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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爸的菜园子

 睿说 2021-08-13

老爸刚开始种菜,是在近半个世纪前的山沟里,山沟里什么东西都缺,唯独不缺土地,满山遍野的荒地任由职工开垦耕种。

刚大学毕业,分配到三线厂工作的老爸从车间借来洋镐、铁锨、铁耙,所有的业余时间都用来种菜。流了不少汗水,手上打了几个血泡,两臂被洋镐震得酸痛,可收获甚微。这时他才意识到这儿的土质与家乡的土质完全不同。在家乡关中地区的土质是黄土,十几米深的黄土地里很少有石头。而老爸当年工作的三线厂地处伏牛山,土质以石头为主,很少有土,要在这里开荒,主要的工作量是挖石头,石头有大有小,小的自己一个人可以搬动,大的要请邻居帮忙,石头搬完后还需要从別处取土填平。一块不到半分地的菜园子,耗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我爸把菜园子分成六块菜畦,每畦长4米宽1米,一边留有半米宽的人行道。种了四季豆、长豆角、茄子、西红柿、辣椒、大蒜和几种青菜,有时也种些土豆、花生之类,能满足夏秋两季全家人的需求,还有剩余,随时送给周围邻居。有了这块菜园,工程师的我爸俨然变身菜农,什么季节种什么菜,栽什么苗,什么时候浇水、施肥,什么时候为菜苗搭架、打叉、灭虫都一请二楚。

如今,父母退休了。他们的住所门口有个小园子,设计师的姐姐将这个园子设计成日式庭院。可一年功夫,姐姐笑称“资本主义的小花园”被爸爸改造成了“社会主义的菜园子”。老爸很喜欢邀请亲朋来他的菜园参观,可不管谁去都会被迫变成老爸的助手:“来,帮我把这些石头搬出去扔了”或者给你发一把梯子,让你爬到架子上去摘佛手瓜。有时候他猛然意识到“能来的都是客”,不是帮工,也会客套几句:“我把这些葱种完就来,你等等”这种话听听就行,他不会有时间招呼一个“闲人”的。种完葱,还有小油菜苗要搭大棚、丝瓜要罢园、门口的几杆竹子前几天下雪被打断了好几根,爸爸喃喃自语说要把其它的拴起来,我妈使眼色让我们赶紧进屋,“不然你爸还要指挥你们去把槐树上的残雪打下来,怕把树压坏了......

我妈经常在群里发一些滑稽的照片,每个葫芦都端然坐在一个藤条编织的“宝座”上,这是我爸怕葫芦长太大掉下来摔坏,给它们做的托儿。南瓜瓜蔓也被五彩的绳子加固,怕南瓜太沉扯断了瓜蔓。可就像养了一大群孩子,操了这个的心,操不了那个:天旱的时候操心黄瓜豆角,下雨又念叨着把他的半日花淋坏了咋办?雨下的多了希望多出太阳,向日葵就指望太阳了,可太阳太烈了又操心千万别晒坏了绣线菊。但愿风不要太大,最好有足够的蚯蚓,希望鸟粪从天而降,但鸟儿们不要把柿子啄烂了。

有时候我们会纳闷,看他忙忙碌碌的身影,感觉我爸的退休生活太操劳了,这个菜园子,带给他无尽的辛苦和担忧。何况他们在劳作的时没少受伤:摘佛手瓜摔伤了腰,给豆角搭架子扭伤了脚,可无论你再阻止,也挡不住开春他们挖地松土播种。我也习惯了每次去看他们,任凭我说“啥也不需要”,他们仍会收拾一大包地里种的青菜、芥菜、生菜、菠菜塞给我。当我拎着沉甸甸的菜蔬挤地铁等公交辗转旅途,恼怒之余,也逐渐想通了他们的执拗:从某个时刻开始,他们感觉到儿女几乎没有啥需要到他们了,他们的买的东西娃们看不上,给的衣服娃们嫌过时,如今连他们的建议和意见,说得重了,年轻人也会压不住自己的不耐烦。他们也为自己逐渐的衰老和羸弱感到自卑,种地对他们而言,不在消耗自己是生命能量,是在播种自己的能量。

开春的一天,我去父母家,离开的时候她又在给我往袋子里装葱,葱叶子太长,怎么也塞不进去,我爸就像个偷偷干坏事的孩子,生怕我趁机说不要了,慌忙去找更大的袋子。我本来想说不要装了,家里还有,可是出口成了“这哪里来的?”因为自从冬天罢园后,门口那一小块地也被平整的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似的。我妈说在屋里花盆种的。我喃喃道“自己种的就好。”我忽然很害怕,害怕我父母不种地了。这种害怕,就像我从前谴责我爸妈退休后种地一样强烈。

初夏的菜园子又热闹起来:粉红的西红柿在叶子之间若隐若现,紫色的茄子在枝叶之间已经藏不住自己了,不得不露出亮晶晶的大脑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一棵辣子树上竟然结了那么多辣子。在一个夏天的黄昏,我被派去摘黄瓜,忽然体会到我爸独有的快感:还有什么游戏能比这样的魔法有趣呢?明明昨天已经摘空了的黄瓜架,又像变魔术一样,有累累的黄瓜挂在枝叶中。还有什么工作能比园丁的劳作有意义呢?只有亲自参与其中,潜入深处,才能逐步领悟生命得付出怎样的努力,才能在顽冥不化的黏土中挣得一方立足之地。更何况,担忧与期待,本来就是园丁创作的一部分,而此后的丰收和给于,更让他在精神上收获不为人知的满足和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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