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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读新诗|从《西海谣》开始

 诗人舒放 2021-08-13

导 言

木心先生曾在文章中说到,如果别人问我,写律诗(古体诗)还是新诗?我就回答他,我写诗。先生认为不论是古体诗还是新诗,一脉相承并无本质上的区别,诗就是诗。几乎每一个人写诗的人都会遇到这样的问题。哪种回答会得到如何的对待,也不好说。说写古体诗,提问者会不屑,什么年代了,还写古体诗?回答写新诗,提问者更不屑,认识五十个字的人都可以当诗人。总之,写诗就跟原罪一样,你写诗就是错。

中国新诗一百余年。所谓新诗,是指用白话文进行诗歌这一文体创作,所得到的作品。新诗的诞生,是书面语与口语在经过长期分割终于趋同的直接结果。木心先生说的是大实话,古体诗和新诗之间一脉相承,并无本质上的区别。读不懂古体诗,对于看似直白简单的新诗也未必能够理解。


也许会有朋友觉得新诗没什么难懂之处。从庞德将百余行的诗歌一而再、再而三压缩,最后呈现出只有两行的《在地铁车站》:

人丛中这些幽灵似的面庞,
潮湿的黑色树枝上的花瓣。

In a Station of the Metro
The apparition of these faces in the crowd;
Petals on a wet, black bough

诗歌写作越来越呈现出一种简单化趋势。而当格特鲁德·斯坦那首“玫瑰就是玫瑰,玫瑰就是玫瑰……”成为可供人反复填充不同内容的模板(战争就是战争,就是战争//罪恶就是罪恶,就是罪恶……,诗歌的原创性俨然已经不复存在,安迪沃霍尔的波普艺术,也移植到了诗歌写作当中。

接着是百年新诗史上,除白话诗运动之外最大诗歌事件当事人,“梨花体”诗歌创立者赵丽华的《一个人来到田纳西》:

毫无疑问 
我做的馅饼
是全天下
最好吃的

诗歌似乎走到了某种尽头,或者说就是一种字面意义上“坏诗歌”。坏诗歌有无存在的理由,如果有,我们怎样理解它的坏,是怎样一种恰到好处?

“怎么读新诗”作为本人新开设的一个小栏目,希望能给喜欢诗歌的朋友提供一些微不足道的读诗经验,能够更多了解普通浅显文字背后的诗意——这才是诗歌的灵魂。用最简单的语言传递最复杂的情愫,这才是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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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篇之作

《西海谣》:神话、传说、民俗以及传统与现实共同构建的时空景深

从《西海谣》开始,自然带着一点点私心和偏爱。偏爱,因为那是我的故乡所在。私心有两方面,一则还是因为那儿是故乡,二来我正在写一篇有关月亮和神话传说的文章,和本文有重叠的地方,刚好可以省时省力。

《西海谣》是三集电视纪录片《大湖·青海》的主题曲,从曲到词都十分优美。选用歌词来作为新诗的代表,是因为歌词可以算作整个新诗体系里最浅白的部分(为强求押韵,而不知所云的伪歌词不在此列。当然那种伪诗歌也不在本文的讨论范围),但具体含义并非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在这首《西海谣》里,藏汉双语结合,更是体现了艺术所强调的“美感往往由抽象部分决定”这一理论。在这里我将诗歌归纳于艺术而非文学,也是遵循了某种传统。作家、诗人之所以并设而没有“诗家”一说的原因也在于此。那么,当我们阅读一首诗歌作品的时候,就将它当成艺术品来对待。如果尝试这样开始,一首诗基本上就懂了三分之一。

我们先看《西海谣》的歌词:


油菜花儿黄对黄,我低声哼唱
为满山的牛羊
遥想西海旁,阿母吹笙鼓簧
远嫁的公主望了又望

毛锥御风难写盛与殇
天马行空浮云卷白浪
一饮千古感叹日月如轮
让时间坐庄谁能等上

水中鱼儿回故乡,我放声高唱
为满目的苍凉
砥柱屹当冲,三江血脉流淌
若木耀西海有龙潜藏

昆仑作简难载圆与方
苍穹为卷浓淡百家相
一醉千秋难忘这年复一年
将故事封瓶入海珍藏

正如我在标题中所写的一样,这是神话、传说、民俗以及传统与现实共同构建的时空景深。这首歌词的信息量极大,浅显直白语言所展现的是从远古、上古时代直至如今这样一个时间跨度;以及以昆仑山为中心,上达天庭,下至深海,囊括三界无限宽广空间所构建的立体画卷。我们喟叹中国神话未能能像希腊神话、印度(南亚)神话那样形成体系,不是因为我们的祖先不曾有过这样的架构,而是因为在文明进程中,多元而统一的中华文明进行了自我甄别与舍弃。只保留了整流罩脱离、助推器分离、船箭分离后的飞船。如果我们用心,完全可以凭借“记忆”重新拼接出完整的神话体系。或许,就可以从这首歌词开始,从“阿母”开始。

