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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广州(下)

 瓜瓜斋 2021-08-12


三年前,第一次出广州火车站时,看到两边八个大字,有荒诞感,也有趣味感。

上一期瓜瓜斋,瓜瓜君有感而发,俗话广州。当时手贱,在题目后面缀了“上”,其实并未想好“下”的内容。骑虎难下,只能接着凑合了。

下篇和上篇,内容并无截然划分,接着乱弹,时而广州,时而广东,不拘一格闲扯淡。

还说文化。纵向看,清代以前,照事实,粤地没有出过几个泰斗级的人物。在轴心时代,汉文化第一次大爆炸的时期,文化名人都是中原人。秦始皇之前,广东的原住民被称为南粤(南越)。秦始皇灭六国,初设三十六郡,并未包括两广。后来南征,平南粤,在两广设立南海郡、桂林郡、象郡。广东大部都属南海郡,郡治就在今天的越秀区。秦末,天下大乱,被朝廷委派在南海郡做郡尉的任嚣,得病死了,他的好友,同时也是秦朝将领的赵佗(中原河北人)自行接管南海郡,并自立南越国,自称南越王。这个政权一直存在到汉武帝时期,被武帝派遣的大军灭掉。东汉,广东地区隶属交州。“广州”的称谓,是孙权时代,从交州分出的。这一段史事表明,汉人政权在粤地的控制力有个过程,即由弱到强。也就是说,大概从秦汉时起,广东,逐渐成为汉文化圈的一部分,算起来,也挺早的。

这张地图,甚至没画到两广。

南越国

交州

我此刻能想起来的粤籍历史大咖,只有张九龄。他是曲江(韶关)人,在唐代做到宰相,他的诗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千古不朽。然后呢,就是一串儿被贬谪的名字。韩愈有“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想到从长安到潮州的距离,连马儿都走不动了。苏轼有“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假装自己很乐意生活在惠州。后来一遇赦,立刻屁颠屁颠往京城跑,死在了半路上。此外像被贬到广东的宋之问、刘禹锡等人,也写诗赞美当地的山水,那心情,大概和被贬到永州的柳宗元写《永州八记》时差不多吧。有意思的是,历史上被贬到广东的官员,可能并没有被贬江西、湖北等地的多。或许是因为广东太远,连皇帝都不容易想到自己有这么一片皇土。古代广东的文化存在,大约可从以上文字管中窥豹(我是乱弹,望历史学家不要较真)。

潮州市韩愈纪念馆

广东的热闹,是从清朝开始的。第一个大名鼎鼎的人物,叫洪秀全。不知道现在的中学历史课本怎么写他,反正我觉得,太平天国的闹革命法,真正残忍胡来。后来出了康有为,算是文化人了,虽然我讨厌他。他的弟子梁启超,影响一时文化风气的大人物,这个我喜欢。忽然当时,广东的大人物开始扎堆出现。国父孙中山,以及他带领的一批人,哪个不是在当年叱咤风云。限于我对民国革命史一无所知,就不罗列人名了。如果你研究文字学,即知从清末民初到现在,广州一直都是文字学重镇,中山大学的文字学,有百年传统。容庚、商承祚这两位泰斗级的文字学学者,都是广东人。还有岭南画派,一时兴起,独领风骚。其他文界艺界,也出了不少名人。清末民初,可说是广东文化史上的爆炸期。个中缘由,留给史学家探讨吧。

黄遵宪

康有为

梁启超

孙中山

今天的广州,我不太了解,但似乎没有引领风骚的文化人出现,且当代的人物,总不方便评论。不过,翻开中国作家龙虎榜,榜上有名的,绝大部分都是广东以外的作家。有时,我们很难说清是什么造就了作家。是地理环境吗?我一度这样想:广东太热,四季不分明,人宁静不下来,那种“虚”的东西不发达,而文化恰恰是“务虚”。但一定如此吗?未必。印度也很热,为什么他们就搞出了佛教这种极具思考力的哲学?香港,地属粤语片区,港片和粤语流行歌里,不乏非常诗意的“虚”的东西。大概我们只能说,此地虽没有“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没有“嫋嫋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未曾有“务虚”的文化传统,但一定有其他类型的文化传统。我在广州生活不到二年,扎根太浅,还没探到其自身的文化传统模式,不妨胡乱说说显而易见的饮食文化。

我选饮食,是想转个弯,避免继续枯燥下去。可我不是吃货,味蕾不发达,要写饮食,是作死。但我眼见得广州的饮食文化之发达,实在是别地不能比拟的,就敲敲边鼓,避实就虚写几句。

民以食为天,如果说古典诗歌意境是大雅,那饮食文化就是国风。能吃出水平,吃出文化,同样了不起。广东人的会吃,敢吃,全国闻名。会吃,是褒义。初来广州的外地人,都会被粤系菜的淡而无味撂倒。后来我明白了,这样的吃法,其实最健康——吃的都是菜本身的味道,而不像北方那样,吃的是佐料的味道。文学里有个说法叫“以辞害意”,北方很多地方的菜就是这样,以佐料害菜。粤菜的灵魂,大概就是菜本身,尤其是菜的“鲜”。要烘托出菜的灵魂,烹饪过程最重要,事实上,粤菜的烹饪法,可能是几大菜系里最讲究的。至于粤菜细节究竟如何,感兴趣的读者,自己上街吧!

