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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年读文人轶事，对欧阳修印象颇为深刻。有个故事是这么说的，某秀才自认为自己文采了得，很是自负，觉得普天下无人能够超越得了，但苦于自己名气不够响亮，总想找个机会炒作一把。他苦思冥想，觉得只有和当时文坛最负盛名的欧阳修来一场“华山论道”，把欧阳修彻底辩倒，才能让自己声名鹊起。打定主意，他就出发了。秀才来到河边准备上船的时候，一眼瞥见一棵枇杷树，立刻诗兴大发：“路旁一批杷，两朵大丫杈。” 可说完这两句，就抓耳挠腮再也想不出下面的了。巧的是，欧阳修也来过河，看着秀才窘迫，随口解围到：“未结黄金果，先开白玉花。” 秀才一听，拱手赞道：“想不到老兄也会吟诗，而且对得居然不失我的原意。咱俩却可以以诗会友了。” 说话间，船夫已然开船，迎面游过来一群鹅，秀才诗兴又起，脱口念道：“远看一群鹅，一棒打下河。”这秀才两句出口，又卡壳了。一旁的欧阳修早看出他其实只是一个附庸风雅自以为是的家伙，便顺口接道：“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秀才大喜：“老兄你肚子里还真有点货，居然懂我诗意。幸会幸会！”说着，大步流星朝欧阳修站立的方向跑过去，嘴里还念叨到：“二人同登舟，去访欧阳修。”欧阳修作揖笑到： “修已知道你，你还不知修（羞）。” 这个故事若搁在伪艺术盛行的今天，恐怕我们可以对号入座到许多人的头上，我一度想过，倘若我与欧阳修生于同一个朝代，是绝对没有勇气与斯人论道的，因为怕落一个不知羞的下场。但是看看当下的中国，分了行的散文是为诗，把美女倒悬在怀中费了吃奶的劲儿用人家的头发写字是为创新，画坛不惟艺术而沦为某些人的名利场，等等。于是愈发觉得欧阳修那种诗意十足的生活实在是弥足珍贵、令人向往。 关于欧阳修的故事不胜枚举，读史书我们会知道，欧阳修幼年失怙，其母画荻教子，加之他自己寒窗苦读，所以才奠定了他一代文豪的基础。然而关于他的后来的声名大振，却另有一个颇具浪漫主义色彩的传说。 据说，欧阳修的父亲欧阳观去世以后，母亲郑夫人依照当时农村风俗请了一位颇有名气的堪舆先生（也就是风水师）为丈夫选地安葬。这位先生很敬业，几经周折才为欧阳观点了一个飞鹅抱蛋的好墓地，并且郑重其事的对帮助安葬挖墓的人说，如果挖的过程中遇到一块大石板，千万不要再挖动，一定等我来详细察看以后再定夺。挖墓地的人最初将信将疑，觉得这位先生神神叨叨，但后来挖着挖着，果真看到有一块青色大石板，又觉得先生实在灵验。然而，好奇心太重的他们，未及等到堪舆先生到来，就撬开了青石板。没想到，大石板刚一揭开，从下面飞出一只抱着蛋的大飞鹅，腾空而起，直奔四川方向去了。大家再仔细一看，大石板下面有四个飞鹅蛋，但被自己翻动石板时已经打破了三个，只剩下一个是完好的，又被鹅抱走了。直到这时，大家才心有所悟，却悔之晚矣。风水先生赶来后，人们将之前发生的一切如实告诉了他，先生长叹道：“若是未惊走飞鹅，打破这另外三个蛋，欧阳观的后人是会有四个文学家之类的大人物的。如今，墓穴灵气大损，顶多也只能出一个人了。天命不可违啊？”最终将欧阳观灵柩在此安葬了事。 之后，民间还传说，那只大飞鹅飞到四川眉山后，又生了三个蛋，于是就有了苏洵、苏轼、苏辙“父子三苏”文学家。你看，将如此具有神奇色彩的美好传说附着在欧阳修的身上，是不是让他的出生便已充满了诗意呢？ 说起来，欧阳修的金榜题名并不顺利，但是却很有意思。青年欧阳修虽然才华出众，诗文俱佳，但却在天圣元年（1023年）和天圣四年（1026年）两次参加科举都意外落榜。直至天圣七年（1029年）春天，才由当时的翰林学士、开封知府胥偃保举，就试开封府最高学府国子监。这一年秋天，欧阳修又参加了国子监的解试。这两次考试，欧阳修都独领风骚，成为监元和解元。紧接着，他又在第二年的礼部省试中再获第一，成为省元，也算是“连中三元”了。此时的欧阳修可谓是志得意满，只待在即将到来的殿试中夺取状元，也效孟郊来个“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为此，他还特意做了一身新衣服，准备到时候穿。其时，欧阳修在广文馆有个叫王拱辰的同学，年方19，也获得了殿试资格。一天晚上，王拱辰翻出欧阳修的新衣服，得意洋洋地说：“我穿状元袍子啦！”没想到，殿试那天，还真的就是王拱辰中了状元，而欧阳修仅被仁宗皇帝唱十四名，位列二甲进士及第。后来，据欧阳修的同乡兼时任主考官晏殊说，欧阳修之所以未能夺魁，主要是因为他锋芒太露，众考官奔着爱才之心，决定挫其锐气，促其进步。我觉得事实果真如此，那帮考官们，简直就是瞎扯淡，亦可见中国的教育不公平实在是由来已久。 有个小插曲，也是有关欧阳修和王拱辰的。