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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散原创 • 初语阅读】伍岩生作品丨草垛里的边边场

 梅雨墨香 2021-0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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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秋阳把他的万丈光芒毫不吝啬地撒满大地时,秋雨也很知趣地躲进了长满花胡子的岩洞里,秋风把一坵坵金黄色的稻穗吹开了灿烂的笑脸。

打谷机紧跟着秋收队伍的脚步,赶集似地聚到了田间地头,“轰…轰…”机器飞速旋转的轰鸣声,奏响了金秋时节收获的乐章,这欢快的乐章,惊醒了在草丛中熟睡的虫儿,惹欢了树林中息憩的鸟儿……伴随着这乐章,它们共同唱响了快乐的丰收音符。

春种秋收,颗粒归仓是种美好的心愿。

稻谷通过打谷机劳作,谷粒和稻草得到了有效的分家,既不伤和气,也不伤感情。谷子一筐筐的被请回家,在晒谷坪晒干,再用风车吹选,颗粒饱满的视为贵宾被请进谷仓。

稻草必须拢成一撮一撮的,拖到田塍上晒干。一撮撮稻草整齐划一的立在田塍上,从高处看,俨然出操的小学生,蔚为壮观。

干燥的秋风一阵阵的吹,火辣辣的秋阳一天天的烤,不出几日,湿漉漉的稻草也就从外干到了里。

这时,人们赶着秋阳,追着秋日,和着流畅的汗水,把稻草一一的迎接回家。

家中比较宽敞,有厢房的人家,把稻草堆放在厢房里,房屋刚够用,没有多余的空间的人家,就把稻草挑到村前屋后,堆放起来。

堆稻草是很有讲究的,首先要找一块稍微宽敞的地方,然后在中间立一根粗大且略直,高约3—4米的木头,固定好。

下一步就是围绕这根木头堆扎稻草,堆扎稻草是一个技术活,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堆扎的,即使是“老师傅”了,也常有失手的时候,堆到一半时草垛歪斜,得拆了重新堆扎。

堆稻草需两个人,一个在下面负责传递,另一人则以木头为中心,依次按顺时针或逆时针方向堆扎稻草,堆扎时一定要踩紧每一撮稻草,向四周的延伸也要保持一致,做到张弛有度,收缩有码,这样一层层的往上叠加。堆扎好的草垛要成椭圆形,这样,既好看又能很好的避雨水。

不几日,村前屋后的草垛,如雨后春笋般应运而生,星落布局在村庄的四面八方,它们遥相呼应。微风中,时而呼朋唤友,似在诉说各自的坎坷经历;秋月下,时而切切私语,似一对对热恋中的情人,在诉说无限的爱恋;秋阳下,更似一个个身穿金黄色盔甲的威严卫士,在守护着村庄那炊烟袅袅,鸡犬相宁的平凡日子,守护着村民们春种秋收,夏管冬藏的甜美梦境。

一场秋雨一阵寒。当深秋的露水被干裂的冬风驱赶后,冬雪就像赴约的痴情郎一样如约而至,盛情而来,随之携来的还有那洁白的“婚纱”,这时,乡村变成了冬的“新娘”,星落布局在房前屋后的草垛,宛如婚纱礼服上的一颗颗无瑕的珍珠玛瑙。

不仅这样,在山野苗乡,秋冬时节,草垛,成了苗家青年男女的边边场,成了未婚青年们的“媒人”,成了一桩桩美好婚姻的“证婚人”。

祖祖辈辈生活在大山里的苗族,有一个习俗:男女未婚青年,在某种恰当、文明的场所,通过对歌、话语、吹木叶、採衣襟、肢体语言、朋友的介绍等表情传意方式,只要男女双方中意就可以自由谈情说爱,婚配成家。谈情说爱的场所也很自由,乡村集市、山野路边、节日庆典、山坡石洞、村庄树旁等等。这就是湘西一带苗族的“边边场”。

身材中等,肌肉突起,古铜色的肌肤,配一口参差有致的牙齿,他就是本村青年小伙——皮强。

皮强他是随母改嫁到我们村的,由于家庭条件和自身条件的原因,27岁了还没有对象,急坏了他的母亲,逢人便求为皮强介绍对象。几年来,为答谢媒人而准备的新鞋,新衣依然默默的躺在柜子的角落,准备送礼的猪脚是臭了又买,买了又臭……

