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沉的玫瑰》(1975) 自杀者 这夜晚一颗星星也不会留下。 这夜晚不会留下。 我将死去,随我而死的 是这不可忍受的宇宙的总和。 我将抹去金字塔,勋章, 大陆和脸相。 我将抹去往昔的积累。 我将化历史为尘,化尘为尘。 我正望着最后的夕阳。 我听见最后的鸟鸣。 我将无物遗留给无人。 剑[1] 格伦,杜伦达,乔尤斯,埃斯卡利伯。 它们古老的战争在诗中行进, 那是唯一的记忆。宇宙 将它们播散到北方与南方。 剑上长存的那一腔豪气出自 矫健的身手,如今已是尘埃与虚无; 黑铁或青铜之内,那一刺 曾是原初一日里亚当的血。 我已列数了它们的功绩,遥远的 剑的主人曾将死亡赠予 众多的国王与毒蛇。另有一种 不同的剑,挂在墙上,近在咫尺。 允许我,剑啊,与你一起操练那技艺; 我,这个从来不配将你驾御的人。 [1] 亦收录于《老虎的黄金》(1972年)。 致夜莺 在哪个秘密的英格兰之夜 或永恒而无量的莱茵河之夜, 湮没在我的黑夜之夜里, 我无知的耳中曾经传来过 你充满了神话的声音, 维吉尔的和波斯人的夜莺? 也许我从未听见过你,但我的生命 连着你的生命,无可分割。 一个漫游的精灵是你的象征 在一册谜语书里。马里诺 把你称作森林中的塞壬 而你也在朱丽叶的夜晚歌唱 也在拉丁文错综的书页里 而松树林中响起的歌声则属于 那另一只朱迪亚和日尔曼的夜莺, 嘲弄者,激励者,悲伤者海涅。 济慈为众人,为永远而将你倾听。 大地之上的众人交付给你 那些清亮的名字,没有一个 不祈愿能配得上你的音乐, 黑暗的夜莺啊。夏甲后人[1] 梦见你陷于迷狂之中, 贯胸而过的是那朵被歌唱的 玫瑰的刺,上面鲜红地点染着 你最后的鲜血。费尽苦心 我在虚空的黄昏编织起这习作, 沙与重重大海的夜莺啊, 在记忆、荣光与传说之中 你为爱而燃烧,悦耳地死去。 [1] Agareno,指阿拉伯人。夏甲(Agar)为《圣经·创世纪》中亚伯拉罕妻子撒拉(Sara)的埃及使女。 我是 我是那个人,他知道自己的徒劳 不亚于那徒劳的旁观者,在那 静寂与玻璃的镜子里追随着 那位兄弟的反影或身体(都一样)。 我是那个人,沉默的朋友们,他知道 并不存在别的复仇,除了遗忘 也没有别的宽恕。一个神祇已经赋予 人类的仇恨这奇特的化解之道。 我是那个人,尽管如此不可思议地 漫游四方,却仍不曾破解那 唯一而又众多,艰深而又奇特, 既属一人又属众人的,时间的迷宫。 我是身为无人的人,不曾化为一把剑 投身战斗。我是回声,遗忘,虚无。 十五枚铸币[1] 致阿莉西亚·胡拉多[2] 一百个秋天我曾凝望过 你朦胧的圆盘。 一百个秋天我曾凝望过 你岛屿之上的弯弧。 一百个秋天里我的嘴唇 从来不曾沉默得更少。 沙漠 没有时间的空间。 月亮是沙的颜色。 此刻,恰恰是此刻, 米滔罗和特拉法尔加的人正在死去。 雨 在哪个昨天,在迦太基的哪些庭院 也下着这一场雨? 阿斯特里翁 年年我都得到人牲的贡奉 而池中也有水。 石头的道路在我这里缠结。 我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冥色四合之际 我觉得这只牛头有点发沉。 一个小诗人 终点就是遗忘。 我已率先抵达。 创世纪,IV,8 那是在最初的荒漠里。 两条手臂投出一块巨石。 没有一声叫喊。只有血。 那是第一次有了死亡。 我已记不起我是亚伯还是该隐。 诺森布里亚,公元900年 愿群狼在黎明之前将他吞噬; 剑是更短的途径。 米盖尔·德·塞万提斯 灾星与吉星 管辖我降生的夜晚; 我感激后者赐给我监禁 让我在其中梦见了《吉诃德》。 