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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栋 | ​那山,那人,那情……⑦

 昵称PLJiA86N 2021-08-03



那山,那人,那情……
文|党栋

(十三)外婆的唠叨
高中毕业后,我考上了省城重点大学,毕业后在城市里有了工作,离外婆家更远了。我已经好几年没见到她了,许多个假期我都想去看望她,去看看那个留下我童年梦幻的小山村。
可我终究没有去,因为我内心里害怕见到她,我不知道如何去面对她。
后来,我结婚了,随着年龄的增长,对外婆的愧疚感愈加强烈。我再也不能让良心永远地折磨着我,决定把外婆接到城里来住,接到我的身边,让她有个幸福的晚年,以此报答她的养育之恩,更为了减轻些我的罪过。
外婆八十一岁那年,外公去世了,外婆很伤心,整日以泪洗面,茶饭不思。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院子里伤心哭泣。是的,外婆与外公风雨同舟六十年,哪怕是在最艰难的岁月里,两人始终恩恩爱爱,一生从没分开过,现在外公走了,外婆怎能不伤心呢?
舅舅和妗子很孝顺,让外婆搬过去与他们一起住,可外婆不答应,坚持一个人过,她说自己身体还不错,能照顾好自己,不愿给他们添麻烦。
我再也不能沉默了,下决心要把外婆接到城里来和我们一起住,一开始她说啥都不同意,说自己年纪大了,在乡下住惯了,哪里也不想去。
是的,外婆一辈子没离开过她的小山村,别说是城市,县城一辈子她也只去过一次,就是那次去老家县城一高看我的那一次,除此之外,外婆哪里也没去过。
我在外婆家呆了三天,每天都给她做工作,可她始终不松口。
舅舅和妗子见我是真心的,被我的一片诚心感动了,出面帮助我说服外婆。
妗子说:“都说抱外孙不如抱草墩,没想到咱家小五真不是那号人,你就同意小五吧。”
舅舅说:“你苦了一辈子,也该享享福了,小五的一片好心意,你就不要辜负了。”
母亲当时也在家,她也帮我劝。母亲说:“三个月我就把小五送给你,你把他养大成人,没有你,哪有他今天,你要是还疼爱你这个外孙,就让他尽尽孝心吧。“
在大家的劝说下,外婆终于动了心,答应来城里住了。
外婆虽然已经八十一岁了,但身体依旧很健康,生活不仅能够完全自理,干起家务活来依然很利索。
外婆刚来时,对城里住的单元房环境很不适应,她几十年住在乡下里,习惯了乡村空旷热闹的生活环境,一下子住到这三室一厅的房子里,外婆说太憋气,简直像坐牢,刚住了三天,就吵着让我把她送回去。
我家住在十二楼,外婆说:“住在这天半腰里,山不挨天,下不沾地,真是活受罪”。
更让她感到受罪的是,我和妻子上班走了,屋里就剩下她一个人,没人陪她聊天说话,屋子里更没有她要干的活,可外婆是个一刻也闲不住的人,闲下来她就闷得慌。
楼上的电梯,外婆不敢坐,也不会坐,她说坐上去就头晕,害怕掉下去。
外婆闲得受不了,就想帮我们做饭,但厨房里的天然气灶她不会用。她想扫地,室内铺的是地板,哪有那么多的灰尘让她扫。她想着法子要干活,于是又张罗着要为我们洗衣服,可根本就不用她去洗,衣服脏了,脱下来放洗衣机里一会儿就洗干净了。这些洋玩意外婆一个也不会用,别说用,她连见都没见过。
后来,外婆终于发现了有她要干的活,她看见妻子下班买回了菜,就抢着去摘菜、洗菜。她学会了使用水龙头,吃过饭后又抢着去洗碗,阳台上那几盆花天天去浇水。但这些活是满足不了外婆的,忙完这些,她便没了事儿,我们上班走了,她就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发愁。
外婆闲的只发懵,叹息着对我说:“小五啊,你还是把我送回老家吧,我生来就是个叭嚓命,享不了这清闲福,这样下去非把我闲死不可。”
外婆最盼望的就是我们快下班,下班了能和我们说说话,可我和妻子上班的地方离住的小区比较远,中午都在各自的单位里吃饭,只有晚上下班回来,才能陪她说说话。
