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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邻右舍一百家】王延忠|​​​懒王林二混

 新锐散文 2021-08-09

哈哈


丝路新散文

siluxinsanw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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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南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办


《左邻右舍一百家》自序

这是一些遥远而又亲近的故事,它就发生在我的身边,故事就长在我的心里。

在那贫困而又热烈的岁月,我出生在绥化的黑土地上。故乡的亲情把我抱大,善良和快乐领着我向前奔走。老光棍老处女是我的老师,小猪倌小马倌是我的朋友。尽管那时候食不果腹,衣不遮体,但是人们的心里充满了阳光。是北方的寒冰冷雪,造就了北方人的韧性和顽强。我们从困境中挣扎着走过来了,那深深浅浅的脚印,都印在昨天坎坷的路上。

那一个活生生的人,都是中国社会变迁的缩影;那一个或悲或喜的故事,都是一个变化莫测的人生。我们走过了昨天,但是我们不能忘记昨天。苦涩和甜蜜,都是一棵树上的果实。

回忆是寻找,回忆是发现,尽管有些艰难,我还是把那些曾经走过的路又走了一遍,让那些远去的人物又回到了我的身边。

我被往事的激情燃烧着,写完《我在美国看美国》,又写下了《左邻右舍一百家》。

树叶不管大小,总是有许多的话要对根说。

懒王林二混


 

我记事的时候起,后院的林二混家里就穷。讨饭的头上戴花布,那真是穷出个新鲜色来。
破房子漏锅不说,吃饭的桌子都是三条腿。六口人扯着一床被盖,被子里外全是窟窿,孩子一蹬腿,就把小脚就伸进了棉花套子里。吃饭的碗是清一色的小泥碗,碗边一个个小豁牙儿。筷子是柳条棍撅成的棒棒,弯弯曲曲的长短不齐。年年柴禾不够烧,吃粮有上顿没有下顿。就是穷成这样,林二混一点也不觉得丢人,直着腰板在街上走,常常想到他那风光的时候。
那年土改工作队进村,林二混因为苦大仇深,革命热情高,嘴巴会讲话,二十岁就当上了村里的农会主席。他扎着一根工作队给他的牛皮带,站在人前大声地宣讲穷人要翻身的道理。见地主的一张张地照烧了,一间间房子分了,一匹匹马让穷人牵走了,林二混打心眼里感到痛快。心想,让你们地主攒,让你们地主挣,让你们地主在穷人身上算计,哈哈,现在都变成了穷人的革命果实!皮鞭蘸凉水打地主,地主疼得嗷嗷叫,林二混拍着巴掌笑。天下为公,这是老天爷留下亘古不变的规则。哼,谁能改得了?分房分地的那一时刻,林二混获得了报复性的满足,人的劣根性在心底悄悄地滋长,无偿占有的快感在他的潜意识里埋下了种子。

土改结束,林二混的农会主席就没有了,在家里守着分来的两垧地一头牛过日子。他早晨睡到太阳多高才下地,身上出一点汗就坐那歇着,人们都叫他大懒王。他春天种不上地,秋天收不回来,两垧地打不了一垧地的粮。后来,他干脆把土地租出去,东游西逛地过日子,稀里糊涂地混上了媳妇。翻过了一次身,林二混就对贫富的差距特别敏感。最近,有些事情让林二混越看越不顺眼。有的人家买了马拴了车,有的人家置了房子置了地,又成了村里的“小地主”。有的人家卖了房子卖了地,又变成了土改时的“穷光蛋”。林二混眼睛瞪着,脖子歪着,牙齿咬着,心里默默地念道,共产党啊共产党,你再为穷人想一想吧!别说,林二混的念道还真灵,没出几年,农业合作化就来了。土地牛马又归到了一起,大家变成了平等挣工分的社员。林二混打心眼里乐,共产党的政策真好!
 人民公社大食堂,着实让林二混高兴了一阵。人人都排着队去领同样的饭菜,嘿嘿,挣多少工分吃的都是一样!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大家都饿着肚子,林二混的嗓子眼里拍巴掌,这是老天爷赐给人的真正平等。文化大革命,割资本主义尾巴,把钱踩到一个角落里,林二混像是吃了兴奋剂,手舞足蹈地说,发财致富,那不是社会主义的路!可是,历史的车轮总是慢慢地向前走。文化大革命结束,农业生产力逐渐恢复,有的勤劳人家,小日子又红火起来。有的人家置上了“四大件”,有的人家盖上了大砖房。村里的很多小伙子娶上了新娘,大红的喜字贴在房门。林二混看着看着,心里又恼了,他还是住在土改时分到的两件破草房里,三个儿子都是光棍汉。都是社会主义的社员,为什么这样有穷有富呢?他在心里又开始叨念,共产党啊共产党,你再为穷人想一想吧!这一次,林二混的念叨又灵了,八二年春天,几十年的人民公社一下子解体了,生产队的牛马土地,又按人口平均分给了社员。
林二混作为分地分产领导小组的成员,扎着那根牛皮带,领着大家一块地一块地的丈量土地。这一时刻,他又找到了土改时那种威风的感觉。分完了农具,林二混扛着一个杈子往家走。回到家,他就着咸菜条子喝了一顿小酒。
三个儿子不想在家里接着穷,把土地都转租了出去,跟着村里的一个包工头外出单干了。一个学了瓦匠,一个学了木匠,一个当了油漆工。不几年,都在外面找到了媳妇,不回这个家了。

