我拎起东西,带着我往宿舍走。我打量了一下张晓涛,他中上等的身高,穿的是黑色皮鞋,深灰色的裤子,蓝色的中山服,不太规范的分头,头发黝黑,棕黑色的眼镜框平添了几分成熟。他告诉我说,他是锦州人。他和我说话的时候,已经说过两次“那可未必”了。我觉得他的表达很别致,比我的“那可不一定”的表述,既简洁又有文化。

我对上床这个晓涛非常满意。上下床嘛,就意味着是同寝室中更亲近的关系,以后的接触自然就会多一些,就像是小学生的同桌关系一样。一见晓涛的衣着打扮和言谈举止,就知道他是城市的孩子,而且还是家教很好的那种。这与我这个来自贫困农村的人来说,就是巨大的先天差距,可是晓涛却丝毫没有这种城乡区别感似的,他对我很好,很亲近。

报到那天,晓涛对我说的一个幽默,我至今记忆犹新。他说:董锋,给你讲一个幽默啊,今天上午,咱们寝室的张雅莹同学,找不到他的床位了,找遍咱们中文系新生两个班的所有宿舍,都没有他的床位。后来,辅导员石英老师来了,才搞明白,是有一个叫马叔骏的女生,给分到咱们宿舍了,而把张雅莹给分到女生宿舍了,真是小说情节,你说逗不逗啊!

于是,我和晓涛就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当时每周是六天上课一天休息,不论上课还是休息,我俩都是上课一起走,去图书馆一起走,去食堂也一起走。辽大学校食堂的饭桌,是不配备坐椅的,吃饭的时候,大学生们都是围在饭桌站着吃饭,边吃边聊。这就使我毕业后到大连的高校工作时,对学生和教工食堂的饭桌都配有坐椅的状况,感觉很奇怪。我和晓涛吃饭的时候,不仅我俩聊,还听周围的同学聊。晓涛吃馒头是不用嘴咬的,而是用手揪。我也学着用手揪一小块馒头,放嘴里吃,感觉真的是挺好的。

我越来越发现,晓涛才华横溢,知识渊博,涉猎广泛,酷爱电影,自己订阅《电影文学》等杂志。记得有一次,我俩在学校图书馆,面对大海一样的各类图书,我非常感慨,觉得自己很无知,因为这些书籍,我哪辈子能看完啊!晓涛却笑道,没必要都看,为我所用即可。我发现晓涛看书速度很快,而我则看书很慢。求教于晓涛,答曰,那可未必,看书不必每字每行每段甚至每页,都得必看。要学会有选择的看,抓住内容核心即可,即使不能一目十行,起码也可一目两行。其实我知道,晓涛的读书法并非只是方法问题,其实就是个才华问题,是得有高超的智商为基础的。晓涛看书时,绝对的聚精会神,称得上是目光如炬,看书的表情很严肃,很有穿透力,很像是一只空中的猎鹰,在寻找和紧盯着水下的鱼。

我感觉晓涛就是在不经意之间,就和另外两个喜欢电影的同学一起,就搞出了电影剧本《袁崇焕》,晓涛将剧本请我过目时,我钦羡不已,敬晓涛为神人。我当时都不知道这袁崇焕是干吗的。一个刚二十岁的稚气未脱的大学生,能了解相关的历史知识,能写做出一个电影剧本来,这本身就是很了不起的啊!晓涛的才华,还表现在每逢节日新年晚会什么的,他还和班里的老乔同学到台上说相声快板什么的,有的节目内容还是他自己创作的。

有一次,我们年级两个班一起搞迎新年晚会。晓涛和另一同学一起,给我们每一个人的名字都编了一个谜语,让同学们猜,谜底就是大家的姓名,也可以猜找自己的谜语。晓涛给别人编了不少谜语,却不知道怎么给他自己的名字编一个谜语。当时,沈阳人好像是“zi ci si ”与“zhi chi shi ”分辨的不是很严格,所以有的沈阳同学在叫张晓涛的时候,经常都把“张”说成“脏zang”,张晓涛就说成为脏晓涛了。因而导致一位王姓女生,给张晓涛编造的谜语是:“臭水沟里的小波浪——”,谜底就是“脏晓涛”。我觉得这谜语不怎么好,有些不雅,甚至有埋汰人的感觉。而晓涛却说,那可未必,不过就是一个小幽默嘛,大家开心就好了。他笑呵呵的,欣然接受。

学校礼堂第一次上映电影《少林寺》的时候,大家都疯了一般想看,可是票数有限,每班只给有数的几张票,根本就不够。我正在着急的时候,晓涛突然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张票,笑眯眯地就亮给我看。我的眼睛立刻就亮了,忙问,你从哪儿弄的?他答曰,有一高年级的老乡在校学生会,从那儿弄的。看过《少林寺》以后,张晓涛特别喜欢丁岚扮演的牧羊女,赞不绝口地说,那女孩是又漂亮又纯情,美极了!

