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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读周作人先生的文章，发现他也写了一篇纪念明朝灭亡的那个甲申年的事。前阵子，我读了郭沫若的《甲申三百年祭》，感觉那个甲申年真的要好好地记录一下。 当然，甲申年只是一个甲子中的一年的记号，记录那个年份，主要还是为了分析当时发生的大事。励精图治的崇祯皇帝为什么统治王朝十七年后就丧家亡国，原因固然有崇祯本人刻薄寡恩的成分，不可忽略的还有一点是，士大夫阶层的集体堕落这是最根本的原因。历史上，哪个朝代，士大夫堕落好像都没有明末那些年彻底。 士大夫是从什么时候堕落的呢？答案是，从给魏忠贤修建生祠开始。 祠，就是祠堂，这是家族里祭奠祖先的地方，祠堂里供奉的都是先人。历史上也有给活人建祠堂的，但是数量极少，比如，把杭州建设成人间天堂的苏轼，在离开杭州后，杭州人民给他造了一座生祠，用以感激他对杭州的再造之恩。 几百年后，杭州又建造了一座生祠。生祠的所在地就在苏轼改造的西湖边。生祠的主人不再是杭州城的建设者、功臣、英雄，而是一个太监，他的名字叫魏忠贤，建造生祠的人也不是老百姓，而是浙江巡抚潘汝桢(安徽桐城人)。 明熹宗天启六年（1626年）闰六月初二，浙江省最高长官向皇帝启奏，为魏忠贤建生祠。奏折里很是把魏忠贤吹捧了一番，说在浙江遭灾期间，魏忠贤体恤民情，减免了当地的税负，这些惠民政策，让老百姓途歌巷舞，民间发起为魏忠贤建立生祠的呼声，是为了表示对魏忠贤感恩戴德。 木匠皇帝朱由校也认同潘汝桢的申请，将天下承平、百姓乐业的成绩归功于魏忠贤，不仅准予了潘汝桢的请奏，且题写了匾额“普德”。 魏忠贤当时号称九千九百岁，臣子见他要五磕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看到潘汝桢如此的机敏，他也不能辜负潘汝桢对自己的吹捧，很快，潘汝桢就从浙江的一把手调任南京的刑部尚书（副首都的监察部长）。 看到潘汝桢因为巴结魏忠贤而获得的好处，全国迅速掀起一阵为魏忠贤建立生祠的风暴。先是地点上的攀比：应天巡抚毛一鹭在苏州虎丘建生祠，山西巡抚曹尔桢于五台山建生祠，江西巡抚杨邦宪在南昌拆毁供奉周（周敦颐）、二程（程颐、程颢）的三贤祠，造生祠，这些外放的官员都比不了皇城根的官，工部郎中曾国桢将生祠建在卢沟桥畔，管城外的巡视五城御史黄宪卿将生祠建于宣武门外，管城内的顺天府尹李春茂将生祠建于宣武门内。还有更绝的是，有人将魏忠贤的生祠建到了皇帝祖坟边上，孝陵卫指挥李之才将生祠建于朱元璋的明孝陵前，河道总督薛茂相将生祠建在朱元璋家的凤阳皇陵旁。 以上说的还都是文官的做派，镇守边疆的武将也不甘示弱。宣大总督张朴在宣府、大同两地建生祠，蓟辽总督阎鸣泰于蓟州、密云、昌平、通州、涿州、河间、保定一口气建了七座生祠，即便是被部分人认为的明朝大忠臣辽东巡抚袁崇焕，在辽东也为魏忠贤建了一座生祠，据说袁崇焕写的那篇请求建生祠的文章还文采飞扬，很得魏忠贤赏识。 最后，皇帝的宗室、勋戚、廷臣等王侯将相也开始为魏忠贤建生祠，这简直是全天下的闹剧。宗室有楚王朱华煃，勋戚有武清侯李诚铭、保定侯梁世勋等，廷臣有尚书邵辅忠等。 天津巡抚黄运泰更是脑洞大开，他不仅发明了对魏忠贤的三拜五叩的礼仪，且将魏忠贤的“喜容”雕刻成“垂旒执笏”的帝王相。 好在天下还是有深明大义的正人君子，比如兵备副使耿如杞看到魏忠贤的“喜容”非常反感，在“喜容”面前只作长揖而不拜，结果被一个叫刘诏的奸人参奏一本，魏忠贤立即派锦衣卫缇骑把耿如杞逮捕入狱。耿如杞不仅没被当时人敬重，反而被当成不溜须魏忠贤的反面典型。 建生祠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一座生祠要耗费几万、十几万两白银，这些钱当然不是当官的自掏腰包，羊毛一定是出在羊身上的，要么是国家财政，要么是国家军费。他们花了，九千岁一定不会亏待他们。看到这些封疆大吏们花钱建生祠，一些没钱花的干着急，但是他们也有办法。 当时国子监有位监生叫陆万龄（相当于公费在读研究生），他没钱建生祠，可这一点也不影响他对魏忠贤拍马屁。他向皇上奏请，将魏忠贤配祀孔子，将魏忠贤之父配祀孔子之父，在国子监西侧建立魏忠贤生祠。看似屁话，但是，这个研究生确实还是有点胡扯的水平，他说“督厂魏忠贤提不世之贞心，佐一朝之乾断，披丹开导”，还说魏忠贤芟除东林党犹如孔子之诛少正卯，魏忠贤编《三朝要典》犹如孔子之笔削《春秋》，因此，“其功不在孟子之下”。人不能像陆万龄这样无耻。 给魏忠贤生祠的名号有怀仁、崇仁、彰德、显德、怀德、昭德、茂德、戴德、瞻德、崇功、报功、元功、旌功、崇勋、茂勋、表勋、感恩、祝恩、瞻恩、德鑫、鸿惠、隆禧等，能用上的好字，除了皇家专用的圣神，基本都用上了。 生祠里面一定要供魏忠贤的塑像，可很多人都没有机缘见到这个权倾天下的九千岁，怎么办呢？当时有个传言，说魏忠贤有位堂兄跟他长得有九分像，于是，这个堂兄变成了天下奇货，到处被人吃请去当模特，因为一直好酒好菜供着，以至于堂哥不断发福，以至于后来的魏忠贤像都非常胖。 当然，魏忠贤的像不仅仅要求像，而且还得逼真，于是，做塑像的人非常用心。当时有人记录如下：“祠以宏丽相尚，瓦用琉璃，像加冕服。有沉檀塑者，眼耳口鼻手足婉转一如生人，肠腑则以金玉珠宝充之，髻空一穴，簪以四时花朵。” 真的不知道生祠里供着的究竟是什么鬼？那里供奉的是人性的丑陋。 一个人瞎了，社会上多了一个盲人；一群人瞎了，社会上多了一群残疾人；一个社会瞎了，那就是一个暗无天日的世界。 士大夫阶层从那个时候开始，永远地被中国老百姓看不起。因为知识都变成了辱没先人的笑话。清朝的时候，奴才的地位比那些汉人官员都要高。这怪不了别人，怪只怪那些士大夫确实把读书人的脸糟践的一塌糊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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