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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物博考 | 巴蜀竹器

 徐平的书屋 2023-04-23 发布于四川

人类利用竹材制作各种器具的历史可谓久远。关于竹制的箕与笊篱之始源传说,清·陈元龙《格致镜原》转《事物原始》载:“箕,漉饭器也;敛去谷之糠秕者,名曰簸箕,自神农氏始,诗云:或簸或扬是也。笊篱,黄帝命元妃西陵氏养蚕制笊篱以捞蚕蛹,以竹为之。”从出土文物中可看到,早在新石器时期,远古先民就已经在使用竹篓、竹席等竹制器具了。安阳殷墟出土的甲骨文中,有“箕”、“筐”、“簟”、“簋[ guǐ ](古代盛放粮食的器物)”等表示竹器的文字,说明了竹编技术在殷商时期已经很成熟。成书于春秋时期的《诗经》中,也有描写竹器的句子,如“瞻彼淇奥,绿竹如箦 [](竹编床席)”。

成都市内的商业街处曾发掘出一座战国时期的大型船棺墓葬,这座古蜀王族的墓葬中出土了编织细密且保存完好的竹席。该竹席的出土,表明了早在2400年前,蜀地先民已经能够利用竹材制作精细的编织物了。实际上,战国时期,竹子的使用与竹器的制作,已经广而泛之。至汉代时,有记录的各类竹器达至百余种,包括饮食器、日用器、劳作器、乐器、武器等。发展到清代时,各种竹器更是有数百种之多。清《康熙字典》中所列入的近千个“竹字部”汉字中,相当多的为竹制器具名。

战国时期船棺墓中出土的竹席

成都市博物馆藏

建筑中利用竹材种种,也有着悠久的历史。典型的如古代治水垒堰,唐·李吉甫《元和郡县志》载:“楗尾堰(都江堰),在县西南二十五里,李冰作之以防江决,破竹为笼,圆径三尺,长十丈,以石实中,累而壅水。”此竹络之法,历代沿袭,至今还用于都江堰的岁修之中。筑墙中的“夹竹抹泥”法,即以竹片为筋,“隔截编道”以坚固墙壁的做法,也是古代劳动人民重要的发明与创造。宋·李诫《营造法式》中对其有专门的介绍:“隔截编道……每壁高五尺分作四格,上下各横用经一道,格内横用经三道,并横经纵纬相交织之,每经一道用竹三片,纬用竹一片……”。秦汉及以后不同时期的一些古建遗址中,常常能看到这样的筑墙方式。清嘉庆《双流县志》载:“慈竹筑墙,非砖非墼 [ jī ](土坯),以慈竹编薄泥灰附之,故室材取重焉。”古法传承,时至今日,依然还能在很多的地方看到这样的“夹竹抹泥”墙。

巴蜀之竹器,早在汉时即声名远播。汉·司马迁《史记》中记载:“巴蜀亦沃野,地饶巵薑丹沙石铜铁竹木之器。”渠县土溪城坝遗址中竹筐、竹篓等汉代竹编遗存的出土,可让今人由此略窥一斑。蜀汉开国皇帝刘备,年少时曾从事竹编劳作,西晋·陈寿《三国志》载:“先生少孤,与母贩履织席为业。”后晋·刘昫《旧唐书》载:“兜笼,巴蜀妇人所用。”古称之兜笼,其形其状虽不得知,但为日常所用之竹器无疑,而“巴蜀妇人所用”,则描述了一个重要的地域特征或风俗概观。境内竹子盛产,物当尽其用,加之有利可图,自然是巴蜀竹器多有的原因。晋·左思《蜀都赋》中称:蜀地,“郁葐蒕 [pén yūn]以翠微,崛巍巍以峨峨。邛竹缘岭,菌桂临崖。”民国《邛崃县志》载:邛崃“西南山产竹,凡种竹人家,多有竹麻之利。”四川盆地及周边丘陵地带历来盛产竹子,其中密集地众多,典型的如眉山、乐山、宜宾、泸州等地,川北与川东地区也有较多的分布。清道光《大竹县志》载:“蒲包山,县北八十里,产竹作纸,蓊蔚数十里竹山,丛密莫盛于此。”大竹之县名,即因当地“多大竹”而来。民国《大竹县志》载:唐“久视元年(700年)改置大竹县,以地多大竹得名。”类似地,绵竹之地名,也是因竹而有。清嘉庆《直隶绵州志》载:“绵竹,状如慈竹,色青黄相间,皮老不脆,与诸竹异,故曰绵,今绵竹县犹数见之。”清道光《绵竹县志》载:“西汉高祖六年庚子(前201年),分蜀地置广汉郡今成都府,领县十三,绵竹与焉,以其地宜竹因名。”