八十年代的辽宁大学校园,非常的优雅漂亮!当时有一首校园歌曲特别流行,歌名叫《校园的早晨》:“沿着校园熟悉的小路,清晨来到树下读书,初升的太阳照在脸上,也照着身旁这棵小树。亲爱的伙伴亲爱的小树,和我共享阳光雨露,让我们记住这美好时光,直到长成参天大树!”这首歌的创作灵感就是源于当时的辽宁大学校园。诗人高枫在辽宁大学晨练散步时,看到了校园内的晨读景象,便触发了他写下了这首著名的校园歌曲,后由著名作曲家谷建芬谱曲,全国传唱。歌曲的旋律清新活泼、优美动听。每当听到或想起这首歌的时候,我都会想起每天早晨和张晓涛一起晨练,然后一起背英文单词的情景。我俩习惯于在哲经楼的东侧或南侧的树林的树下学习。

张晓涛出生于1962年12月12日,这也是中国现代史著名的西安事变的纪念日。晓涛小于我的年纪,可是他对我向来都是直呼其名,从来不叫大哥或哥,这让我特别喜欢。我觉得同学之间,就应该直呼其名,这才显得之间关系的亲切。我讨厌那种以哥姐相称的。在高校工作以后,我也不喜欢同事之间以哥姐相称呼的,甚至感觉很讨厌、很恶心,觉得就以老师相称呼,就是最自然最好的。

当时的年社会环境很好,不仅是恢复了高考,还恢复了大学生可以谈恋爱。所以在读大学期间能有女朋友、能谈恋爱,那是很美好甚至是美妙的事情。我和晓涛都是没有女朋友的,上不完的课,读不完的书,哪有时间谈恋爱啊!当时逃课的同学是极少见的,后来的时间也充分证明了,逃课的同学都是不一般的精英,其中的作家、学者,不在少数。我和晓涛则相反,坚决要把所有的课程,都听一遍,而且还是一节不落。

晓涛对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名大名小的各位任课老师的评价,都很到位,令我佩服。我和晓涛都喜欢文学,自然也就喜欢上文学类的课程,可是对语言类的选修课,我俩也是一门不落也要上课,当时好像是刚刚试行学分制,选修课也不多,老师说你们的学分已经够了,不用再选课上课了。可是我们觉得,有课没去上,那不是一种损失吗?就坚决要求去上课,还和任课老师说好,我们只是去听课,不参加期末的结课考试。老师自然也不反对。

有一天午后,我和晓涛一起从一舍出来,在外语系楼旁,碰见一个外语系的小女生,那女孩身高也就一米五吧,也许还不到一米五,绝对的袖珍女郎,乌黑的大眼睛,梳着一对羊角辫,搭在肩上,经常穿的是一身格尼衣裳。张晓涛见了,悄声对我说,你说那个女生长得像什么?我一下子就被晓涛问住了。反问道,像什么?晓涛说,你猜!我怎么也猜不到那女孩长得像什么。就问晓涛,给缩小一下范围吧,你说是像植物还是动物?晓涛说,不是动物。我说什么植物呢?晓涛见我想不出来,就提示道,水果!水果?我想了想,还是想不出来。晓涛笑了说,你看她的相貌,长得像不像菠萝?天呐!我马上就对晓涛五体投地了。那女生的眉眼嘴鼻脸,还就像是一个菠萝啊!晓涛真是个天才!太形象了!我们这样议论那个女生,绝无任何的褒贬之意,与美丑没有丝毫关系!从此以后,我和晓涛就私下称那女孩为菠萝,每次看见她,我都惊讶于晓涛的发现力与形象的联想力。

有一次,是周六的下午,晓涛有事儿,我就独自乘坐十路公交车,去马路湾新华书店买几本书,顺便到繁华的商业区太原街逛一逛。在车上,我遇见了一位漂亮女生。平常在校园我是见过她的,我觉得她的身材相貌,很像电影《少林寺》中的牧羊女。辽大的这位牧羊美女也是与众不同的,女生大都是几个人结伴而行,她却是自己独行,目空一切,相貌古典,衣着简洁脱俗,独自缓步在校园里,在我看来就是一副移动的风景画。