我当时在单位的办公室里做秘书,整天文山会海,晚上加班更是家常便饭,有时为了赶写材料,常常在单位办公室的沙发上过夜。遇着这样的情况,外婆就更加寂寞了。
妻子是在这座城市里长大的,祖上几代人都住在这个城市里,到了她这一代,对乡下里的事情知道的就更少了,尽管她还能够分清韭菜和麦苗的差别,但对乡间邻里的那些事简直是一窍不通。
有时候我晚上加班不回来,外婆寂寞极了,就没话找话地给妻子讲那些山村里的事情。她说过去她家的山里边有狼群,晚上下山偷羊吃,老鹰会在大白天飞下来叼走老公鸡,旧社会穷人饿得啃树皮……她还说村子里张婶是个爱占便宜的人,把羊群赶到别人家的麦田里吃麦苗,李二嫂三十岁就死了丈夫,守了一辈子活寡妇,王叔是个杨场的老把式,有风没风都能扬场。张木匠干得一手好木匠活,做出来的家具很结实。赵六娃是个二流子,平时游手好闲,四十岁还是个老光棍。刺角芽能治流鼻血,羊胡子草打鸡蛋治牙疼,庄稼一只花,全靠粪当家,地不上粪就没有好收成。等等,等等……
外婆讲的这些事,妻子没见过,也没有听说过。一开始外婆这么讲,妻子感到很好奇,不停地问着问那,外婆感到很自豪,讲的也很卖力,甚至能说出她家最干活的那只老母鸡一年能下几只蛋。日子一久,妻子就腻了,因为除了讲这些,外婆再也讲不出什么新鲜的东西来,翻来覆去的还是这些事,讲的次数多了,外婆就成了“祥林嫂”,妻子也没了兴趣。一边装着很认真的听,一边却专心地看着她的电视剧。
妻子与外婆之间不像我和她那样有着亲密的过去,尽管她不讨厌这个老太太,但受不了她的唠叨,她那“祥林嫂”式的故事反反复复讲多了,妻子就有点受不了,更受不了的是她那少见多怪的瞎嚷嚷。
每逢这时,妻子就笑笑说:“外婆,你就早点休息吧。”
虽说外婆是八十岁的人了,可她心里一点也不糊涂,她明白妻子已经不爱听她讲的这些事了,心里感到不舒服。于是就趁妻子没下班的时候,悄悄地对我说:“你这媳妇那都好,就是不和我多说话,不说话还是什么一家人,我都快要憋死了。”
我对她说:“外婆,不是人家不听你说话,她是城里长大的,你说的那些事,她听不懂,这叫没有共同语言。”
外婆恼了,嚷嚷着说:“啥叫没有共同语言?你说这些我不懂,什么语言不语言的,不就是拍拍话吗?城里人咋了,城里人也是人,没比咱乡下人多长一只眼。他们吃的菜哪来的?吃的粮食哪来的?没有咱乡下人种地,你看中不中?。”
外婆显然对我的回答很不满意,也很生气,坐在那里噘着嘴。
我赶紧安慰她,顺口就唱小时候她教我的那首童谣:“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以此来逗她开心。
这一逗,外婆就开心了,张开没了牙齿的嘴巴笑起来,脸上的皱纹也笑开了花。她把我的手拉进怀里,双眼盯着我看,那慈祥的目光倒令我有点拘谨,因为每当我看到外婆这慈祥的目光时,我就会想起那次外婆翻山越岭去县城高中看我的情景,总叫我羞愧难当,看来,人是做不得亏心事的。
尽管外婆从未给任何人说过这件事,哪怕只有我和外婆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她也从没有提起过。外婆不提,我更没有勇气说出来,大概她早就忘却了吧,也许是她老人家已经宽恕了我。
但愿如此。
外婆听我唱“花喜鹊”,笑呵呵地对我说:“小五啊,你真是个孝顺孩子,你娶了媳妇,没有忘了你娘,连外婆也没有忘,外婆知足了。”
为了不让外婆寂寞,我教会了她使用天然气做饭,收看电视机,使用热水器,电冰箱、乘电梯下楼。这样,外婆就慢慢地适应了城市里的生活。
外婆一辈子苦惯了,也节省惯了,尽管学会了使用天然气做饭,但她做出来的饭却不好吃,她舍不得多放油,买回来的肉吃一顿就不让吃了,她说要等家里来客人了再吃。
我说:“外婆,现在和过去不一样了,来客了都去饭店吃,谁还来家里吃饭哩。”
外婆说:“那要花多少钱啊?生活再好也不能浪费,在家做饭省钱,下什么馆子?想当年我和你外公吃野菜、吃草根、吃树皮,还讨饭哩,现在日子好了,日子好了也不能糟蹋东西,更不能乱花钱,过日子嘛,能省点就省点。”