第一次听这首歌,被深深震撼。比举重若轻更难的是举轻若重,能把一首诗写到如此程度的人,有着怎样的功底和时间加持。一个诗人写作的时候,是不会假设这首诗将面对如何的读者群,或者说他会有一个前提假设:所有的人不会有阅读障碍。这就像现在我们玩梗,从来不会想:会不会有人不知道这个梗?你不知道不是我的错。

我们来看看这首歌词里具体的人与物,是怎样存在于我们的血脉当中,而又怎么被我们忽视。
阿母,就是西王母。一个传说中的神仙,以及现实中真实的历史人物。周穆王曾与西王母会晤,更确切一点说,是周穆王曾拜见西王母。西王母——西母、王母。作为西母,与东母相对应,分别是我国神话体系里最早的日月神。是的,我们也有日月神。而另一方面,王母又演化(附会)为王母娘娘,成了天庭里的女性至尊。和青海湖有关的部分,是瑶池。

瑶池会上的蟠桃,作为延年益寿之物,折射了王母娘娘脱胎于西王母的痕迹。因为西王母作为月神,象征着长生不老。她为什么离开月宫是另外一个故事,我们从略。但很明显她离开之际,月亮作为长生不老的象征意义并未改变,不论是桂树还是嫦娥和白兔,都与之有关。独吞两份长生不老药的嫦娥,离开后羿,直奔广寒宫,也说明了这个问题。西海,是王母娘娘最大的瑶池——遥想西海旁,阿母吹笙鼓簧这一句讲完了

但我们也不能就此肯定西王母就是王母娘娘。就像有专家说玉皇大帝是帝释天或大梵天,这样的说法,至少在理论上不怎么站得住脚。因为大梵天和帝释天作为南亚神话里的神祇,被佛教吸收后,都是佛教的护法,在地位上并不能和佛陀并列(而在《西游记》里很明显是对等的),所以这个说法,在佛教和道教中都没有得到正式的认可。西王母直接成为王母娘娘,也缺少一个理论上的重要环节。

远嫁的公主望了又望。包含着文成公主远嫁吐蕃,和日月山名称的由来。一实一虚相结合,让我们觉得大唐不曾走远,古人不曾消逝。日月山古称赤岭,是大唐和吐蕃的国界,是黄土高原和青藏高原的分水岭,也是农业区和牧业区的天然界限。思念故土长安的文成公主,在这里毅然摔碎能看到长安街景的日月宝镜,自此离开大唐国境,进入吐蕃。赤岭从此改名日月山。
山上有日月亭来纪念文成公主。但,真的有过日月宝镜吗?为什么要以日月来象征一位远嫁公主的决绝,这其中蕴含着什么样的深意?

若木耀西海有龙潜藏。若木,是神树,生长于日落处。李白和阮籍的诗中都有过描写,展开来讲也能和长生不老及西王母有关联。此处用若木,是点出西海作为“西”的地址位置。
有龙潜藏,至少有三个含义。西海自然有西海龙王坐镇,这是其一;而自古传言西海时见有龙现身,至今方兴未艾,这是其二;其三是关于龙驹。相传龙驹是冬季之时,将母马置于海心山,来年,生下与龙交配所得马驹是为龙驹。传说不仅仅是传说,就和汗血宝马一样,有着真实的影子。隋炀帝西巡时,认认真真,可可爱爱地通过此法求龙驹——可惜未果。

水中鱼儿回故乡——回到布哈河产卵,那儿才是湟鱼的故乡,千万年来不曾改变。
将故事封瓶入海珍藏——这是祭海仪式。最后一项是将宝瓶掷入海中,所以珍藏是状态描写,而非仅仅是心灵意义的象征。祭海仪式至今延绵不绝,每年都还在举行。

一首看似简单直白的歌词,背后蕴涵着词作者的心血,恰如一个鼓足勇气对你说“我爱你”的人,谁都知道这背后有多少日夜凝聚的思念和煎熬。诗歌,就是最后呈现的这三个字——现在的您,读懂这首诗了吗?

我们再来听一遍这首《西海谣》吧,相信会有不同感受。


预告:本栏目下一篇为《为什么是田纳西?》敬请期待



读诗不难

认真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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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作者:舒放,力求避免油腻的中年男子。流浪各地,但定型于高大陆青海。写诗多年,一直坚持着,哪怕诗歌从大众变成小众乃至现在的旁门,喜欢不减,且欢喜有加。
世界薄寡,请允许我用诗歌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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