宋朝流行榜下捉婿，就是到了殿试放榜那天，各地富绅、权贵们往往全家出动，争相挑选登第士子做为女婿，那情景几乎就是抢人，坊间便称其“捉婿”，闹出笑话的不在少数。其时，欧阳修便被恩师胥偃召为女婿，而王拱辰贵为状元，得以娶当时宰相薛奎的大女儿为妻。欧阳修新婚不久，妻子便去世，就又续弦了薛奎的二女儿。不想后来状元夫人也不幸夭亡，王拱辰再娶了薛奎的小女儿，继续做宰相的女婿，欧阳修的连襟。于是欧阳修写诗调侃他说：“旧女婿为新女婿，大姨夫做小姨夫”。真是人生处处都有诗。 虽然没当上状元，但欧阳修的成绩毕竟也还是不错，于是及第并完婚后不久，欧阳修就辞别家人，到洛阳做官去了。当时他的领导是一位著名的前朝贵族钱惟演，这人身份显赫，博学能文，而且提掖后辈，对欧阳修这样的青年才俊呵护有加，简直就是把他们“供”起来。平常非但很少让欧阳修等年轻文人承担琐碎的行政事务，还公然支持他们公款吃喝玩乐。据说有一回欧阳修和同僚谢绛到嵩山游玩，傍晚快到龙口的时候下起了大雪，正在二人一筹莫展之际，钱惟演派遣使者带着优秀的厨子和歌妓及时赶到，并传话说：“登山辛苦，二位可多留赏雪，府里公事简易，无需急归。”这阵仗，堪比《红楼梦》贾母对孙辈们的溺爱。钱惟演这种对下属无微不至的关心，使欧阳修等人深受感动，以致后来钱惟演政治失意贬谪随州，欧阳修等人不惮受其牵连，愣是前往送行。觥筹交错之间，钱惟演赋词使歌妓演唱，音节悲苦，宾主都为之落泪。欧阳修对钱惟演的知遇之情更是毕生难忘，后来还在自己的《归田录》里记下了钱惟演在洛阳对他说的话：“钱思公生长富贵，而平生惟好读书，坐则读经史，卧则读小说，上厕则阅小辞。”想来欧阳修能够总结出读书“三上”（马上、厕上、枕上），也是受此公启发。 正是在洛阳，在钱惟演的提携与支持下，欧阳修们得以凭借自己丰富的学识，以效法先秦两汉的古人为手段，一扫当时虽华丽但却陈腐、浮夸的文风，推行“古文”，留下了无数千古名篇。说起来，钱惟演这个人虽然在政治上没有什么作为，但是他“富养”这几个年青文人，却称得上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了。 后来欧阳修自己遭贬官的时候，忆及当年在洛阳的情形，还曾深情咏叹：“曾是洛阳花下客，野芳虽晚不须嗟。”意谓虽然现在被贬到春芳晚发的穷乡僻壤，但我曾经在洛阳享受过那样绚烂的青春，还有啥不能承受的呢？足见在洛阳的奢华生活，不仅奠定了欧阳修一生的文学基础，更成为了欧阳修生命中最美好的回忆，满满都是诗情画意。 欧阳修是个有学识的文人，也是个有个性的官员。当年主持科举考试，见举子间有“为文奇涩”的风气，有些人甚至连句子都写不通顺，欧阳修想要革除弊病，扭转文风，便借主考身份放言“凡文涉雕刻者，皆黜之”。因此，放榜的时候，平时有一定名声的举子刘几等人都名落孙山。这下可是引起许多人的不满，“士论颇汹汹”。举子们实在找不到欧阳修营私舞弊的行为，就抨击他在考试期间，跟同僚范镇、梅尧臣等人相互酬唱，吟诗作赋，根本没有仔细评审考卷。以至于打那以后好多年，只要是在科举考试期间，考官们都不敢再做诗了。但恰恰是那一榜，欧阳修录取了苏轼、苏辙、曾巩这几位日后在诗文上都有非凡的建树、并成功跻身于“唐宋八大家”之列的文坛才子们，足以证明欧阳修确乎是一位慧眼识英才的伯乐，而绝不是误人子弟的平庸考官。看看人家，诗歌唱和之间，轻轻松松挖掘出了仨儿大文豪出来。 欧阳修把官做的如此轻松慵懒，实在让今人艳羡。你看他，在扬州太守时，每年夏天，都要带上一大帮宾朋娇客到平山堂中，派人采来荷花，插到盆中，让歌妓取荷花相传，传给谁了，谁就得摘掉一片花瓣，摘到最后一片时，就饮酒一杯。这酒文化的水准，比起现在我们有些官员们在酒桌上的吆三喝五丑态百出，不知高出多少境界。后来遭贬去滁州了，老先生大玩特玩亲民政策，没事儿就带着一大帮老百姓游山玩水、饮酒行令，醉能与民同乐，醒了还能撰传世名作《醉翁亭记》以记之，丝毫不受政敌压制的影响，估计是把人家气得牙龈都痒痒。再后来，欧阳修溜溜达达又做了颍州太守，还是照样儿寄情诗酒，还自认为过得丝毫不比在洛阳差。甚至在他告别颍州时，怕前来送别的官吏百姓伤心过度，还妙语赋诗安慰他们说：“我亦只如常日醉，莫教弦管作离声。”真诗人，亦酒徒，乐天本性不改，这性情，可是让他的得意门生苏东坡大受影响，豪气勃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 欧阳修自号六一居士，人家问“六一，何谓也？”老先生回答说：“吾家藏书一万卷，集录三代以来金石遗文一千卷，有琴一张，有棋一局，而常置酒一壶。”人家又问：“是为五一尔，奈何？”老先生再答：“以吾一翁，老于此五物之间，是岂不为六一乎？” 这号取的，诗意酒趣，尽在其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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