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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物最相思(第100章)

 桑葚三味 2021-08-12

除掉韦坚、皇甫惟明、李适之、李邕、裴敦复等人后,李林甫并未放松警惕,紧接着将下一个打击目标瞄准了李隆基的义子王忠嗣。

746年正月,皇甫惟明案发后,其河西、陇右两镇节度使的兵权移交给了朔方、河东节度使王忠嗣,这样一来,王忠嗣一人身兼河西、陇右、朔方、河东等四镇节度使。

这四镇都是北方边境的重镇,王忠嗣一人佩带四种将印,统辖27万精兵,这是唐朝自建国以来都曾发生过的事,足见李隆基对王忠嗣是何等信任!

746年四月,王忠嗣担心位高权重,惹人猜忌,坚持让出朔方、河东节度使职务,只担任河西、陇右节度使,李隆基同意了。

然而,李林甫依然将打击目标瞄准了王忠嗣。看到王忠嗣如此深受皇上器重,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王忠嗣迟早会入朝拜相王忠嗣一旦拜相,凭王忠嗣和李亨非同一般的关系,李亨一定会对他李林甫秋后算账,到那时,后果将不堪设想

然而,王忠嗣是皇上最信任的义子,是屡立奇功、威震四方的边将有皇上为他撑腰,有军功为他护身,一般的手段怎能奈何得了他?

李林甫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自当上中书令以来,这是他第一次遇到了棘手的难题。

当李林甫想要扳倒王忠嗣却苦于无处下手时,机会来了!

因为王忠嗣的父亲死于大唐和吐蕃之战,因此王忠嗣从小就立志为父亲报仇。他年轻时奋战沙场,豁出性命去打吐蕃时,确实带有几分复仇情绪。

不过,随着身份地位的变化,王忠嗣早已摆脱家仇恩怨和个人荣辱,更多的是将国计民生和士卒安危放在首位。

他曾多次上奏朝廷,主张安抚边疆,不可轻易发起战端,以免生灵涂炭。为减少伤亡,每有战事,他不再像过去那样杀个痛快,而是周密部署,提高作战的胜算,减少唐军的伤亡。他把自己那副拉力为一百五十斤的弓箭放进弓袋,表示不再轻易使用。他还要求士卒爱惜自己的武器,将姓名刻在弓箭上,战前统一发放,战后统一收回……

在他的领导下,边境士气高昂,器械粮草充足,不轻易作战,一旦作战,则战无不胜攻无不

但是,对于王忠嗣的良苦用心,并非人人都能理解,尤其是渐渐好大喜功的李隆基。在是否攻打战略重地石堡城这个问题上,李隆基第一次对王忠嗣心生不满!

石堡城位于青海湟源,是湟水河流域与青海湖地区之间的要地,历来备受吐蕃关注。

741年,盖嘉运担任河西、陇右两镇节度使,沉溺酒色,不思防务,导致石堡城落入吐蕃军之手

李隆基大为震怒,派唐军多次向石堡城发起进攻,终因山道险远,易守难攻,没能从吐蕃手中夺回石堡城,李隆基对此耿耿于怀!

746年以来,王忠嗣身为河西、陇右节度使,多次指挥唐军与吐蕃军交战,都大获全胜

李隆基心中大喜,决定让王忠嗣率军攻打石堡城,一举解决他多年以来的心病!

王忠嗣非常了解石堡城的情况,向李隆基上书劝谏,吐蕃动用了几乎全部力量防守石堡城如果硬攻,将牺牲数万唐军的性命,实在得不偿失。不如静待时机,等敌军露出破绽时,再一举攻取。

王忠嗣分析得合情合理,但对于只想早日夺回石堡城的李隆基来说,哪里听得进去?恰好此时另一位唐将董延光极力主张攻取石堡城,李隆基就强令王忠嗣接应董延光出兵。

果然,石堡城易守难攻,董延光无功而返但董延光却将责任推到王忠嗣身上,怪他出兵不够及时

当李林甫收到董延光的奏书时,顿时眼前一亮,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当即指使济阳别驾魏林上书,诬告王忠嗣愿意尊奉太子。

当李隆基看到董延光的上书时,已经对王忠嗣心生怒气,而魏林的上书无疑就是火上浇油李隆基将王忠嗣对他的阳奉阴违对太子的忠心耿耿联系到一起,越想越觉得魏林上书可信,当即夺去王忠嗣兵权,让他火速赶回朝廷。

李林甫建议李隆基将王忠嗣交给三司处理可怜王忠嗣回到长安后,没有机会面见皇上,就被三司隔离审讯。

就在三司要求对王忠嗣论罪处死时,代替王忠嗣担任河西、陇右节度使的哥舒翰紧急上书,说王忠嗣实乃冤枉,他愿意自己的官职来替王忠嗣赎罪。

李隆基这才怒气渐消,网开一面,将王忠嗣贬为汉阳太守,限期离京。

李林甫心头暗喜王忠嗣的仕途已经彻底毁灭,对他没有任何威胁

当王维听说王忠嗣被剥夺兵权、贬为汉阳太守时,心中很是震惊。

王维原本以为李林甫要对付的无非就是朝中文臣,没想到他连武将也不放过,而且还拿威震四方的王忠嗣开刀。要知道,王忠嗣不仅是皇上义子,还为大唐立下了赫赫军功,如果连他也难逃李林甫编织的天网,还有谁能逃得过?