每逢这时,外婆总是没完没了,就像是在给我开诉苦会。我没有这样的经历,自然无法体会,听起来就像听故事。
更让妻子不能忍受的是,有时剩点饭,剩点菜,味道都变了她还要热了吃。妻子说:“外婆,剩饭剩菜放久了不能吃,里边有细菌。”外婆说:“我老了不怕细菌,你们不吃我吃,倒掉了多可惜,旧社会要是有剩饭吃,也不会逃荒要饭饿死人。”
吃饭是这样,买东西用的塑料袋、纸箱子、塑料盒、油瓶、醋瓶、酱油瓶、旧报纸、小铁盒她都要收拾起来放到阳台上,弄得整个阳台就像一个废品收购站。
我问她弄这些东西干啥哩,外婆说,等收破烂的人来了拿去能换几个钱。
我说:“外婆,这能值几个钱,放垃圾桶里扔掉算了,费这事干啥?”。她却说:“以少聚多嘛,多几个总比少几个强。”
实在拿她没办法。
外婆闲不住,闲下来就发慌,我们去上班,她就在屋里擦地板、抹桌子,收拾厨房、卫生间、摆放屋里的东西,擦窗户玻璃,凡是屋里能干的活她都干遍了,再劝说也没用。她说:“人长四条腿就是干活的,不干活那不成了废物”。
后来,我们换下来的衣服她也要去洗,我说:“外婆,衣服你就别管了,攒几件放洗衣机搅一搅就好了,你干吗要费这力气?”
外婆说:“那多费电,我洗了几十年衣服都没用洗衣机,不也洗的很干净吗?闲着也是闲着,洗洗衣服算个啥。”
外婆来后,我家的洗衣机整天躺在屋里睡大觉。我和妻子不忍心让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做这样的活,这不是雇了一个老保姆吗?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可我们怎么说也不行,实在拿她没办法,就依了她。
外婆的卧室里装有空调,可她从来不用,夏天照旧扇蒲扇,冬天多盖一双被,我说:“外婆,你就别省这几度电啦,也该享受享受了。”
外婆说:“我已经够享受了,还能享受到哪里去?冬天冻冻,夏天热热人结实。”其实,她话是这样说的,但我知道她怕费电。
外婆学会了收看电视机,有线电视里的节目多得很,她虽然不认识字,但能听懂里面说的话。下班回来时,她还给我讲在电视里边看到的事,哪里打仗了,哪里地震了,哪里着火了,哪里汽车碰头了,割麦用上了收割机,乡下人进城买了房,泥巴路变成了水泥路,老农民开上了小汽车。外婆知道得比我们知道的还要多。每讲起这些事,外婆显得很激动。她说:“要是我爹妈还活着,那该有多好,也能享享这个福。”
电视也有让她生气的时候,电视里说,有人卖东西馋了假,她骂人家没良心,老人倒了没人敢去扶,他骂那些老东西咋都成了讹人精,这些事情让她想不通,也想不明白,只好对着电视骂,好像是电视在作怪。
最令她不能容忍的是,电视剧里女人穿得少,抱着男人在大街上亲嘴。每看到这些,外婆就破口大骂:“这算啥电视,咋都净是些狐狸精,快关掉,快关掉,这样的事也能上电视,这电视就是坏东西。”
妻子说:“那是在演戏。”
外婆说:“演戏也不能这样演,戏子没有好东西。”
无奈,妻子就关了电视进屋去。
外婆爱看戏,小时候她背着我翻山越岭去邻村看,高兴时还会哼几曲。她不喜欢京剧、越剧、秦腔之类的外地戏,说那咿咿呀呀不好听,她最爱看的是梆子戏,曲剧、豫剧。有时看得入了迷,她跟着剧情的发展一会儿笑,一会儿哭,一会儿骂。

(十四)外婆的倔强
电视看多了,外婆就腻了,嚷着要出去,可我家住在十二楼,上下不方便。后来,她随我们坐电梯的次数多了,头也不晕了,心也不慌了。有时上到十二楼时,她还不愿意下来,隔着电梯的外罩玻璃四下看。尤其是晚上,城市里灯火辉煌,五颜六色的灯光很迷人,外婆这时候就像个小孩子似的看不够,一边看一边说:“这城里人就是精,天天夜里看花灯,比咱老家正月十五闹花灯还好看,住在这天半腰里就是美,腾云驾雾像个活神仙。”
外婆会乘电梯了,可她却不懂电梯的开关怎么用,除了一楼的那个“1”她认识,十二楼的“12”她却识不得。没有我和妻子的陪伴,她干着急没办法。
有时候下班回来早一点,外婆就缠着我带她坐电梯,上上下下来回坐几趟,外婆过足了瘾,心里美极了。
后来,她问我:“坐电梯用不用烧电?”
