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水通波接武冈, 送君不觉有离伤。 青山一道同云雨, 明月何曾是两乡。 公元748年,被贬至湖南黔阳的王昌龄,为前往武冈县的好友柴侍御写下了这样一首送别诗。两人都不会想到,一千多年后那场危及全球的新冠疫情,让这首诗出现在日本援华的抗疫物资上,一度成为社会热门词汇。一生郁郁不得志的王昌龄,半生都浪迹于边疆和荒蛮之地,军旅和送别成了他生命的主题。然而现实中的惨淡,却没有掩盖他文学领域的光芒,凭着几乎占据了盛唐七言六分之一的经典诗作,王昌龄成了后人心中当之无愧的“七绝圣手”。公元698年,武则天的三子庐陵王李显被立为太子,引起了武三思一党的忌恨。只是这一切,与长安郊外一处农家小院里诞生的婴儿毫无关系。
婴儿名叫王昌龄,自出生那天起,这个既没有殷实家境也没有祖辈余荫的农家孩子,童年注定要比同龄人过得艰难。踩着父辈的脚印,佝偻在家乡贫瘠的黄土地上,王昌龄对跨越阶层的渴望,比头顶上的日头更为强烈。同为大唐的花朵,比他小两岁的李白,此时正骑着竹马和邻家小妹妹在青城山下快乐地奔跑,跑累了还能听大树下那个磨铁棒的老奶奶传授成功秘笈;数百里外的王维,一直都是是贵族学校里的学霸,这时正被一帮权贵亲戚们变着花样地夸赞。那个年长他9岁后来成为他挚友的孟浩然,虽然出身平民但因为父亲经商,也从没有为生计而奔波,这时正在准备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唯有王昌龄,就这样一直过着半耕半读的生活,半耕是为了生存,半读是为了希望,直到23岁时发生了变化——他跋山涉水前往嵩山学道了。不同于李白的求仙问道,也不同于谢灵运的纵情山水,即便过了许多年,也没有人能够揣测出王昌龄学道的真实意图。或许,他不甘心做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但现实又无法给他更好的出路,不如找个清幽之地好好规划一下自己的人生吧!历经三年的修行,踌躇满志的王昌龄以全新的视野,审视着自己生活的这片土地。立国百余年的大唐,此时在唐玄宗李隆基的治理下,帝国的触角延伸至西北边陲,展现出华夏历史上前所未有的风采。于是,怀着对建功立业的渴望,王昌龄纵马奔赴西北大漠——那里,是梦想开始的地方。公元724年至726年这三年间,正值潇洒恣意的年华,王昌龄却用它来穿行于塞外的风沙。苍凉孤寂的大漠,悲壮的戍边军士,在他的笔下化作振奋人心的千古绝唱:这首《出塞》被誉为七绝的压轴之作,因为意境雄浑朗朗上口,还被编入语文教材,成为一代代人吟诵的经典。真正优秀的战争作品,从来不是鼓吹战争,而是在字里行间流露出的悲天悯人的情怀。在这三年时光里,王昌龄将边境生活的每处场景,都融入到他笔下的《从军行》里,时隔千年读起来,依然能感受到那份无言的豪迈和苍凉。诗人不幸家国幸,弃笔从戎的王昌龄,却没赶上为国效命的机会。迫于大唐的威严,突厥遣使求和;吐谷浑部发生内讧,部落首领率众降唐;吐蕃与唐军交手数次无功而返。公元725年残冬时节,寒风萧瑟,怅然若失的王昌龄来到扶风(今陕西宝鸡)的一处客栈,不禁举杯长叹:“天地苍茫,归途何处?”店主是位退伍老兵,他劝王昌龄:“我从15岁就在这里服役,三四十岁时还随大军西征,常年累月身不卸甲,虽侥幸不死却也没留下积蓄。眼下天下太平,指望战场上博个功名实不可取,你这年轻人还是考科举才是正道。”王昌龄深以为然,第二年他辞别了军营,回到长安老家读书备考。果然,又过了一年,他便以进士的身份被授予校书郎。进士及第后,王昌龄没有满足,他继续深造并考取了难度系数更高的博学宏词科,成为同僚们艳羡不已的高材生,值得一提的是,那一届的状元叫王维。然而出身寒门又缺少名流引荐,接下来的九年时间里,王昌龄担任的最高职位,只是个不入流的汜水县县尉而已。这让他内心很受伤,苦闷之余就以怨妇的口吻抱怨了几句:借闺中少妇之口,他向外界发泄出内心的不满:“我努力半生却混成了这般境地,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留在西北,考这功名作甚?”,这类不和谐的负能量,很快传到了唐玄宗耳中。公元738年,王昌龄被贬岭南,直到一年后遇到大赦才得以回京。所幸骨子里的真诚随和,让他拥有了一大帮志同道合的朋友:李白、王维、孟浩然、岑参这样的大佬,都与他诗酒酬和,由此留下了不少送别佳作。公元740年王昌龄途径襄阳,正赶上孟浩然背生毒疮,为助兴,孟浩然不顾医嘱,陪着王昌龄一通撸串吃河鲜,结果引得毒性复发,孟浩然因此殒命,成为王昌龄心中永远的痛。除了表达对好友的祝福,王昌龄也会借送行来寓意自己不忘初心,就像他出任江宁县丞送别好友辛渐时,就对着连绵的阴雨感慨:我还是从前那个少年,没有一丝丝改变……公元748年,王昌龄被贬至荒蛮的龙标县担任县尉,龙标县位于如今的湖南省怀化市,当时是虎豹横行盗匪出没之地。好友李白为他送行时,为他写下这样的诗句:知交零落是人生常态,能够偶尔话起,而心中仍然温柔,人生如能得这等知己,足矣。世事难料,一生坦荡赤诚的王昌龄,才华横溢却屡遭贬黜,大唐从来没有给予他施展抱负的舞台。
安史之乱爆发后,朝廷的腐败乱象令王昌龄心灰意冷,此时他年近花甲,在经历了半生的漂泊后,他想回家了。或许家乡已毁于战火,但能和家人一起在乱世中寻得一处清幽之地度过余生,也远胜过这官场的倾轧。公元756年,在递交辞呈后,王昌龄简单收拾好了行装一路北上,踏上了回乡的路,途经安徽亳州时,他却被刺史闾丘晓拦截了下来。面对这样一个诗名卓著的老人,闾丘晓全无怜悯之心,在他看来长安都已经失守了,你王昌龄还准备北上,这不是投敌又是什么?,于是也顾不得老人苍白的辩解,命属下用木棒当场将他击杀。王昌龄,这个曾经在边疆随军征战的青年,怎么也不会想到,笔下虽然气吞山河,最终却以这样的方式,终结了自己惨淡的一生。半年后,时任河南节度使的张镐得知淮阳危急,命闾丘晓速发援兵。闾丘晓担心万一兵败要承担救援不力的责任,便借机停滞不前,等张镐率军赶到时,淮阳已经陷落三天了。王昌龄声名远播,早就有心为他复仇的张镐,怒不可遏地下令将闾丘晓杖杀。这时闾丘晓终于怂了,他借口有父母妻儿需要供养,乞求张镐从轻发落,张镐面色一沉:“王昌龄的妻儿老小,谁来供养?”,闾丘晓无言以对,随即被乱棍打死。只是那个曾经写下“不破楼兰终不还”的豪迈青年,那个在芙蓉楼上声称自己“一片冰心在玉壶”的失意书生,却再也回不来了。还有那曾经富丽堂皇的天宝盛世,也在尘土飞扬的铁蹄中,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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