西方 最后的街巷与它的夕阳, 草原的门户。 死亡的门户。 莱蒂洛庄园 时间下着一盘没有棋子的棋 在庭院里。一根树枝的窸窣声 撕开夜晚。外面的草原 延伸着尘土与梦的里程。 身为两道暗影,我们抄录的教谕 来自另外的暗影:赫拉克利特和乔达摩。 囚徒 一把锉刀。 第一道沉重的铁门, 有一天我会自由。 麦克白 我们的行动循着自己的轨迹, 一条不知终点的路。 我弑杀我的国王只为让莎士比亚 编织他的悲剧。 永恒 那缠住了大海,又是大海本身的蛇, 伊阿宋的无尽的桨,西固尔德的年轻的剑。 长存在时间里的唯有那些 从不属于时间的事物。 E.A.P.[3] 那些我梦过的梦。水池与钟摆。 万千面目之人。莉姬亚[4]…… 但也是这另一个人。 间谍[5] 在光明正大的战斗中 别的人把生命献给祖国 并被大理石牢记。 我曾在暗中漫游过我仇恨的城市。 我献出的是别的东西。 我弃绝了我的光荣, 我背叛了信我为友的人, 我收买了良知, 我诅咒了祖国的名字, 我甘受卑劣之名。 [1] 亦收录于《老虎的黄金》(1972年),题为“十三枚铸币”(无“E.A.P.”与“间谍”两节)。 [2] Alicia Jurado(1922-2011),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的友人与合作者。 [3] 指埃德加·爱伦·坡(Edgar Allan Poe,1809-1849),美国小说家,诗人,文学批评家。 [4] Ligeia,爱伦·坡的同名短篇小说的女主角。 [5] 本节亦单独收录于《秘数》(1981年)。 西蒙·卡尔巴哈尔 在安泰洛[1]的原野上,九零年前后 我父亲遇见过他。也许交换了 早已被忘却的只言片语。 关于他什么也不记得了,除了一样: 黝黑的左手手背上面 横七竖八的爪痕。在那个农场里 每个人都完成了自己的命运: 这个当驯马师,另一个就做牛仔, 那一个扔套索的技艺无人可及 而西蒙·卡尔巴哈尔则是猎虎者。 倘有一只老虎毁坏了畜栏 或有人听见它在黑暗中咆哮, 卡尔巴哈尔就遍山将它追寻。 他总带着猎刀和狗群。 最后总在密林深处和它相遇。 他驱动狗群围攻。那黄色的 野兽一跃而起向这人猛扑 他用左臂挥舞着斗蓬, 既当盾牌又是诱饵。白色的腹部 暴露出来。那野兽感觉到 铁的刺入直至死亡。 那决斗是致命也是无限的。 他永远在杀死那同一只 不死的老虎。别太惊讶于 他的命运。那是你的也是我的, 只是你我的老虎拥有 变幻无定的形式。它的名字是恨, 是爱,是机运,每刻不同。 [1] Antelo,阿根廷恩特雷里奥斯省一村镇。 阿隆索·吉哈诺做梦[1] 那个人苏醒自一场模糊的 战刀与疆场草原的梦 他用手触摸自己的胡须 自问是伤了还是死了。 再不会被巫师们追迫了吗, 那些在月下誓言害他的人? 无物。有的只是寒冷。有的 只是他残年的一份病痛。 骑士是塞万提斯的一个梦 而堂吉诃德是骑士的一个梦。 双重的梦令他们迷惘而某件 早已发生过的事正在发生。 吉哈诺沉睡入梦。一场战斗: 勒班陀的海水与火炮。 [1] 亦收录于《老虎的黄金》(1972年)。 陈东飚 / 翻译及其他 frankcdb.wordpress.com facebook.com/frankcdb1108 twitter.com/frankcdb1108 matters.news/@frankcdb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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