我说:“没有电,电梯就不会走。”
外婆吃惊地说:“哦,那多浪费,我真是个老糊涂。”
自此以后,没事的时候,外婆再也不坐电梯了,尽管她晓得烧的不是我家里的电。
整天把外婆一个人闷在屋里总不是办法,我想,如果让她学会用电梯,她就能够自己下来在院子里走走,换换空气散散心。于是,我就把从2到12的数字写下来教她认,外婆笑着说:“我都八十多了,学这些字有啥用?”
我说:“外婆,用处大的很,认识了这几个字,你自己就能坐电梯下来了,电梯里就是这些字。”
外婆明白了,想想也是这个理,就像小学生似的跟我学起来。
外婆的脑子一点也不笨,2到12的几个阿拉伯数字,几天时间她就能认能写了,尽管写的不怎么好,但终于能独自使用电梯了。
我没敢把上面几层楼的数字教给她,是怕她没事的时候会跑到上边去,担心她的安全出问题,12后边的数字就不敢再教她了。
我家住的这栋楼有26层,我忽悠外婆说:“外婆,你只能按1 和12,出门按1你能下到院子里,按下12你就能再回到家里边。12上边的数字一个不能动,按错了你就上不去也下不来了。”
外婆信以为真,从没出过差错。
刚下楼时,外婆一个人在院子里转,转的时间久了,就和院子里那些退了休的老太太、老头头们认识了,她热情主动地给人家打招呼,凑在一起聊天说话。这些人退休前都是在城市里上班的,见到这么一个从农村来的老太太很感兴趣,都很欢迎她。外婆一高兴,就绘声绘色地给他们讲些乡村里的稀奇古怪事,他们都竖起耳朵听。
为了能让外婆与这些人融合在一起,妻子给她买了城里老年人常穿的花裙子,花衬衫。可外婆是个老封建,她哪里肯穿这些。
她说:“啥人啥打扮,我是个农村老太婆,穿这东西不般配。”
其实,真正的原因不是这些,她当着妻子的面不说,私下里却对我说:“男不露膝,女不露皮,你看看院子里的那些老太婆,都老得掉渣了,还穿花衣服,穿那露着大腿的洋裙子。头发白得雪一样,还要描眉涂口红,一群老妖精。”
外婆对城里女人们的打扮很有意见,她看不惯女人穿得少,就连电视剧里演戏也不能接受。她愤慨地说:“女娃子家穿那么少,成何体统?”
