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得真好，没想到是你做的”：如何应对「夸赞暴力」？

我收到了一位朋友的困惑。她说：新认识了一个同事，很喜欢夸赞她，但每一次夸赞都令她在死亡线上反复横跳。

 

具体来说，这位同事非常擅长一种「否定式的赞美」，表面上极其友善，实质上却否定了朋友的一切。比如：

 

• 朋友提交了一份报告，这位同事说：“哇你做得真的太好了，都没想到是你做出来的！”

• 朋友点了一份下午茶，这位同事说：“真羡慕你都不用担心胖，没有男朋友管就是好啊。”

• 稍微交了点心，这位同事特别“真诚”地跟我朋友说：“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总和大家格格不入了，原来是你思想走得比他们都靠前很多。”

 

刚听到这个困惑时，我也尝试着劝解朋友，把这些无心之失当作几句「玩笑话」，“可能这个人就是不会好好说话”。

 

但仔细想想，这些言语已经构成了“某种程度的暴力”。

 

藏在夸赞的语言外壳之下的，是一个“我觉得你好、但你要听我说”的权力结构，这种权力结构虽然“看不见”，却制造了羞辱、愤怒、伤害和自我怀疑。久而久之，它甚至会影响我们的自我认知：“我是不是真的不太行？”

 

今天，就让我们来聊聊，这种隐秘的“夸赞中的暴力”。

 

以“夸夸”为名的伤害

 

大多数人认为，如果他们遭受了语言暴力，他们会知道。

 

毕竟，语言暴力通常包括指责、辱骂、威胁和吼叫。但事实上，语言暴力远比我们意识到的要多得多，很多人在被语言暴力时，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图/《思维覆写》

 

语言暴力涉及某种语言互动，它的特征是潜在的愤怒和敌意，是一种破坏性的沟通方式，目的是伤害他人的自我概念、产生负面情绪。

 

因此，语言暴力的形式远不止“看见”的辱骂和贬低，它还包括“看不见”的：

 

• 否定你的思想和感受：“你太敏感了吧”

• 重复的负面评价：“同事们都不喜欢你”

• 沉默对峙：“我拒绝和你对话”

•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的玩笑：“你穿这件衣服真好看，凸显了你的大屁股”

• 错误地指控：“你穿这件衣服就是为了提高回头率”

• 否定或合理化自己的行为：“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这是在夸你呢”

某种程度上，任何人都可能偶尔表现出语言暴力，比如在高压力或者身体不适的时候。

 

但对经常实施语言暴力的人（Verbal abuser）来说，这是他们控制、维持对另一个人权力的一种方式，以此来彰显自己的优越感或者更高的地位。

 

例如，通过“夸赞”的方式表达隐藏的“否定”，这似乎很矛盾，但如果将其看做一种“控制的手段”，就非常容易理解。

 

它传达出的，往往是这样一种信息：“我在关系中多么重要，只有我能够认可和夸赞你；但其实你还不够好，接受了我的控制，你就可以变得更好。”

 

这也是为什么哈佛大学精神病学副教授Martin A.Teicher认为，语言暴力可能比其他形式的虐待（身体虐待、性虐待等）具有更持久的影响，因为它往往更隐蔽、更连续。

 

相关研究发现，当实施暴力的人（Verbal abuser）表现出“爱心”和“温柔”时，受害者就会忘记这些负面行为。

 

他们会忽视语言暴力的模式，甚至为对方的行为找借口：“可能这个人就是不会好好说话”（就像我对朋友劝解的那样）。

 

随着时间的推移，受害者可能会开始同意施暴者的观点，并进行内向批评。

 

这些日常言语中的“碎玻璃渣”开始逐渐瓦解我们的自我意识，令我们质疑自己的价值，以至于无法再真实地看待自己。

 

因此，大部分研究语言暴力的学者都赞同，语言暴力的后果和身体暴力的后果一样严重。

 

图/密歇根大学博士Ethan Kross的一项实验表明，当人在受到社交排斥时，情绪疼痛在大脑的区域反应，与身体疼痛极为相似，这被认为语言暴力和身体暴力能让神经系统体验到几乎同等级别的痛感。

 

真诚的夸赞应该具备的5个特质

 

那么，如何从这种“温柔的陷阱”中跳脱出来？首先我们需要分辨什么是真正的赞美，什么是包装着赞美的语言暴力。

 

心理治疗师Lindsay Liben认为，“赞美是培养和加强关系的有用工具，它有助于我们构建更深、更亲密的联系，但真正的赞美必须是真诚的。”

 

这种“真诚”通常包括以下5个特质：

 

1）关注（Attention）：

 

至少在夸赞的这一刻，你能感受到对方在无条件地关注自己，Ta能看到你真实的态度、能力、行动、语言或者是性格特征。

 

