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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伊绯:西南联大与世界教育史

 文史绯闻 2021-07-30

《人民政协报》2017-11-16刊,发表时有删略

“世界教育史的一页”

——西南联大九周年校庆纪实

肖伊绯

    1938年12月18日,香港《立报》刊出一篇题为“西南联大概况”的报道,展转向日军铁蹄下的中国学子们,传达了一个令人鼓舞的讯息:“西南联大开学了!”据报道,西南联大在云南昆明于当年12月1日开学,12月8日正式上课,全校新旧同学及转学者,共计一千六百余人。

    原来,1937年“七七事变”之后,抗爆发,举国共赴国难之际,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南开大学率先迁至湖南长沙,组成长沙临时大学,同年10月25日开学。1938年4月又西迁昆明,改称国立西南联合大学;设立文、理、法商、工、师范5个院26个系,两个专修科一个选修班。联大荟集了一批著名专家、学者、教授,师资充实;在办学的8年中毕业学生约2000人。抗战胜利后,1946年5月4日,梅贻琦在昆明宣布西南联合大学正式结束,三所学校分别北上复员。联大师范学院则留在昆明,改成国立昆明师范学院,成为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在云南留下的永久纪念。

    1946年11月1日,已各自复课的清华、北大、南开三校师生齐聚北平,举办了盛大的西南联大九周年校庆庆典。虽然实体意义上的西南联大这所战时组建的庞大学校业已解散,但在抗战中缔造的联大精神,却让出席此次庆典的师生铭记难忘——梅贻琦、黄子坚、胡适等三校代表纷纷到会致辞,追忆过往,也为后世研究者留下一笔珍贵的口述史史料。但查阅相关著述,对此次庆典虽略有记述,却始终未见有详细披露者。向来对近现代文教事件记载甚详的《胡适日记》,也未有任何记录;此外,无论是胡适,还是梅贻琦的晚年忆述,也未见提及,这对后世研究者而言,当然是相当遗憾的。这就意味着,对于“西南联大九周年校庆”这一事件,只能模棱两可的成为一则待考的“词条”,想做“名词解释”,几无可能。

    殊不知,1946年11月2日,北平《世界日报》曾以较大篇幅报道过“西南联大九周年校庆”,可谓一补前史,为西南联大校史补题上了一个意义深远的“句点”。因资料难得,在此酌加整理,转录全文如下:

西南联大九周年校庆纪念日

三校热烈联合庆祝

梅贻琦说:三校合作的精神应该要继续

黄子坚说:三校在友谊上应作学业竞争

 适称:是世界教育史的一页

【本报讯】北大、清华、南开三校,昨日联合举行西南联大九周年校庆纪念日。晨九时,国会街北大门院,即涌满活跃的联大学生,九周年纪念特刊,在大门旁发卖,四壁纪念报刊,都是介绍联大八年来的回忆事迹。十时,胡适校长与陈雪屏两氏,同车同至。之后南开秘书长黄子坚,率联大学生五人,由津来平参加盛会。清华梅校长,因交通工具关系,率学生数人,于十时半即达会场。十时五十分,纪念会开幕。

梅贻琦校长首先致词

梅贻琦首先致词谓:今天是西南联合大学九周年纪念日,今天三个学校,已经离开昆明,回到北平。八年来,我们都在昆明。现在感觉到非常幸运,全部又回来了,尤其大家聚集在这里。然而想到从长沙的临时大学迁移至昆,遇到的困难,度着磨难的日子,今日联大的常委张伯苓、蒋梦麟、傅孟真,不能回来同庆,还有留在昆明的师长们,师范学校成立了独立一部份,联大查训导长留在那里。我愿意从军的师生,欢欢喜喜的到来。牺牲了的师生们,他们为了国家……我一面为他们禁不住感伤还有因当局防护不周,而殉难的师长,回忆这些,我们这个会,不应仅在形式上,需特别着重过去联合的战果,三校分开了,三校合作的精神,应该继续。因为抗战以前,三校已经有相同的教育方法,或者是大同小异,人事上有“通家”的传统。胡适之先生是清华的校友,清华文学院长冯友兰,是北大校友。南开秘书长黄子坚,也是清华校友,张伯苓在很早以前,曾任清华教务长,我自己在南开受过教。俗话说“亲戚远来香”,但三校越近越香。梅氏还对长沙与昆明的情形,叙述很多,说胡校长于二十六年离国前,还去长沙绕路半小时。由长沙到昆明,不像那些为安全而去西藏,喜马拉亚山避炸弹。联大选定了昆明,都是为了西南的交通路线,滇缅公路,可以运图书仪器,以为补充。三十三年因战局的关系,曾一度设叙永分校,但不久即迁回昆明。不是已经没有危险,一度敌人趋贵阳,同人们仍冒危险努力,一直听到胜利的消息。又等了一年,今年三四月间,陆续返平,七月底,最后一批学生,坐了难民车,经三个月功夫,联大三校已大部复校回来了。九年来,可以说在勉强的情形下,有着勉强的结果。最后,梅校长以“彼此本合作精神努力”一语,结束此三十分钟的演讲。