林二混已经满头白发,更是锄头镰刀都不摸了。整天背着手在村前村后转悠,碰到了熟人,就给他们讲一讲从收音机里听来的国家形势和路边捡来的新闻。土地出让金那几个钱,都让他买了烧酒喝。
草黄草绿,十五年的时间过去了。让林二混没有想到的是,同样分得土地的农户,有的发了大财。有的人家盖了楼,有的人家买了汽车,存款几万几十万的都有。更叫林二混不能容忍的是,有的承包大户,种了几十垧地,竟然顾起了长工短工,跟解放前的地主一样。中国人不患物寡,只患不均。多少次农民起义造反,打的都是“均富贵”的旗号。林二混的眼睛里,见不得这些冒尖的富裕户在他的眼前晃来晃去。晚上睡不着觉,林二混的牙齿咬的咯嘣响。他恨他们,会像当年土改时的地主一样倒霉,会像农业合作化时的车马户一样吃亏。等土地承包期一到,不说来一次土改,也得来一次农业合作化运动。他盼望着!
然而,林二混失望了。农村土地承包的政策延续了下来。第二个土地承包期一下子长到三十年。不少农户包山包湖,开厂办店,家产远远超过了他曾经斗倒的地主。林二混看了几年,骂了几年,说共产党应该是共产党,一个蓝天下,一个太阳照,怎么能有穷有富呢?
三个儿子轮流赡养父母。这样折腾了几年,林二混自己也折腾烦了,越寻思活得越没有盼头,一个有云彩没有太阳的下午,他把半瓶“敌敌畏”掺到了烧酒里,一口气全喝了。大儿媳回家发现得及时,送到医院又把他抢救过来了。
见大儿子大媳妇孝心,老夫妻就住在了老大家里。林二混穿戴整整齐齐,吃的也是大米白面。但他还是看人家的房子大,看人家的汽车小,看人家的电器高档,就跺着脚骂:你们今个富明个富,早晚都归富农的路!骂着骂着,他骂出了绝症——胃癌晚期。西药中药的吃了几十盒,还是一口东西咽不下去。他知道白花钱,就放弃了治疗,躺在炕上等死。
油尽灯枯,他的大限到了。老伴和儿子媳妇给他穿好装老衣服,等着往地下抬。谁知他穿戴整齐之后,还是不甘心的样子,用大拇指和食指作成钳子状,不停地在头上划来化去。儿子问,爹,你要水喝呀?林二混摇头,还是举着手。媳妇问,爹,你要香蕉吃啊?林二混还是摇着头举着手划拉。老伴过来问。他爹,你是不是要找那根土改扎过的旧皮带啊?林二混点点头,把手放下了。
老伴翻箱倒柜,找出了那根又破又旧的牛皮带,让儿子扎在了他骨瘦如柴的腰上。
林二混昏迷了一会,突然醒了,自己挣扎着坐了起来。他兴奋地对儿子说,我方才看见你爷爷了,他告诉我,又要土改啦!
儿子媳妇都糊涂了,不知道父亲说的什么话。这时,一阵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传来,是邻居的一对新人举办婚礼。老伴跟他一辈子,理解他的心,顺水推舟地说,对,对。那边敲锣打鼓的,新的土改已经开始了!林二混急忙爬起来,伸着脖子往外看,却一下歪倒在炕上。
遗体告别的时候,亲人们都说他的遗容是笑面,死得心满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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