▲ 宋《清明上河图(局部)》

竹子作器,种类众多,用途广泛。晋·郭义恭《广志》载:“蜀人以竹织履。可判篾编笆为篱笆,断材为柱,为栋,为舟楫,为桶斛,为弓矢,为笥盒杯,为箔席枕几,为笙簧乐器。”古时竹之与人的密切关系,正如宋代文豪、古眉州人士苏东坡所云:“食者竹笋,庇者竹瓦,载者竹筏,爨 [ cuàn ](炊煮)者竹薪,衣者竹皮,书者竹纸,履者竹鞋,真可谓一日不可无此君也。”直到今天,仍然还能看到有非常多的竹器在使用中,例如日常生活与劳作用竹器就有竹筷、竹席、竹椅、笊篱、斗笠、笤帚、竹篓、竹篮、竹笼、箩筐、背篼、箢篼、竹筛、撮箕、筲箕、簸箕、竹扒、竹梯,等等。

巴蜀地区各类竹器甚多,与明清时期的移民运动有着很大的关系。元末明初与明末清初,四川经历了两次大的移民运动,中部与东南地区多省移民先后迁至四川,他们的到来,不仅增加了四川地区的劳动力人口,带来了一些先进的农耕技术和高产作物,同时也带来了原籍地的竹作技艺。湖北、湖南、江西、江苏、浙江、安徽、广东、福建诸省,也是竹源富饶地区,古来盛产竹器,其中不乏精美竹编器物的原乡产地。巴蜀地区广泛种植与利用竹子,以及竹器种类与形态的多样化,当是多地移民文化影响的结果。关于巴蜀地区明清时期多产竹器的情况,旧志中有不少记录。民国《叙永县志》载:“叙蓬留耕产竹甚多,农家之草房概以竹料建成,船上之篙篷帆纤多用之,且能制各种器具,凡桌几乘舆均适用……”。民国《重修广元县志稿》载:竹“其茎中空有节,富韧皮纤维,可劈为薄片或细丝,以编制各种竹器,品类极繁,农具尤多。”

清中晚期及民国时期,为四川地区竹器生产最为旺盛的时期,各地农乡多设有竹木市场,或售卖竹器的集中地,制作竹器的作坊或“篾匠”自然也是所在多有。清道光《乐至县志》载:“县竹工巧织为器,鬻卖成市。”清光绪《增修崇庆州志》载:当地“每逢正二月会期,商贩云集,搬运不绝,竹器一切俱全,晒簟、米筛、簸箕、挑篼、箩筐、背篼、撮箕、土篼、斗笠,以上俱篾匠造之。”民国《三台县志》载:“今乡人为篾工者极多,竹器出品供绵潼境上农家之用。”民国《大足县志》载:“竹器者,中鳌镇有百余家……”民国《邛崃县志》载,当地有名的手工制品有“大堰口之竹器,吴家场之棕器,高家场之棕绳棕簟,孔明庙之竹火笼……”。四川各地竹器市场的兴盛中,一些制作精美、颇有特色的竹编成为了地方招牌,远近驰名。

