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86版《西游记》黄袍怪和百花羞）
今天来聊聊《西游记》里的一个感情故事，这是一段爱情，一段婚姻，也是一段孽缘。故事的主人公，一个是天庭二十八宿，西方七宿之首奎木狼，一个是披香殿侍香的玉女，前者属于天界的中层领导，后者属于下级侍女，这两位身份有别交集不多的神仙，不知何时，更不知道为何，就相爱了。天庭对于神仙谈恋爱是零容忍的。当年玉帝妹妹因为思凡下界，婚配杨君，生下二郎神，就被处罚压在桃山底下，这才有了二郎神“斧劈桃山曾救母”的故事。所以奎木狼和玉女虽然私定终身，也因为天规森严，不敢逾矩，于是两人相约下凡，俗称私奔。可能因为玉女法力比较低微，也可能以为奎木狼是领导，考勤比较严格。所以玉女先下凡，用的方式是投胎，成为了凡间西牛贺洲宝象国的三公主百花羞；天上十七天，也就是地上十七年后，奎木狼“不负前期”，以神仙之身下凡去做妖怪，找到玉女，带到洞府，终于圆了夫妻梦，还有了两个孩子。这好像是一对恩爱男女破镜重圆的故事，比牛郎织女更浪漫，但是可惜，真相并非如此。因为在这个过程中，投胎转世的玉女被抹去了记忆，转世后的她是个凡人，她只知道自己是宝象国三公主，早不记得什么披香殿玉女，不记得有个情郎，更不记得自己是为了爱情来到凡间。于是尴尬的事情发生了，说好的凡间相会两不相负的美事，变成了妖怪抢公主的恶行。百花羞公主在皇宫内院长大到十七岁，受了良好的教育。公主和孙悟空对话，出口就是《孝经》里孔子的话“五刑之属三千，而罪莫大于不孝”，可见公主的价值观是非常符合中国传统的。让这样的女子去心甘情愿嫁给一个妖怪为妻，确实是有些为难，何况还是个丑妖怪。原著对黄袍怪的外貌描写如下：“青靛脸，白獠牙，一张大口呀呀；两边乱蓬蓬的鬓毛，却都是些胭脂染色；三四紫巍巍的髭髯，恍疑是那荔枝排芽；鹦嘴般的鼻儿拱，曙星样的眼儿巴巴；两个拳头，和尚钵盂模样；一双蓝脚，悬崖榾击桠槎。”下文说到黄袍怪眼睛的时候，用了一个词叫“金睛鬼眼”，还说这是个“金睛蓝面青发魔王”。这些也不用翻译，简单总结就是：丑且吓人。（这连环画的黄袍怪比较接近原著，不过眼睛应该是金色）不知道奎木狼在天上长什么样，我猜测应该也差不多，因为奎木狼的原形本就是狼，他是狼修炼成仙的，差别可能是在凡间吃人身上多点煞气，在天上吃蟠桃仙酒身上多点仙气。百花羞公主长什么样？我们不能听她的名字叫百花羞就认为她真的可以羞百花，这只是一个乳名，也不能因为她是公主就认定她是美女。但是原文偏偏没有任何公主的外貌描写。在《西游记》原著中，出现美女的时候，吴承恩先生从来不吝啬笔墨，所以这里笔者认为这公主可能并非倾国倾城。但是，对于黄袍怪来说，这一点都不重要，他并不在意眼前这个女子的身份长相，他在乎的唯有她的前世，还有他们的约定。在一个中秋佳节，黄袍怪用一阵香风将公主摄走。对黄袍怪来说，这是一段美好姻缘的开始，但对公主来说，这是一个噩梦的开始。黄袍怪和公主在碗子山波月洞生活了十三年，生下两个孩子，一个八九岁，一个十来岁。 （张纪中版《西游记》黄袍怪和百花羞）十三年，对于普通夫妻来说，早就过了激情燃烧的岁月。如果只是贪恋美色，再美的女子也已经是明日黄花。凭着黄袍怪一人轻松击败八戒加沙僧的本领，他本可以肆意妄为，去再抓几个公主或者其他美女，但是黄袍怪只是守着结发妻子，从无二心。他变成驸马去见宝象国国王，国王让十八个“艳质娇姿”的美女陪他饮酒作乐，供他受用，结果黄袍怪抓起一个就把头咬了下来。这剧情虽然血腥，却可以看出，除了百花羞之外，再好看的女人，在黄袍怪眼里都只是食物。十三年，黄袍郎对妻子真不可谓不好。用黄袍怪自己的话说：“你穿的锦，戴的金，缺少东西我去寻，四时受用，每日情深。”基本就是百依百顺，要星星不给月亮。原著没有说黄袍怪知道吃了唐僧肉可以长生不老，但是他明确说“这等好和尚，必是上方人物，不当小可的”。可见他知道这个和尚是个稀罕玩意，至少是上等美食。但是当公主求情，编造个“金甲神人”的梦来哄骗丈夫，要求放了唐僧的时候，黄袍怪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而且公主自己也知道，她的要求，黄袍怪肯定会答应，所以在去提要求之前，她已经把事先准备好的书信给了唐僧，并且交代完毕。十三年，对于妻子的心思，黄袍怪不可能不知道。猪八戒和沙僧二次打上门来，指名索要百花羞公主，黄袍怪猜到了是公主暗通书信，非常生气，抓了沙僧然后来审问公主，怒骂道：“你这狗心贱妇，全没人伦！