南开黄子坚,他的话引起大笑

其次,由南开秘书长黄子坚致词谓:梅校长清瘦的面貌,男低音的声调,可以回想昆明大西门外草坪上的情境。北平的阳光,和昆明一样,现在要冷了,希望今年北平的冬天,和去年一样。他回忆昆明长沙圣经医院的情形,从长沙到昆明,他和李继侗,袁复礼等步行六十余天。二十九年,敌人轰炸三校,曾派他赴川贵各地巡视,觅一校址。他笑说四川的滑竿,主要是三种生物乘坐,新娘子、猪和大学教授。他的话不断的引起听者大笑,他最后说:过去虽可珍惜,但是要展望将来,把握现在,希望三校在友谊上作学业的竞争。

胡适说,我应该是太老师

这时,轮到胡适校长说话了。他说:还是有点喉痛,不敢大声说话,现在是客人,但不敢以客人自居。北大应由汤用彤和杨今甫两位出席,但是他们一个病了,一个代我主持国文系的系务,都不能来。在会场外看见纪念的标语有八年的,也有写成九年的,如说九年,临时大学在长沙的学办,是我首先提议,我是创办人之一。二十六年七月二十八日,教育界人士,参加庐山会后回南京,当时北大、清华、南开三校负责人,都在那里,经胡适建议,长沙设立临时大学第一区。胡适称:去美国后,第二年敌人炸南大,同事寄去的被炸照片,经我亲自写文章送各报馆刊载。因此联大不仅是我国历史的一段,也是世界教育史的一页。我对于长沙率领学生步行六十八天,历一千英里之旅的教授们,表示崇敬。对梅校长三校“本来是通家”一语,极为同意。我不但是清华的校友,清华校长罗家伦是我的学生,我应该是“太老师”。北大的理学院饶毓泰、数学系主任现任代理理学院院长江泽涵,都是南开校友。清华朱自清教授,是北大学生,因此“通家”的事实,不胜枚举。胡氏最后提出此次赴南京开会前一天,梅校长与陈岱荪访晤时一句话:“休戚相关”。

只有合作,才有办法

他认为九年的合作,九年的流亡,只有合作,才有办法。纪念会至十二时,午后一时联大教授吴之椿、孙云铸、费青、冯至、袁家骅、吴晗等讲演。联大图片展、朗诵诗歌会、球赛,及七时举行的戏剧联欢晚会,会况热烈空前,参加达千人,夜九时许始散。

    这篇1800字的报道,“现场感”十足,生动描述了“西南联大九周年校庆”这一历史事件的细节。清华、北大、南开的“通家”之谊,抗战之情,“休戚相关”之传统,已跃然纸上,三校共同缔造西南联大的奇迹,在梅贻琦、黄子坚、胡适的口中娓娓道来,恍然如昨。事实上,清华、北大、南开三校亲密合作、和衷共济的团结精神,支撑联大度过艰苦卓绝的八年,是联大成功办学的根本保证。抗战爆发后,除西南联大其他部分学校还组建了西北联合大学、西北工学院等,但都未能成功维持下来。正如冯友兰撰写的《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纪念碑》碑文所说“三校有不同之历史,各异之学风,八年之久,合作无间。同无妨异,异不害同,五色交辉,相得益彰;八音合奏,终和且平。”

    值得一提的是,梅贻琦致辞中提到的“叙永分校”,称设立时间为“民国三十三年”,即1944年,可能记忆有误。据当年叙永分校学生郎昌清忆述,该校设立时间应为1940年。叙永是位于川、黔、滇交界上的一座小县城,今归属四川泸州市管辖。此地是盐商贩运食盐至黔、滇必经之路;长江支流永宁河蜿蜒曲折穿过县境,把叙永县分成东西两城。两城之间有上、下两座桥相通;地势险要,易守难攻。1940年,日军借道安南(现越南)攻滇,昆明也危在旦夕,西南联大为此也做了必要时迁校之准备。于是同年设立叙永分校,让大一新生先在此上课,限 12月20日报道。叙永分校的开学时间1941年1月6日,到8月中旬就结束了第一学年的全部课程;同时1批学生回到昆明本校,也就宣告了叙永分校的结束。

   抚今追昔,纪念日之后,庆典之后,一段历史的结束,更是未来的开启。西南联大结束其八年历史使命,开办九年后仍然留驻于广大师生记忆中;而清华、北大、南开三校的北上复校工作,仍是千头万绪,还需更多商议。1946年11月3日,北平《世界日报》又刊发报道,称三校在北大开联席会议,要联合汇编校志,商议复校校务等。1947年4月27日,清华大学三十六年校庆,原西南联大校务委员会主席兼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又邀请北京大学校长胡适、原西南联大训导长昆明师范学院院长查良钊、南开大学秘书长黄子坚等出席,留下了一帧珍贵的西南联大原有三校及新生一校的“四校负责人”存照,这或亦是“世界教育史的一页”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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