外婆对城里女人们的穿衣打扮很有意见,背地里骂年轻的女孩子是小妖精,骂那些穿着时髦的老妇人是老妖气。她不敢在人家的面说,就在背地里说。有时候也会在我和妻子的面前说,弄得妻子穿衣服也很小心。
不管我们怎么劝,外婆就是不肯换装束,夏天里连短袖上衣也不穿,再热的天她也要穿长袖白衬衫,黑长裤。春秋季节里,除了穿我们给她买的小号黑蓝色秋衣秋裤外,套在外边的衣服不是黑的就是蓝的,除了这两种颜色,其它带点色彩的,她都不肯穿。
冬天屋里有暖气,可再暖和她也不肯穿睡衣,一个人在家里时,也是一身正装。
外婆是个爱干净的人,在我的记忆里,虽然家里穷,穿得破破烂烂的,可再破烂的衣服穿在外婆身上,也是干净整齐的。外婆如今再也不用穿那些破旧的衣服了,衣服的质量好了,可颜色她却是讲究的,除了黑色、白色、蓝色、灰色的她能接受外,其它的再好也不穿。发型还是老样子,依旧是把头发梳起来在脑后边挽个大疙瘩,上边用线网罩着,她就是这样一个古里古气的老太太。
无情的岁月流失,外婆的黑头发成了白头发,脸上的皱纹也一年比一年多起来,但她的身子骨却依旧结实,耳不聋,腰不疼,腿不酸,还和先前一样,从不生病,干起家务活来依然很麻利。八十多岁了还能有这么个好身体,也算是她老人家的福气吧。
外婆在小区里混熟了,也就没有了顾虑。她个子虽然小,说话却是大嗓门,说起话来底气足,声音有时像吵架。时间一长,就和院子里那几个常爱聚在一起打麻将的老太太闹了矛盾。
这些老太太虽然年纪和外婆差不多,但都是些见过世面的人,人生经历和外婆是两重天。开始时她们和外婆聊得很开心,外婆在乡下住了几十年,乡下的事知道得多,听得这些老太太们一惊一乍的。一开始是她们缠着外婆讲,可时间一长,见外婆就那么几招,除了山里,就是地里,村里,再也没有什么新鲜东西,也就不感兴趣了。
老太太们见了她,也没有刚认识时那么热情了。她们之间本来就没有多少共同话语,这些老太太们见多识广,不像外婆那样一辈子没离开小山村。
外婆再去与她们唠嗑时,应付一声就转移了话题,外婆又成了孤家寡人,这令她愤愤不平,责怪这些老太太们没良心。
一天下午,外婆又下了楼,看见几个老太太在打麻将,就凑过去看热闹,几个老太太正在兴头上,没人搭理她。外婆就知趣地站在一边看,心里自然不舒服。
一个手气差的老太太可能是输了钱心情不好,哗的一声把麻将推了一地,外婆赶紧上去帮她拣,一边拣一边唠叨着:“不就是输个小钱吗?用得着这样伤和气,都是老姐妹,以后咋见面?这么大岁数了,还不懂这个理?”
老太太本来就窝了一头火,又被外婆奚落了一顿,气不打一处来,冲着外婆吼了起来:“你这个乡下老婆子,你懂个啥?没一点素质!”
外婆热脸贴个冷屁股,虽然她不知道啥叫“素质”,可她明白这老太太看不起她这个乡下老婆子。于是,也火了,麻将不捡了,声音一下子抬高八度,站在那里和这个老太太吵起来。
外婆是个有脾气,有个性的人,一辈子从不惹是非,但要是谁无理惹了她,她可坚决不答应。
外婆与小区里邻居吵架的事,是小区保安打电话通知我的,我赶回家时,妻子早已到家了,已把外婆接回楼上去了。我进屋时,她俩正在客厅里吵架,这是外婆到我家九个月来第一次和妻子闹矛盾。妻子是中学语文老师,担任初中二年级班主任,她通情达理,为人低调善良,尽管与外婆有着较深的代沟和生活习惯方面的差异,但从没有嫌弃过外婆,更不讨厌她。她支持我把外婆接到家里住,说做人就应该知道感恩,虽说妻子是城里人,她对外婆的一些乡下生活习惯,说话方式也有许多看不惯的地方,但她能理解,能包容,从没抱怨过,我心里非常感激她。
外婆有时太啰嗦,但不管怎么啰嗦,妻子总是一笑了之,从没当着外婆的面表现出任何不礼貌不耐烦,更没有在外婆面前说过什么难听话。我知道,妻子对外婆是喜欢和感激的,自从外婆来了后,家里的家务活,妻子就没机会干了。她有点不忍心,但见外婆是个闲不住的人,让她干点活,似乎她更开心,也就不再说什么,这也省了她太多的心。她多次对我说:“外婆真可爱,就像一个老妈妈”。妻子的温顺性格,外婆自然很称心,对我说:“小五啊,你娶这么个好媳妇,可要对人家好一点,要是惹人家生气了,我可饶不了你。”
妻子为什么竟然和外婆吵起来,我一时摸不着头脑。我知道外婆的脾气,时间长了与院子里的老太太闹矛盾,也在我的预料之中。因为她是个直性子,输理的事不做,有理的事有时候她也会得理不让人。
接到小区保安的电话,我已经猜到了八九分,肯定是那个老太太言语上先冲撞了她,要不然外婆根本不会去找事。外婆常说:“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妻子见我回来了,委屈得哭起来。她说:“外婆和那个老太太在院子里又吵又骂,这让我们以后出门咋见人,保安把电话都打到学校里去了,我咋给同事们交代呢。”
