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唐诗解读——王维之《叹白发》（二首）(下)

其一

我年一何长，鬓发日已白。

俯仰天地间，能为几时客。

惆怅故山云，徘徊空日夕。

何事与时人，东城复南陌。

其二

宿昔朱颜成暮齿，须臾白发变垂髫。

一生几许伤心事，不向空门何处销。

注：

一何：为何、多么，含有感叹意味。

俯仰：周旋。

时人：同时代的人。指故人或年轻时的朋友。

故山：疑指蓝田山居。

宿昔：旦夕。喻时间之短。

暮齿：晚年。

变垂髫：改变了幼时垂髫的模样。

伤心事：疑指陷贼，安史乱后，王维被迫受伪职。

空门：佛教。

解读：

第二首诗作是诗人暮年时所作的一首感怆悲凉的诗歌，全诗紧扣一个“叹”字，句句都是对人生的感叹、对生活的无奈、对未来的迷茫。

前两句感叹人生短暂，今昔变迁，诗人巧妙运用借代手法，创造出两组以局部指代全体的意象——朱颜对暮齿、垂髫对白发，构成强烈的对比。诗人抚今追昔，感叹朱颜变成了暮齿，转瞬间，垂髫变成了白发。这种人所共见少年健壮的意象同晚年衰老意象的对照与转化，让人怵目惊心。

诗人在感叹人事代谢、人生苦短的同时，自然联想到自己一生的遭遇，所以有了诗的第三句——“一生几许伤心事”。联系到王维的一生，我们不难发现，王维早慧，工诗善画，博学多艺，十五岁离乡赴两都谋求进取，并以自己的才华赢得当时权贵豪右们的青睐，开元九年进士及第，解褐为太乐丞。同年秋天，因太乐署中令人舞黄狮子受到牵累，被贬为济司仓参军，开元十四年春秩满，自济州离任，到淇上为官司，不久弃官在淇上隐居。开元十六年回长安闲居，十七年，开始学佛，二十一年十二月之后，王维在张九龄的提携下，擢升为右拾遗。二十五年，张九龄受到李林甫的排挤、谪为荆州长史，同年迁监察御史，并奉命出使凉州，后在河西节度使幕中任职。二十六年，复返长安，仍任监察御史，二十八年，迁殿中侍御史。从这一段早期生活经历我们可以看出，王维在二十一岁登第之后，仕途路上遭遇到诸多挫折。然而这一时期却是唐朝历史最好的时期，社会经济繁荣、政治也比较清明，在这样一种社会环境的熏染下，王维同当时大多数知识分子一样，他的诗作当中也体出了积极向上的精神。

但是这一切随着李林甫的上台，唐廷朝政日趋腐败，王维的进取之心、用世之志也日渐消減。他于开元二十九年隐于终南，这次隐居或许不是严格意义上辞官归隐，而是秩满离任等候朝廷给予新的任命期间的暂时隐居。天宝元年，他出任左补阙，这之后，他除了因丁母忧离职外，一直在长安为官。但此时的王维早已没有了当年的进取心，无心仕途，虽身在朝堂，但却心存山野，在蓝田辋川购置了别业，过着亦官亦隐的生活。

安史乱前，李林甫、杨国忠相继为相，朝政日益腐败，在这段时期，王维的诸多诗作中道出了他为官的矛盾和忧虑，一方面他不能毅然辞官，只好在体制里敷衍往来，一方面他醉心佛教，这使得他看破一切，任遇随缘，与世无竞，同时也从中获得精神的安慰，体现在他的文学创作中，就是写了大量的山水田园诗作，这些作品多描写农村风光宁静幽美和乡居生活的安闲自得，显示了王维在模山范水方面的才能。

然而好景不长，天宝十五载，公元756年，安史叛军攻陷长安，王维为叛军所俘，他服药取痢，“伪疾将遁，以猜见囚”，后被送往洛阳，拘于龙门菩提寺，不久安禄山强迫他当了给事中，这也是他一生中最大的政治污点，所以诗中所说的“一生几许伤心事”之“伤心事”就指的是这件事。

这一连串的伤心事，给了他一次又一次的精神打击，以至最终消蚀了他直面人生的勇气和意志，不得不遁入空门，寻求精神的解脱，所以全诗结句以反问句式抒发了诗人深深的人生悲凉感与失落感，这种思想情感从今天的视角来看，固然也有其消极的一面，但这对于我们理解一个具体的人尤其像王维这样一位伟大的诗人暮年时的心境有重要价值，同时我们也能诗人饱含深情的悲叹之中，促使我们反思一个正直而软弱、不满现实而又妥协处世的知识分子的人生悲剧，更重要的是，我们能够反观自身，如何能在这样的现实活得更好，或者说活得更真实。

王维（700—761），字摩诘。太原祁人（山西祁县）。后徙家蒲州（山西永济西），遂为蒲州人，称河东王氏。排行十三。官终尚书右丞，称王右丞。父处廉，官终汾州司马。维早慧，工诗善文，博学多艺十五宦游两京，居嵩山东溪。以才艺知名，博得豪贵青睐。玄宗开元九年（721）中进士。释褐为太乐丞。秋，因伶人舞黄狮子舞坐罪，贬济州司仓参军。开元十四年春秩满，游宦淇上，遂隐于淇。开元十七年前后回长安闲居，学佛于荐福寺道光禅师。张九龄为相时，作《上张令公诗》。二十三年，擢右拾遗。二十五年，张九龄被李林甫排挤谪荆州长史，王维作《寄荆州张丞相》。同年秋，奉命出使凉州，以监察御史兼节度使判官。二十八年，迁殿中侍御史，以选补副使赴桂州，知南选。明年春夏回长安，寻隐终南山。天宝元年，公元742年，复出左补阙。天宝三载始营蓝田辋川别业。天宝四载暮春，以侍御史出使榆林、新秦二郡。后迁库部郞中。天宝九载后，丁母忧，十一载服除，拜吏部郞中。在辋川期间实亦官亦隐。十四载，迁给事中。安史乱后，委任给事中。王维服药取痢，伪疾将遁，被囚洛阳凝碧池，作诗“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官何日再朝天”，以明心迹。肃宗至德二载（757），王师收复两京，陷贼官司六等定罪，王维以此诗及弟缙请削己官为兄赎罪，获免。乾元元年二年（758），授太子中允，加集贤学士，迁中书舍人，改给事中。上元元年（760），官尚书右丞。次年七月卒，葬蓝田辋川别业之西。生平事迹见新旧《唐书》。王维信佛，学顿教。受禅宗思想影响极深，以禅悟诗，故人称“高人”“诗佛”。《全唐诗》存诗4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