当时车上的人不少,我俩站的较近,胸前佩戴着辽宁大学校徽的,车上只有我和她两个人。有人下车的时候,那女生主动让我坐,这样我们就认识了。原来她是哲学系的,叫胡晶岩。我们是同一年级的。她是回家过周末的。当时是实行每周48小时工作制,只有星期日一天休息。胡晶岩也是一个很健谈的女生,自然就是一个有思想有头脑的人。

后来的一次,好像也是下午,我和张晓涛往图书馆走的时候,正好遇见了牧羊美女。我们自然是打招呼,简单问候了几句。牧羊美女的笑容很灿烂,就像是一朵突然绽放了的鲜花,使周围的一切,甚至整个校园都灿烂了起来!晓涛很是惊讶,而且是一直在望着牧羊美女,直至她右拐向哲经楼走去。然后,晓涛就问我,你俩怎么认识的?我故作神秘地说,有机会就认识了呗。晓涛说,她是你朋友?我说,是啊!他又紧逼着问,是女朋友?我说,当然是女朋友啊,还能是男朋友?晓涛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见他很严肃的样子,就不开玩笑了,说,只是认识而已,什么女朋友啊,你看我这农村傻大个儿的模样,土得一拍都冒烟儿,也配做人家的男朋友?晓涛说,那可未必。然后又接着说,哎,你帮我介绍一下,让我和她认识一下呗。我说,等下一次遇见的吧。

当时没有手机和电脑,我也不知道胡晶岩住在女生宿舍的哪个房间,找她只能等待偶遇了。我也没有事先和胡晶岩沟通打招呼,在一天午后遇见她的时候,我就快走几步到胡晶岩的跟前,直接对她说,我给你介绍一个朋友,好吗?她笑着说,好啊!我就指着晓涛说,这是我的上床好友张晓涛,很有天分的青年才俊,他很想认识你。没想到,胡晶岩看了看晓涛,然后竟然点头同意了。然后,我就独自去教室自习了。

于是,晓涛就开始热恋了;于是,我就开始被晓涛冷落了。只有在周末胡晶岩回家了,晓涛才会和我在一起。等到后来,周末也不和我在一起了,因为他和胡晶岩一起去她家过周末了。有一次晓涛对我说,胡晶岩他们班到大连搞毕业实习的时候,她去了大连著名的海洋风景公园老虎滩,第一次见到大海的胡晶岩特别地激动,以致面对蔚蓝的大海的时候,她竟然激动得泪流满面!我当时就想,这样的美女才是从里到外的真正的美女!后来我看了大连医科大学毕业生周励女士,在美国写作的《曼哈顿的中国女人》,她在赞美弗罗里达的大海之美的时候说,弗罗里达的大海,美丽得真可以和大连老虎滩的大海相媲美!

要毕业了,大家都被分配安排了满意的工作。年级集体的告别会也开过了,纪念册上也都写了留言,留下了通信地址。可是临报退的那两天,大家都忙于去火车站托运东西之类的事情,谁也见不到谁。我和晓涛也就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道别,就各自东西南北了。一开始,还通过几次信,然后就杳无音讯了。

毕业后的几次同学会,张晓涛也没来。好像是前几年,有同学说有晓涛的消息了,他在北京,从事电影工作,特忙!还说,张晓涛说了,下次同学会,他肯定来。可是,去年的秋天,我在大学同学群里突然惊悉,晓涛去世了,时间是八月七号。在那一瞬间,我立刻地就泪水盈眶了。大学毕业之日,有的生离,还真的就是死别啊!

到了年末,我收到了胡晶岩的短信,然后加了微信。她告诉我说,晓涛走后,她联系了晓涛全部的好友,而且特意把我放在最后联系。她介绍了晓涛的工作及成就,还把在香港就读大学的女儿照片发给我看。我的天,好漂亮的女孩子啊!相貌既像张晓涛,又像胡晶岩,取的全是父母优点中的优点。

我突然地就很羡慕张晓涛的人生了。生命的美好,不在长短。工作上,一生能为自己喜爱的事业而忙碌,这就是快乐,就如同为一个你喜爱的人做事情一样;家庭里,晓涛娶了一个美女,而且始终相爱如初见,还又生了一个美女,这就是幸福。

一生能与快乐、幸福和美相伴,夫复何求!

               2017/8/23 11.36鸟巢初稿

                   2017/9/18 09.26鸟巢终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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