你怎么只想你父母，更无一点夫妇心？”并且“抓住那金枝玉叶的发万根，把公主揪上前，螟在地下，持刀要杀。”此时的黄袍怪是羞愤交加，这多年的深情，无法唤醒失忆的玉女，只希望自己的真心能感动眼前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女人，能真正获得公主的芳心。可谁曾想，十三年的努力，换来的是背叛和欺骗。这把钢刀拿起来的时候，黄袍怪应该是很矛盾的，他注定下不去这一刀，他内心的痛苦煎熬可能没人能懂。还好，公主的死不承认加上沙僧的急中生智，谎称没有公主书信，只是唐僧在宝象国看到了公主画像，两人的配合解救了这尴尬的场面。当沙僧义正言辞地说谎之后，黄袍怪立刻抱起公主，向她赔礼道歉，帮她理好头发，安排酒席给公主压惊。提刀要杀公主，其实只是黄袍怪一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他根本就不想杀公主，他太爱眼前这个女人了，估计拿起刀的那一刻就已经后悔了，他害怕事实如他猜想的那样，他害怕失去，他可以捂上眼睛和耳朵，甚至愿意欺骗自己，来挽救这段本就是他一个人在苦苦支撑的爱情。所以当黄袍怪前往宝象国的时候，他完全没有去打听关于公主书信的事，要知道这书信是当着满朝文武念的，估计宝象国全国人民都知道。黄袍怪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却不曾想那被冲昏的头脑才是他唯一清醒的时刻。这位宝象国的三公主，这位陪了黄袍怪十三年的两个孩子的妈，她不但不爱这位黄袍郎，甚至还很恨他。公主在给父亲的信中说的是“被妖倚强，霸占为妻，伏望父王垂悯，遣上将早至碗子山波月洞捉获黄袍怪，救女回朝”，原来这十三年，公主都是虚情假意，她日思夜想的只是捉拿黄袍怪，自己可以回家。猪八戒义激美猴王，将孙悟空从花果山请了回来。猴哥前往波月洞，不料黄袍怪去了宝象国，就在门口抓了黄袍怪和百花羞的两个孩子。说好的二换一，用两个小孩换回沙僧，但公主放了沙僧后，孙悟空却出尔反尔，让八戒和沙僧将两个小孩带去宝象国。公主被孙悟空骗了，有些生气。但当猴哥说公主不思念父母便是不孝，自己可以降妖救公主回朝后，公主便只字不提两个孩子。孙悟空要公主回避，理由是公主在这里不好动手脚，“只恐你与他情浓了，舍不得他”，不料这公主当真是铁石心肠，回答道：“我怎的舍不得他？其稽留于此者，不得已耳！”这句回答，让孙悟空这种从石头里出来的猴子都忍不住追问：“你与他做了十三年夫妻，岂无情意？”然而公主担心的，其实只是“莫误了我”。 （张纪中版《西游记》黄袍怪和百花羞）接下来在宝象国发生的事，可能是整部《西游记》里最残忍最令人发指的事，在孙悟空的命令下，八戒和沙僧一人带一个小孩，“往那白玉阶前螟下，可怜都掼做个肉饼相似，鲜血迸流，骨骸粉碎”，他们把两个不到十来岁的小孩，活活摔死了，粉身碎骨。黄袍怪气得乱跳，要杀了和尚为孩子报仇。但直到整个故事结束，作为母亲的百花羞公主都不曾打听两个孩子的下落，她有的只是重见父母的喜悦，丝毫不见离夫丧子的痛苦。可能这两个儿子在公主的心中，就如同她写给父亲的信中所讲一样，“产下两个妖儿，尽是妖魔之种。论此真是败坏人伦，有伤风化。”两个儿子没了，好像也正好顺了公主的那句“莫误了我”。佛家《大涅槃经》里说人生的痛苦有：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这“爱别离”和“求不得”就是奎木狼的痛苦。回到了天上后，奎木狼说“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他相信这段姻缘本就是天注定的，他也尽力去爱，尽力去争取了，只是最终只是得到了人，不曾得到心。我相信奎木狼和披香殿玉女是真心相爱的，但是黄袍怪和百花羞公主，只是一场单方面的爱情，一场不自愿的婚姻，一段十三年的孽缘。不知道多年以后，当天上的奎星再回想这凡间的十三年，会作何感想；地上的百花羞公主，是否曾难过或者后悔。我还在思考一个问题，奎木狼和玉女是否知道投胎要抹去记忆这一规则设定。我想应该是知道的，只是碍于玉女法力太低，只能选择这一道路。热恋的情人肯定相信，即使再有十辈子，我们依然会不离不弃，只是不想一个转身，就成陌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