他心中一寒,想到了他的女婿高仙芝738年,高仙芝迎娶莲儿时,曾对他这位丈人承诺:“丈人在上,从今日起,小婿会照顾莲儿一生一世,和莲儿相敬如宾、白头偕老。”

王维明白,自古以来,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但凡想做成一些事情,就离不开一个真性情,而在复杂的政治环境中,真性情往往容易受伤,文臣如此,武将亦然。

747年8月,在高仙芝周密部署和高超指挥下,唐军成功平定小勃律国,俘虏了小勃律王和吐蕃公主。唐军声威大震,拂菻大食纷纷归附大唐。李隆基龙颜大悦,将高仙芝一举提拔为安西节度使。

面对络绎不绝上门道贺的宾客,王维既为仙芝感到高兴,又有一种隐隐的担忧。王忠嗣是仙芝从小就仰慕的大将,如今,连王忠嗣这样功高盖世的大将都会因莫须有的罪名被贬,更何况其他人呢?王维不由叹了口气。

次日上朝,在那回荡在大明宫的悠远钟声中,王维极目远眺,无数前尘往事纷纷涌上心头。

721年状元及第到如今漫长26年,似乎只是一瞬,又仿佛已经隔世。不是么?那些他深爱过、敬仰过的人,纷纷离开了人世。璎珞不在了,张九龄不在了,裴耀卿不在了,孟浩然不在了,道光禅师不在了,普寂禅师不在了,李邕不在了,李适之不在了……

如今,他想说说话的人,也无非只有崔兴宗、綦毋潜、裴迪等三五好友而已了。其实还有一个人,只是彼此都觉得永远不会再见面了……

这样想着、想着,只觉得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砰”的一声炸开了,耳畔忽然响起了神会禅师在临湍驿对他说的那番话“人之烦恼,根由求生。如果无所求,烦恼便如无根之木,或者水上浮萍,自然无立足之地了。心中自有佛,何求他人知。王檀越若能细细体会,烦恼自可烟消云散了。”

是的,心中自有佛,何求他人知”,王维细细回味这句话,陷入了沉思。

此时,对于李林甫来说,他已经可以高枕无忧了。因为对他相权最有威胁的韦坚李适之已经命归西天,王忠嗣已经贬谪汉阳,绝不可能东山再起。

为了防止汉人将领入朝为相,李林甫一直重用胡人将领,因为他们大多空有武力,没有头脑,不会与他争夺相位大唐边将大有“以寒族胡人专大将之任”之势,安禄山、史思明、高仙芝、哥舒翰等胡人将领纷纷被予以重用,其中尤以安禄山备受恩宠。

安禄山不仅骁勇善战,还很会察言观色,深受李隆基喜欢,被杨玉环认作义子。他每次进宫,都先拜杨玉环,再拜李隆基。李隆基不解,问他原因,他振振有词道:“臣是胡人,胡人把母亲放在前头,把父亲放在后头。”李隆基听了很是高兴。

不知是因为高仙芝平定小勃律有功,还是因为玉真公主一直默默关照王维,748年春天,王维从库部员外郎提升为库部郎中,相当于从副职转为正职,官职从五品上。

让王维不解的是,他官升一级皇上或李林甫邀请参加各类庆典活动。

先是748年三月,长安兴庆宫大同殿的柱子长出了玉白色的晶莹光泽芝草,犹如神光照殿。李隆基大喜,认为这是吉兆,召唤群臣吟诗庆贺。王维也受邀参加,当场赋诗《大同殿柱产玉芝龙池上有庆云神光照殿百官共睹圣恩便赐宴乐敢书即事》

再是748年八月初五,李隆基生日,改“千秋节”为“天长节”,其中,“天长”二字取老子《道德经》中“天长地久”之意。李隆基携杨玉环在花萼相辉楼宴请文武百官,王维当场赋诗《奉和圣制天长节赐宰臣歌应制》

再是748年秋天,李隆基携群臣登临降圣观,王维也受邀参加当场赋诗《奉和圣制登降圣观与宰臣等同望应制》。

还有一次,李隆基带领近臣到兴庆宫春明楼游园在春明楼上,可以看到李林甫宅邸的后花园李隆基诗兴大发,赋诗一首,让在场众人赋诗王维赋诗《奉和圣制御春明楼临右相园亭赋乐贤诗应制》