白斩鸡

人们把粤菜的清淡、无辣,归因于粤地湿热,毒气大,必须这样吃,云云。不过我觉得不全如此,印度也热,但印度人食辣。世界上很多热带地区,都产辣椒。我身边不少老广州也是吃辣的,没见中毒。我以为,粤地的饮食习惯,是一种文化现象,既是文化,那就有它的传统。可能从一开始,这地方不知怎的就是这样吃东西,慢慢地养成了习惯,也就懒得改。粤菜的清淡,在时下还有个优点,就是粤菜馆不用地沟油炒菜,因为会露馅。另外,有个现象,我觉得有点可笑,两广地区有一部分人,保养身体的办法就是祛火。他们整天觉得自己上火,然后就喝祛火汤,凉茶什么的,稍微燥一点的食物打定不吃。去菜市买莲藕煲汤,摊主就告诉你要放绿豆进去,问为何,答曰莲藕是热性的,上火!我觉得这倒不必了。上火或许是你心理上发出的暗示,其实身体自己未必真上火。何况人生在世,吃喝二字。连吃喝都畏畏缩缩,人生第一步即不能爽快。不过,广东人逢餐必有汤,汤的种类也多,我觉得这个比较好。我老家吃饭从来不炖汤煮汤,只在吃面条时喝面汤。其实这个道理很简单,北方干旱,没有足够的水和食材炖汤。

敢吃,是说广东人什么都吃,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只要能抓住的,能被胃酸分解的,就给它下锅。我和瓜豆君经常就此问题纠缠(因为她是广西人,两广饮食多有相似)。我嘲笑两广人乱吃,一次在单位看到蛇汤,我给吓跑了,一次在餐馆看到类似蛹的某道菜,又给吓跑……瓜豆君也不甘示弱,说在我老家西安,有一次她参加别人孩子的满月宴,席上有大雁腿。我说不是这样的,你只说了一个“有一次”,而我是用省略号表达的。比如狗肉蛙肉,我们老家也吃,但吃的时候,很隆重,跟临大事似的,要煮狗论英雄。哪像你们,在家随便就煮个狗炒个蛙出来。且,大雁总比蛇、蛹有诗意吧!君不见、横空雁阵两三行……。额的神,瓜豆君落荒而逃。

不过,说句公道话,以前,北方地区,平原居多,野味儿呢,兔子野鸡最常见,此外寻不到什么,也就没得吃;南方地区,尤其是岭南,气候炎热,山岭交迭,丛林茂密,小动物们就长得快、长得多、长得香,容易抓到,就有得吃。可见,敢吃,不是道德败坏,而是地理环境影响的结果。先辈养成了这样的敢吃习惯,现在呢,即便不上山抓捕小动物,也可以通过豢养,吃到这些东西,来迁就饮食传统的惯性。

听说国外的中国餐馆,最多的是粤菜馆,我没出过国,不知是否。倘若是,那我觉得未必是因为粤菜最好吃,而是因为,国外的中餐馆,大部分都是广东人开的。没错,直到今天,华侨华人里,最多的仍是广东人。广东籍华人在地球分布之广、广东人的开拓精神,在全国绝对排第一(这一点,需要专文讨论,今天不写)。

绕边边说完了吃,说点住。上篇写到广州的城中村。我和瓜豆君也住城中村,拥挤,看似凌乱却一切都在有序运转。原住民的收入主要靠房租;外来者租房,把村里当作自己暂时的家。外来者,从事各种职业,年龄段不等,口音各异。这让我想起小时候,九十年代,我们老家很多人蜂拥到广东打工。有的很快回去,有的过几年回去,盖了新房,娶了媳妇。也有定居下来的。我想,他们当年来到广州,住的要么是厂里宿舍,要么是城中村,甚至城外村,在那里做工,在那里休息。今天,那些看上去毫无规划、毫无美感的自建房,以及一些陈旧不堪的厂房,却曾经或仍然在承载无数个中国青年的梦想。这一点,正是广州,以及一切包容外来者的城市的伟大之处。

贾平凹的小说《高兴》里,五富怨恨城里不好,刘高兴就骂他:你把城里人钱挣了,你还嫌人家不好,你么良心么。城市,给了外来者以空间,让他们有脱胎换骨的机会,让打工仔们可以做自己的梦。如果梦想的“虚”的体现形式是口号(比如“中国梦”),那它的“实”的体现方式,就是打工者们在城中村里见证的每一个日落和日出——尽管那鳞次栉比的建筑,总是遮蔽掉寸寸日光。

最后,说一个现象:广州街头,抽烟的人多,这一点真的不好。总有,广州街头、乃至其他城市街头的司机,如果能学一学杭州西湖边上司机的gentleman,那这个城市的文明礼仪,将会更好。

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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