巴蜀地区的竹子种类繁多,常见且常用的有慈竹、斑竹、南竹、水竹、筋竹、白夹竹等。各竹种,除了有高矮、粗细,以及节之长短与壁之厚薄有所不同外,其纹理、色泽、韧性、表面的光滑度与材质的坚硬度等也各有差异,故不同竹器的制作通常都会选取特定或适用的竹种。清道光《南部县志》载:“斑竹,干大而厚,异于众竹,邑中盐井多用之。”清光绪《江油县志》载:“水竹利用造纸;龙头竹杆细,利用编篱造器。”民国《新修合川县志》载:“县之竹工,皆用本地所产斑竹、南竹制造物品,工之粗者,如竹椅床榻之类,工之细者,如挂对、笔筒、帖筒之类……篾工之工,有造农桑器者,农有筐笠筛席等类,桑有匾箕笆笼桑筛各具;有造家具者,大则凉床楼柜,小则蒸笼筷箕;有编纤籘者,大船用南竹篾,小船用水竹为篾。”

慈竹于巴蜀地区分布最广,也是竹器制作利用最多的竹种。旧时巴蜀乡村,农家居屋旁侧或房后多种有慈竹,以便就近利用。例如川西坝子里的“林盘”,其典型特征就是农户聚落中四处分布的簇簇丛生的竹子。清乾隆《威远县志》载:“慈竹,人家绕屋宇围种之,叶繁而质柔,百用皆资之。”民国《温江县志》载:当地“慈竹产最富,各乡处处蔚然成林,或就竹编篱,坚于墙壁。”民国《金堂县续志》载:各竹种中“以慈竹为用最广,可供建筑制器之用,其生也亦甚繁殖,故乡居恒种于其宅之隙地以为美观,斑竹节多坚亦适于用。”巴蜀农乡,成片竹林随处可见,一些丘陵地区竹丛茂密如海,数量众多的以“慈竹”为称的地名,即是当地盛产慈竹的历史记录,例如泸州、简阳、宣汉、北川等地有“慈竹村”;洪雅、三台、荣县等地有“慈竹沟”;合江有“慈竹湾”、“慈竹坪”;宜宾有“慈竹坝”;井研有“慈竹溪”,此外其他一些地方还有“慈竹垭”“慈竹坳”“慈竹里”“慈竹笼”“慈竹林”“慈竹地”等地名。

川西林盘

摄于大邑上安

慈竹,丛生不散,宋·宋祁《益部方物略记》云:慈竹“根不它引,是得慈名。”清光绪《资州直隶州志》载:慈竹“丛生不散,节疏而梢小垂,性柔软,资产最盛,为用甚多。”慈竹还有很多别名,清乾隆《遂宁县志》载:“慈竹,根芽簇聚,百千竞抽,终不远移,又谓之义竹,又谓之孝顺竹。”清道光《德阳县新志》载:“慈竹,又谓之绵竹……”清光绪《增修崇庆州志》载:“慈竹,或作䈘子母竹,也又名笼竹……”农乡中,慈竹最是招人喜爱,不仅因为其“根芽簇聚,百千竞抽,终不远移”,更是因为其“资产最盛,为用甚多”。

竹子,易砍伐,易剖削。竹子的砍伐,通常选择在秋冬季。清光绪《增修崇庆州志》载:“凡伐竹在下季秋节者,虫不生,在上季春节者不中用。”秋冬季,也是农闲时分,农人正好有充足的时间专于竹作。民国《泸县志》载:“十二月小寒大寒,造农具,夹笆篱,……斫嫩竹,削腊篾,编箩篼、背篼、撮箕。”一些竹编手艺人还会利用这段时间走村串乡,为远近农户编制所需之竹制器物。

▲ 合江油纸伞

瓷胎竹编

崇州市博物馆藏

竹子,生长与成材时间相对较短,浑身是宝,古来为农家所看重。唐代诗人杜甫有诗云:“只须伐竹开荒径,倚杖穿花听马嘶。”宋代诗人释道璨有诗云:“栽松种竹闲功课,却为忧时一半分。”在数千年的选择与使用中,竹器成为有着丰富竹资源的巴蜀地区农人生活中的不可或缺的物品。继继承承,日臻完善的竹作技艺成为巴蜀地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重要内容。有理由相信并期待着,巴蜀竹艺能够发扬光大,续写新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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