算命先生说:“皮强今年动姻缘”。说来也巧,在一次阿拉赶集,皮强看上了邻村的秀荷姑娘。集市中人来人往,挤挤挨挨,皮强总是贴在秀荷姑娘的身前身后,不断的献上还不成熟的殷勤,来回挤撞的人流,皮强俨然当着上山砍柴时磕碰的树木,嘈杂的买卖声,在他听来是大自然为他和秀荷姑娘演奏的优美旋律。

秀荷赶集归途,皮强陪着秀荷,川村过寨,涉水过河,山路弯弯,他们时而肩并着肩,窃窃私语,会使人误认为是一对老恋人;时而一前一后,似乎在酝酿下一首苗歌,准备下一个话题。

一路上,皮强像相声演员似的变着法戏讨秀荷姑娘开心,逗秀荷姑娘开笑。一路相送,皮强山歌唱了几多首,蜜语甜言说了几大筐,最后博得了秀荷姑娘的开怀一笑。

相会约在梵净山,

相邀约在凤凰营。

情郎有意后晚来,

村前屋后草垛见。

在临分手前秀荷姑娘背对着皮强,怀揣着少女那颗急剧跳动的芳心,给皮强唱了这首苗歌。

皮强心领神会,在回家的路上,他感觉坡坪了,路直了,河没了,有的是心中那一股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

他们如约在草垛相会,草垛成了他们秋冬幽会的边边场。

一来二往,秋去冬来,草垛用他博大,温暖的胸怀,恩赐了皮强和秀荷姑娘避风挡雨,私定终身的“暖房”,见证了“有情人终成眷属”这一人间美事。

秋高月白,丹桂飘香,村中的看门犬也打起了香甜呼噜,鼾声震醒了尚未冬眠的青蛙,时而也“哇、哇”叫几声。

你拉耳细听,临近的草垛也有情侣在窃窃私语,倾述爱意,正在谈述着一桩桩美好的姻缘。

月老揣着花白的长胡子,笑得他满脸的皱纹像山间的沟壑一样深。

大山里的苗族人民,虽然恋爱自由,约会的地点是大自然赐予的山野中任何地方,但是他们白天要从事劳动生产,幽会也只能在晚上进行。

苗族青年男女,一但“对号放电”成功,就会由女方用苗歌的形式说出约会的时间和地点,时间也是有讲究的。约会是不能用每月的“初五”、“十四”、“二十三”,这三个日子,苗族人民称为“忌日”,约会的地点都是女方村寨的附近。

山呆,是本村的一个小伙子,在乡中学初中毕业,算是本村的一位“秀才”,自以为喝个几滴墨水,就自高气傲,在他的眼里,哪个村姑都不是他的“菜”,在一次临村伙伴的婚礼上,他伙同其他一些青年去闹新房,一位无论是身材、气质、姿色等都非常出色的姑娘勾起了他贪色的欲望。于是,他毫不顾及周围人群鄙视的眼光,主动和姑娘搭讪,并死皮赖脸的缠个不休。姑娘被缠得没法,用山歌含蓄告知山呆她的本意:

秋走冬去春又来,

百花兰花路边开。

哥如有意十四来,

别枉阿妹一片心。

机智聪明的山呆,他明白了姑娘的意思,便用苗歌回唱道:

哥蠢蹲在树脚旁,

妹好坐在花树上。

心急难熬糯稀饭,

妹莫怪哥无名堂。

接着姑娘又唱道:

新打锄头慢慢挖,

苦干丑畲便好畲。

哪有一锄挖出宝?

哪有一见就成家?

山呆也不示弱,回唱道:

单身过活好凄凉,

百事无人来帮忙。

有心同妹交个伴,

同栽大树好歇凉。

能说会道的山呆,他也用山歌巧妙的对答,歌来歌往,那位漂亮的姑娘,被他死打蛮缠“俘虏”了。

十五月亮十六圆。在月圆的晚上,他们双双在草垛边见面。姑娘要山呆从草垛上抽几把稻草,把山呆带到空旷地方席地而坐,望着团团圆圆月亮,沐浴着皎洁的月光,他们肩并肩,背靠背,相依相偎,在谈论着“嫦娥奔月”的故事,憧憬着他们美好的未来……

圆月、草地、树木、河流、草垛、情人,这是何等一幅和谐,美好的乡村原野画啊!