我知道外婆的脾气,此时此刻,当着妻子的面不能责怪她,否则会事与愿违,就假装跟没事人一样,坐在沙发上抽烟,心里却在想着,怎样才能处理好这件事。
还没来得及我说话,外婆却亮开大嗓门数落开了,她说那老太太如何不讲理,如何说她没有“素质”。看着外婆激动的样子,我觉得有些哭笑不得。我认为这是一件小事,俗话说:“人老如还小”外婆此时就像一个“老小孩儿”,喋喋不休地嚷嚷着。
其实,让妻子真正觉得难堪的,不是她以后无法面对院子里的邻居,而是无法面对她学校里的校长。原来,与外婆吵架的那个老太太,她的大女儿是妻子所在的那所中学里的校长,妻子是教语文的,又是班主任,经常在校长眼皮子底下做事,平时见了校长就毕恭毕敬的,哪还敢得罪她。谁知那个老太太被外婆顶撞了一下,就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打电话向女儿哭诉外婆如何欺负了她,如何让她在院子里丢了人。老太太自然知道外婆与妻子的关系,因为她们先前要好的时候,叙过这些家务事。
校长接到电话后,不分青红皂白训斥了妻子一顿,让妻子很委屈,回家后没忍住情绪,与外婆第一次吵了嘴。外婆说:“是我与那个老太太吵的架,这事与你啥相干?还能不让你干老师?”
妻子说:“那也说不准,人家闺女是校长。”
外婆说:“校长咋了?校长也是人,是人就得讲道理,是她家老太太不识好歹,我才不怕她!”
妻子说:”你不怕,我还怕哩,你让我以后怎么见校长?”
外婆说:“那老太太也太小肚鸡肠了,两个老婆子吵架,风一吹不就过去了,还向闰女告啥状?,你怕个啥? 校长要是敢给你穿小鞋,我就找她算帐去。”
妻子哭笑不得,知道跟外婆讲不清这其中的复杂关系,于是两人就在客厅里,你一句,我一句地争论起来。
我弄清楚事情的缘由后,一边安慰外婆,一边哄妻子,本想第二天去学校给校长解释一下情况,可当天晚上校长却给妻子打来电话道歉,请她原谅自己态度不好,她已经向自家老人了解到了事情的经过,已经对老人进行了劝说安慰,事情已经过去了,希望妻子和外婆不要往心里记。
外婆一看对方态度如此诚恳,也就不再生气了,第二天她又主动去找那个老太太说话,虽说俩人都不愿意先开口道歉,但彼此都心知肚明,相视一笑,此事就这样过去了。(未完待续)


--End--
审稿:张简   图:网络  美编:May

作者简介:党栋,男,笔名一凡夫,河南省南召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先后在《短篇小说》、《丑小鸭》、《山东文学》、《故事会》、《鸭绿江》、《参花》《青年文学家》、《唐山文学》、《散文》、《奔流》《北方文学》等刊物及报纸发表文学作品150余篇。出版有随笔集《和你没商量》、《青青校园》、散文集《我和我的村庄》,长篇小说《追梦》、《足疗》、《村魂》等文学作品。
作者往期作品回顾:
党栋  |  那山,那人,那情……⑥
党栋  |  那山,那人,那情……⑤
党栋  |  那山,那人,那情……④
党栋  |  那山,那人,那情……③
党栋  |  那山,那人,那情……②
党栋  |  那山,那人,那情……
党栋 | 剃头匠老刘
党栋  |  槐叶情
散文界 | 党栋:永不凋谢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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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栋  |  平民二月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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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专栏 | 党栋 :村魂(26——29 大结局 )(文末附小说往期链接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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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勇 | 村魂之呐喊与寻绎 ——党栋长篇小说《村魂》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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