不过,王维清楚地明白,这些熙来攘往的热闹,无非都是镜中月、水中花。虽然身处喧哗,却无端感到落寞。真正能让他存放心灵、回归自我的,依然还是辋川别墅。

749年来临时,王维惊闻噩耗——一代名将王忠嗣在贬谪地汉东郡离奇暴死,年仅44

一时间,坊间关于王忠嗣的死因,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有说是李隆基赐死王忠嗣,有说是李林甫谋害王忠嗣,也有说是安禄山暗杀王忠嗣。

正当王维为王忠嗣的离奇死亡扼腕叹息时,母亲病倒了。王维火速赶回辋川,悉心照顾母亲。

750年2月,一生笃信佛教的王老夫人,在辋川安然离世。王维及其弟妹按母亲生前交代的佛家礼法,为母亲举办了丧礼。

唐制规定,双亲去世,子女要守丧三年。王维在辋川为母亲守丧。每日晨起,王维总要到母亲生前诵经的佛堂坐上好一会儿,手抚母亲生前用过的佛珠,回忆母亲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并未觉得母亲已经远去,似乎依然和母亲在一起。

在为母守丧的日子里,外面的世界仿佛离他越来越远,似乎和他无关了。不过,有些事,还是和他有关的。

比如,751年4月,高仙芝率领三万士兵攻打大食(今阿拉伯),双方激战数日,最终唐军全军覆没,高仙芝在部下李嗣业掩护下死里逃生。这次大战后,高仙芝被罢免安西四镇节度使之职,回到长安,担任右金吾大将军。

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但对高仙芝来说,这次失败无疑成了一个心结。不过莲儿倒是庆幸仙芝终于可以回长安和家人团聚了。

752年3月,王维守丧期满,被朝廷任命为吏部郎中官职正五品上,比原先的库部郎中连升两级。

王维怎能不明白,吏部是六部中最为紧要的部门,能进吏部的人,都是皇上和宰相认可的人。而他这些年来,和李林甫一直保持距离,也不受皇上待见,他之所以能进吏部,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玉真公主希望他进。

他很想告诉玉真公主,当官早已非他所愿,官职高低于他已无任何意义,但他又着实不忍拂了她的意,驳了她的情。

在爱情的世界里,他一次一次拒她于千里之外,他已经欠了她太多太多,那么,在爱情以外的世界里,他就顺了她的心吧。而接受并当好这份差事,或许就是对她最好的回馈。

王维到吏部任职后,想到了一直赋闲在家的崔兴宗试着向苑咸推荐了崔兴宗。刚好朝中右补阙一职空缺,不久后,崔兴宗被任命为右补阙

崔兴宗上一回来长安,还是738年莲儿成亲时,如今一晃又是14年了。

“姊夫,你看这是什么?”虽然崔兴宗已是年近五十之人,但在王维面前,说话做事依然透着一股调皮劲儿。

“原来是这个,难为你还存在。”看到兴宗手中徐徐打开的卷轴,王维一眼就认出这是他当年为兴宗画的画像。那时,璎珞生下莲儿不久,王维为璎珞画像,刚好兴宗来看璎珞,王维便顺手也给兴宗画了一幅。算起来,那是快30年前的事了。

“那是当然!姊夫为我画的画儿,我怎能不好好保存呢!我常说,人在画在,人亡画还在……”

不待兴宗再说下去,王维就笑着打断了他:“都多大年纪了,还这样口没遮拦!若是让孩子们听到了,岂不笑话?”

“嘿嘿,姊夫,我今日带了这幅画来,是想请姊夫在画上题诗一首可好

好。王维退后一步,看了一眼画像,又看了一眼兴宗,微微一笑,提笔在画像上写画君年少时,如今君已老。今时新识人,知君旧时好

是啊,王维为他画像时,他俩都是“年少时”;如今,他俩都已不再年轻。不过,有一点是不变的,那就是他俩之间的情谊。无论岁月如何流逝,他们对彼此的信任和牵挂都不曾改变。

“兴宗,世风日下,人情纸薄,唯故人旧友,情深意长。”王维放下笔墨,将卷轴递回兴宗手里,有感而发道。

“姊夫,你是我这辈子见过的人中,最最念旧的人。”兴宗握住卷轴,貌似玩笑的声音中隐隐哽咽。

王维拍了拍兴宗肩膀,调侃他道:“你见过的人能有多少?不说这些了。倒是你入朝担任右补阙后,凡事都要用心些……”

兴宗知道王维听懂了“念旧”二字的含义除了王维,谁会丧妻之后不再续弦、不再纳妾?这世上,恐怕真的找不到第二个如此“念旧”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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