2）具体（ Specific）：

 

具体意味着，对方能够在我们身上发现值得称赞的、具体的细节，这些细节不是无关紧要的，也不是含糊不清的套话。

 

3）尊重（Respect）：

 

真正的夸赞是有边界的，只有当对方尊重我们是独立的个体，有权利为自己的人生负责，夸赞才有意义和价值，才不会沦为控制的工具。

 

心理学教授Joanne Wood的研究发现，对于自卑的人来说，夸赞往往不会被普遍接受，尊重他们对夸赞的反应，同样是一种真诚的态度。

 

4）联结（connection）：

 

在真诚的夸赞中，你能感受到自己的某一种价值，让对方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你的价值与Ta的工作、生活有所关联，例如：“你今天的拥抱在我低谷的时候鼓励了我。”这是一种“看得见的肯定”。

 

5）直接（direct）：

 

如果对方使用了太多的修饰词，赞美就很容易听起来像是一种“侮辱”，例如“不管别人怎么说，你真是一个善良的人”、“你比看上去聪明多了”，描述了太多背景信息的夸赞，往往是令人不舒服的。

 

当然，我们并不能说，任何一个没有满足上述5种特质的夸赞，都是“夸赞暴力”。

 

但是，如果你接收到的夸赞，长期缺乏关注、具体、尊重、联结、直接等核心要素，最后的结果往往是：对方认为自己在“夸赞”你，你却陷入了“逐渐内化的否定”。

 

*以上5种特质，也能够帮助你从科学的层面练习夸赞的技术。

 

面对夸赞暴力，我们可以做什么？

 

身体暴力很容易识别，毫无疑问，如果你被打了，你不会事后怀疑自己，在你的身体上已经有明显的证据表明暴力的发生。

 

但语言暴力则很难识别，尤其对于“夸赞暴力”而言，一个施暴者会伤害你的自尊，同时又显得很认同你，这种精神上的创伤需要我们集中精力去察觉。

 

如果你正在、或者感觉自己正在受到某种夸赞暴力，下面有5个应对的心理策略，希望可以给你提供一些实际的帮助：

 

1）优先考虑自己：当涉及到你的精神和身体健康时，你需要把自己的感受放在第一位。承认你在关系中感受到的不舒服，那不是“小题大做”。

 

2）明确你的边界：坚定地告诉那些施暴者，他们不应该以夸赞的方式对你进行否定和贬低。和他们交流言语的哪些部分让你感到“受伤”，并讨论在一段关系中你能接受什么、不能接受什么。

 

3）避免卷入更激烈的争论：试图与施暴者争论可能会导致问题升级，甚至产生肢体冲突，他们可能会找到更多的方法来指责、贬低和羞辱你，也可能试图扭转局面，扮演起受害者的角色。因此，提醒自己，你永远无法控制一个施暴者的行为，你唯一能解决和控制的就是自己的反应。

 

4）建立一个支持网络：向你信任的朋友、家人或者是心理咨询师倾诉你的经历，和他们讨论正在发生的事情和你的感受。

 

5）允许自己制定退出计划：如果你的伴侣、朋友或者家人无意改变或者解决他们糟糕的言语行为，你要明白，你可以选择退出一段关系。物理距离上的远离、限制和减少接触都是合适的办法。

 

美国社会学家Randall Collins在他的书中（《暴力，一种微观社会学理论》）说道：“看不见的暴力不是直接的行动，而是人与人之间的欺凌。这是一种被文化接受的行为和权力不平衡所体验到的侵犯感。”

 

而这种“侵犯感”，可能会穿上「夸赞」、「关心」或者其他任何美好的外衣。

 

日剧《坡道上的家》就描述了这样一种“语言上的侵犯和暴力”，里莎子是一位新手妈妈，为了育儿放弃了自己的事业，她的丈夫总是以温柔的面貌出现、对她关怀备至，但言语间却一直包含着对妻子的否定和贬低。

 

剧情的最后，很高兴看到里莎子觉察到了这种关系中隐秘的暴力，她坚定地表达出了自己的想法——

 

所以，我们最后想表达的是：不要任由别人为你的幸福做主，也不要遵照别人的价值观过这一生。

 

毕竟，“我不缺你的那一句赞美”。

Medicalnewstoday:What is verbal abuse?

Oprahdaily:How to Give Sincere Compliments？

Purposefulenglish:How to Give Sincere, Specific Compliments？

Controlling People: How to Recognize,Understand,and Deal with People Who Try to Control You,Patricia Evans pg.191. 2002 by Adams Media Corp

The Verbally Abusive Relationship,Patricia Evans. Adams Media Corp 1992,1996,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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