我的第一次边边场经历也是在草垛里感受的。

那时,我在读高二,一次周末放假回家,刚到村口,金树就邀我:今晚上跳花坪村放电影,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同时还告知我,他要和美眉约会。金树比我大三四岁,是我村一位正当年的未婚青年。

劳累了一天的太阳刚刚回家准备休息,她的一身“汗气”还在大地上蔓延,金树便和其他的一位伙伴来到我家,催我前行。

跳花坪村离我们村寨有4公里,全是蜿蜒曲折,高低不平的山路,一路上我们有说有笑,疾步前行,不觉间就到了跳花坪村,在放电影场上,金树如愿和他的美眉相遇,我们两个也和金树一起陪同美眉及她的两个同伴美女,直至电影散场。

上世纪八十年代,那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匮乏的年代,在我们这偏远落后的苗乡山寨,看一场电影算是非常奢侈的精神享受了。如哪家能请电影队来放一场电影,是非常有面子的。为此,较为殷实之家过喜事,比如儿子结婚、姑娘出嫁、新居落成,都要请电影队来放一场电影,一是表庆贺,二是争脸面。而临近十里八寨的青年男女们都会赶来看电影。当然,年轻人看电影不是目的,最终目的是来赶边边场,谈恋爱,会情人。

电影散场后,金树和他心爱的美眉难舍难分,相约还要私会一晚。我们也迫于无奈,只得跟金树充当“棒棒孬民”(苗语,意为“陪同客”),于是,我们三位帅哥连同三位美女一起来到了跳花坪村后的草垛边,金树和他的美眉单独一个草垛,主要是为了方便,我和其他的几位到另外一个草垛。

第一次和姑娘这样近距离的接触,我真是不知所措,手不知怎么放或做点什么,也没有什么话题。虽然只是“陪同客”,但也算是一次草垛边边场的经历。在我看来,也算是人生中的一次“社会培训”。

苗家青年男女的边边场,就像愚公移山一样,感动了天神,恩赐了大自然的任何他们喜欢幽会的地方。

刚放下书本,就上讲台的我,开始分在一个偏远的片完小工作,全校共有10个老师,有5个老师住校,同事吴刚老师,是一位帅气的小伙,难耐偏远乡村的孤独与寂寞,他就和大坳村的一位漂亮姑娘谈上了,不到半年,他们就发展成情深深,意浓浓的“马兰菓”(苗语,意为:老感情),他们经常幽会于大坳村山前屋后的草垛旁。

天气好时,他们从草垛身上抽两把稻草,用做谈花赏月席地而坐的“沙发”,天气阴冷或下雨时,就钻进草垛里,即温暖又能相拥相抱,紧紧相依,何等的幸福美满。

据吴刚老师讲,大坳村屋后的半山坡上,有一个50来米长的山洞,洞的两边零星有4个大小不一的洞穴,快到洞底时,洞分上下两层。山洞冬暖夏凉,是青年男女们谈情说爱,赶边边场的绝佳圣地,每天晚上都会有几对有情人在洞中幽会,洞里东一堆,西一垛铺满了男女青年谈情说爱,晚上幽会特享用的稻草,稻草堆成了垛,酷似洞外草垛的弟弟。

在草垛里,成就了多少对鸳鸯,造就了多少个家庭,无人得知。唯有草垛熟知这里的一切,见证这里的一切。

而今,田园荒芜,草垛也随画家、摄影家们的画笔和镜头悬上了大雅之堂,文学家们用表达不够惬意的文字在字里行间简略描述。

岁月流逝,时过境迁,草垛将和边边场一起淡忘在人们的记忆里,消失在现实的生活中。草垛终将虚化成一种回忆,一种似远似近的美。


作者简介:伍岩生,男,苗族,湖南凤凰人,乡村语文教师,爱好阅读写作,偶有文章发表于报刊和湖南作家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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